第46章 海州常山(二)
戰火是在一瞬間燃起的。
白蕪甚至還沒有從漫天的煙火中回神, 就發覺喊殺聲從遙遠的城門口傳了過來,轉瞬之間, 眼前的宮殿裏就燃起了沖天的火光,
瞳孔驟然一縮,白蕪掙開被抓住的手腕,提着裙子就往裏面沖。
蕭長松狠狠一跺腳, 也咬牙跟了上去。
大梁皇宮門口已經不見了禁衛軍, 反而是一個個拿着各宮金銀珠寶的宮人狼狽的往宮外跑。
白蕪二人是僅有的逆行者。
身體被人潮撞的七扭八歪,白蕪眼眸裏盡是人們驚恐的表情, 越往裏火光越大。艱難的穿行着,等白蕪挪到一團廢墟的崇光殿前, 只看到了地上的團團污血。宮宴就是在此處設的,吓傻跑不動的妃嫔美人縮在一旁瑟瑟發抖。
“人呢?”白蕪快步上前,推問道。
那兩位美人卻是牙齒都在戰栗,等白蕪推了她們兩次,才猛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嘴裏一個勁的喃喃, “有刺客, 救我,救我!”
“說清楚!”見她們都在愣神, 白蕪厲聲一喝。
被吓得一個哆嗦, 其中一人才勉強恢複一些神智,結結巴巴道:“宮宴上琴師和伶人突然行刺, 陛下、公主還有小皇子都從密道跑了。長公主, 求你救救我們。”
望着如同鹌鹑一般的她們, 白蕪一咬牙, 将身旁的蕭長松一把推出來, “你保護好她們。”
“殿下!”蕭長松駭然一驚,趕忙拉住了轉身就想跑的白蕪,擰緊眉頭,“我只要保護你的安全。”
“蕭長松你給我聽着!”白蕪卻反而捏緊了他的手腕,“你們北涼皇帝自恃愛民,如若大梁覆滅後,大梁的子民也就成了你們北涼的子民。今日京城一戰,如若有無辜之人平白受害——”
白蕪深吸一口氣,“如今大梁是如何滅國的,我就一定會再讓它如何複國,你聽清楚了嗎!”
蕭長松被吼得一怔,眼前的白蕪瘦弱無力,甚至說話時聲音都在抖,明明是一副色厲內荏的模樣。可他竟然,就是想要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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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松開自己的手,蕭長松突然從懷中摸出一塊玉佩遞過去,“他給你的。”
只低眸看了一眼,白蕪就認出了其上象征着北涼的紋飾,眼眸不覺顫動了一瞬。強壓下浮動的心緒,白蕪将玉佩挂在腰上,轉身朝着壽安殿而去。
禦花園邊,禁軍還在和一群人纏鬥,白蕪遠遠看了一眼,就趕忙沿着小路繞開。
壽安宮,是景昌帝生母之前居住的寝宮。一向久閉的宮殿,進去就能感到一團潮氣。燭臺已被逃跑的宮人打翻,殿內值錢些的東西早都被人拿走了,只有一時拿不走的重物,孤零零倒在地上。
左右看了看,白蕪徑直走向一間偏殿。
一把推開們,抖落一捧土。
刷的一下,先有道笨拙的刀刺了過來。
萬幸白蕪早有防備,往旁邊順勢一躲,露出自己的臉,“是我!”
“白蕪?”裏面響起白馥的聲音,下一瞬她就被一把拽了進去,門被重新摔上。
适應了一下殿內黑暗的光線,白蕪這才認出,舉着刀守門的是白馥,而殿內最角落的地方蜷縮着的,正是景昌帝。
他好像肩膀受了傷,身上原本仙氣飄飄的道袍破了大洞,呼哧呼哧的喘氣。望見她的時候,聲音粗嘎的笑起來,“孩子,難得你還來救父皇,只要賊子被平亂,朕一定會賞賜你的。”
看不清他的嘴臉,白蕪只覺得惡心,正想要嘲諷些什麽的時候,腿突然被一雙軟軟的小手抱住。
“皇姐。”
軟軟的童聲,帶着慌張的哭腔。
白蕪一低頭,就對上小皇子可憐兮兮的小臉,眼眶裏明顯是強忍的淚水。
心口立時就滞澀了一瞬。
她只見過這個小孩子兩次,卻是第一次和他這樣親近,孩童純善的眼眸中滿是對她的依賴。連白蕪都說不清,他為何是來親近陌生的自己,而不是朝夕相處的白馥或者他的父親。
可小皇子才不理會她在想什麽,手忙腳亂的就想要往她的身上爬。
身體僵硬的彎腰把他抱在了懷裏,白蕪穩住心神不去看他,轉而望向了景昌帝,“陛下是天下至尊,從來沒有體會過倉惶逃竄的心理吧?”
“你什麽意思?”景昌帝臉色瞬間一變,靠着牆體強撐着站起來,滿眼的戒備。
“看來陛下,也從來沒有把別人的話當回事。”白蕪笑笑,隔着一團黑暗看他,心底的怨憤在此刻全然迸發,“我早就說過,我再也不會把你當作君父,我等着看你的下場。”
眼眸瞬間瞪大,景昌帝連自己的傷口都顧不上,抖着沾了血的手指向她,“是你!你這個災星!”
“皇宮的布局,我全都洩漏出去了,行刺的北涼人一旦突破禁軍守衛,就會找到這裏來。”白蕪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對所作所為供認不諱。
從未想過悶聲不響的她,還會做出這種事,一旁的白馥都驚訝的瞪大眼睛。
景昌帝更是陷入一片驚愕,下意識的大聲質問,“為什麽!”
“因為你活該!”白蕪卻以更大的聲音吼了回去,麻木的抱緊懷中的小皇子,眼中的淚水宛若斷了線,此前的一幕幕在她腦海中飛速滑過。
“大梁早就走到了陌路,歷朝歷代積病已久。而你登基之後呢?狹隘昏庸,寵信道士,在朝堂打壓良臣,給百姓賦稅嚴苛,還要虛僞的給自己标榜功績!大梁是在你手裏爛下去的,就算沒有我,也注定要亡國。”
景昌帝雙目赤紅,渾身難受得連氣都快要喘不上來,急切的想要在自己的身上尋找丹藥。
卻什麽都沒有摸到。
白蕪望着他這幅可憐像,更是嘲諷的勾起唇角,“我動手,是要為春闱學子、為張純、為艱難求生的北地百姓,還有母後和我讨一個公道。”
“陛下,白蕪今日鬥膽,助陛下早登仙途!”
“孽障!”景昌帝所有的不适都化作了怒氣,他一把抽出象征着帝王身份的佩劍,踉跄着步伐朝她刺來。
白蕪卻沒有躲閃,只是閉着眼轉過身,将小皇子護在了懷裏。
嘭的一聲響,劍卻和□□一塊落了地。
白蕪顫了顫眼睫,詫異的急忙轉身。
只見白馥手裏,不知何時拿了一根木棍,方才狠狠砸在了景昌帝的後頸,将他打暈了過去。
“你為什麽?”白蕪錯愕發問。
丢開手中的木棍,白馥拍了拍手,眼神平靜,“霍旻辰是我帶進宮宴的,如若他活着渡過此劫,沒我的好果子。況且……”目光在她的懷中頓了頓,白馥擡起下巴,“我如今也不需要別的皇帝了。”
說完見她還愣着,白馥一把推開門,拽着她就往外逃。
極速的奔跑中,白蕪回頭看了一眼,卻已望不清景昌帝的身形。心中被滿滿的荒謬感包圍。
原來最後要殺死他的,還有他引以為豪的,在宗室中挨個算着命數找出來的“福順”。
皇宮中的北涼士兵越來越多。
應當是京城城門大開,湧進來殺入宮中的先鋒。
白蕪近日來心神恍惚,本就身體不好,懷中又抱着一個孩子。跑了這麽久,已然是步伐艱難,錯亂的腳步卻又被滿地散落的珍珠一滑。
立刻摔倒在地上。
擡眼看到相距不遠的北涼士兵,白馥一咬牙将小皇子抱在了自己懷裏。
随後意外的,也一把捏緊她的手腕,強撐着力氣拖着她一塊奔逃。
顧不上渾身的疼痛,白蕪驚愕的看着她的手腕,倏然彎了彎唇角。
“殿下!”
就在沒頭蒼蠅一般找不到出路的時候,前方突然出現了一道滿身獻血的人影。
最先看到了他,白馥立即驚喜的跳起來,“沈哥哥!”
反手一刀又殺死了一個北涼士兵,沈绫昀大跨步跑上前,眼神先不受控制的在白蕪身上轉了一圈,見她安然,轉而就發現了白馥懷中的小皇子。
“快走!”低喝一聲,沈绫昀單手持着刀,護着她們往前。
可終是一人難以匹敵。不多時,就顯得乏力了起來,在兩人身邊左右艱難來回揮刀。
動作越來越慢,他自己的身上都添了傷。
“沈哥哥,你只能救我們一個人走。”白馥忍不住,終于點出了這一個殘忍的事實。
心中知道這是實話,沈绫昀于胸腔中悲憫一聲,徒勞的握緊刀柄。
眼神卻先落向了白馥懷裏的小皇子。
下一刻,沈绫昀顫抖着目光望向白蕪。
只一眼,白蕪就望見了他眼中的糾結,慘然笑笑,她無聲的退後半步。
深深閉眼,沈绫昀就像是提線木偶一般,僵直着手臂帶着白馥往前沖。
孤身站着笑了下,餘光瞥到有兩個北涼士兵朝他們沖去,白蕪猛地動身擋住他們。
泛着寒光的刀馬上就要刺進她的身體,卻被另一把刀擋下。
“那可是大梁的皇子,你幹什麽!”士兵氣憤的罵向同伴。
“将軍下過令,不能随意傷害無辜之人。”同伴說完,又指了指她的腰間。
這才認出她腰上的佩玉,北涼士兵眼神複雜的望了她一眼,罵罵咧咧的側身走開。
懸着的心瞬間落了回去,白蕪雙腿一軟,跌在了地上。一切塵埃落定,本性便全部暴露了出來,原來她還是這樣的怕死。
就像是緊繃的弦在剎那間松懈,白蕪狼狽的坐在地上,再也沒有力氣起身。
可出乎意料的,每一個北涼士兵經過她旁邊,看到她腰間的佩玉後,都沒人動她一下。
戰事以摧枯拉朽的氣勢結束。
天邊破開魚肚白,不多時,太陽就冒了頭。
白蕪這才發現,自己渾身的血污,頭暈暈沉沉的快要昏過去。
皇宮之中,北涼士兵們已經井然有序的開始收拾戰場。沒有逃走的妃嫔和宮人,都早被架着胳膊拖走,只有白蕪像是一塊石頭般散落在地上。
突然有一陣急切的腳步到了她身前。
艱難的擡起雙眼,白蕪認出這是蕭長松,正站在不遠不近的距離盯着她看。
“列陣——”
恰在此時,響起北涼人的號角聲。
所有的士兵們立刻精神抖擻的仰着頭,按照軍陣列于兩旁,讓出中間的一條道路。
不偏不倚的,白蕪就坐在這條路的中間。
意識到,将要有北涼地位尊貴的人過來,白蕪讷讷的想了想,心神疲憊的挪成跪姿。
千萬道鄙薄的目光刺了過來。
白蕪就安靜的低着頭,她衣衫淩亂,污泥覆面,發髻松散,哪裏有半分公主氣度。
噠噠的馬蹄聲響起。
“恭迎三皇子!”軍陣響起熾烈的叫喊聲。
北涼的三皇子?心生奇怪,白蕪費力的擡起頭,迎着逐漸刺目的陽光看上去。
高大的馬匹之上,郎君面若冠玉,眼尾惹了一滴血珠,讓他本身清冷的眼眸也妖冶起來。
還真是熟悉的一張臉。
霍旻辰居高臨下的看着一身狼藉的她,牽唇冷聲道:“長公主殿下,好久不見。”
原來北涼三皇子,真的沒死啊。白蕪笑了笑,終于忍不住昏沉,身體一歪就暈倒在地。
霍旻辰的瞳孔瞬間緊縮。
下一瞬,北涼士兵心目中赫赫威風的三皇子,卻慌亂的跳下馬,一把将那大梁公主抱在了懷裏。
動作輕柔得,像是捧着被摔出裂痕的珍寶,稍一用力就碎了。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大家,又遲了一點嗚嗚。感謝在2023-03-29 00:00:57~2023-03-30 01:17: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一尾錦鯉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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