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海州常山（三）

一代王朝被代替, 原來是如此快的一件事。

京城陷落的消息剛一傳出，北涼鐵騎就踏破了邊境, 以破竹之勢攻城掠地。而京城穩定後, 北涼三皇子也率軍出擊，配合着收割大梁河山。

短短半個月，北涼王朝便入主了京城。

聽聞那一日, 百姓夾道, 歡呼的聲音漫天。也挺聽說是那一日，傳聞中神人般的三皇子亮相, 引了無數閨中少女紅了臉。而白馥竟然真的帶着小皇子逃了出去，與一衆殘留的勢力, 在江州建立了南梁。

但這些都和白蕪沒有關系。

自那日在北涼軍陣前暈過去，再次醒來時，她便是身處在一座監牢中。

醒來之後，她身上的衣服已從裏到外換了全新的，細微的傷口也都被小心上過藥, 只是腰間的佩玉沒了影子。

這半個月來, 白蕪就不被人問津的關在這牢中, 只有蕭長松日日來送一次飯菜，以及一碗溫熱的藥。

白蕪從來沒有開口問過, 是誰為她換的衣衫, 又是誰能讓她一介階下囚喝藥。

甚至監牢中明亮幹淨，被褥是軟的, 連熏香都有。

“她這些時日, 過的怎麽樣？”霍旻辰, 或者說他的本名蕭思淵, 站在大牢前問道。

明明已經漸暖的天氣, 可他說話的時候，還是會讓人覺得冷。

蕭長松嗤笑一聲，不留情面的道：“一個亡國公主，難道你覺得該天天開心？”

立即橫了他一眼，蕭思淵冷聲道：“飲食如何，晚間睡覺又如何，藥可有好生吃着？”

“飯好好的在吃，藥也按時喝着。”蕭長松一頓，促狹的笑起來，“至于有沒有好好休息，原來你是想讓我連她睡覺都陪着？”

臉色陰沉，蕭思淵滿面寒意的凝着他。

Advertisement

若是旁人早懼了，可蕭長松只是龇牙笑了起來，“手腕狠戾的三皇子殿下到底想問的是什麽？讓我來猜猜。”

摸着自己的下巴，蕭長松突然誇張的撫掌大笑，“難道你想問的，是她這幾日有沒有提及你，有沒有想你嗎？”

“清醒一點吧，三殿下。”蕭長松笑意一收，眼神也凜冽起來，“我雖不清楚全貌，但也大致猜出你都幹了些什麽。對于她，你可真是夠狠的。她的心性，我不過短暫相處幾日就已有判斷，你憑什麽認為她還會念着你？”

“我與她之間，你懂個屁！”蕭思淵黑着臉，忍不住低罵了一聲，就想要入內去。

蕭長松卻一把攔住了他，一向恣肆的眼眸也認真了起來，“我一直沒有追問，你安排她喝的藥是治什麽？”

眼神有一瞬間的閃躲。

蕭思淵甩開他的手，不覺就想起抱着昏迷的她去找禦醫時，她氣若游絲的模樣。禦醫只診了脈，就驚訝于她小小年紀為何有如此郁結的心病。

見他只低眸掩藏心神，蕭思淵也沒指望他說實話，自顧自道：“殿下，眼下時局未定，她又身份敏感，你将她關在自己掌控下的牢房裏是要保護她安全，這事我知道，她可不知道。恕我直言，殿下還是坦蕩直白些面對她，也面對你自己。”

如冰的目光立刻瞪了過來。

“還有，今日陛下就要處置她了。”蕭長松沒皮沒臉的又笑起來，“你要是護不下她，就趁早告訴我，我立刻帶着她跑。”

蕭思淵當即狠狠攥住他的衣領，淩厲的殺意四散，“你敢！”

而後一把推開他，沉着臉轉身走進大牢。

越靠近她的牢房，卻不覺越放輕了腳步。

最後停在了幾步遠的地方，出神的望着那裏的嬌小身影。

白蕪背靠在牢門邊，屈膝坐着發呆。

身上一件素白色的裙子，腰間一抹碎花，頭發盡數盤成發髻，還戴着他送的墨玉簪子。

明明合身的衣裙，如今腰身卻松了一些，蕭思淵無聲道掐住指尖，很想回去再質問一番蕭長松，他這幾日就是這麽照看她的。

許是那眼神太過熾烈。

白蕪心思突然動了一瞬，眼前的香煙化成一縷跳動了一下，她猛地轉頭。

目光與他遙遙對視，心瞬間空了一片。

見她已發現自己，蕭思淵目光頓了一瞬，又面無表情的走上前去。

解鎖開門。

望着他從門中走進來靠近自己，白蕪如夢初醒般眨了一下眼睛，忽得屈膝。

“你幹什麽？”蕭思淵伸手将要去扶她。

白蕪卻避之不及的躲開他的觸碰。

落了空的手指僵直着伸回袖中，蕭思淵眼眸沉沉，冷冷的盯着她。

跪在地上，白蕪十足标準的叩首，聽到自己冷靜的聲音，“白蕪，見過三皇子殿下。”

倏地一下捏緊了指尖，蕭思淵幾乎要壓抑不住周身的戾氣，看着故作卑賤的她，心口無名的怒火越積越多。“你這亡國公主的身份，倒是适應。”

刺耳的聲音落下，他便迫不及待的打量她的神情。一絲難以言喻的緊張和期待，想看到她張牙舞爪的怒目瞪他，最好會甩他一巴掌。

可白蕪只是跪在地上，揚起的臉十分寧靜，“還好。”

“還好？”重複一遍她的話，蕭思淵擰眉笑起來。

笑聲怎麽聽怎麽瘆人，白蕪忍不住蹙蹙眉心。

蕭思淵突然一把将她拉了起來，用力的掐着她的手腕把她抵在門框上，低頭貼在她額頭。

有些不願意看到她的眼睛，蕭思淵閉上眼，語調冰涼，“那你就記住你是亡國公主，等會面對北涼皇帝與朝臣，一句話都不要多說。”

白蕪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

“記住了嗎！”蕭思淵卻更用力的掐住她的手腕，厲聲道。

被攥的疼紅了眼睛，白蕪愣愣應；“知道了。”

這才退開，蕭思淵卸了力氣，低頭就看到她手腕上的一圈青紫。他伸出指尖，小心的摩挲了一下，帶着不易察覺的懊悔開口，“疼嗎？”

白蕪只是困惑的歪了歪頭。

她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麽他會在傷害了她之後，又帶着十二萬分的珍視一般為她的傷口難過。

她最後也只是安安靜靜的搖了搖頭，“不疼。”

蕭思淵卻顫着手松開她，轉過身，落荒而逃般大步走出去。離開前，一把抽走了她發間的墨玉簪子。

——

白蕪從未想過，自己還能再踏入皇宮。

雖然已經全然換了身份和心境。

之前聽蕭長松閑聊，說北涼皇帝體諒百姓們剛經歷戰火，便沒有大興土木，依舊住進了之前的大梁皇宮，只将帝王與皇後的寝宮做了簡單修複。

正在失神的時候，身後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走快點！”

白蕪轉頭看了眼那看守她的小吏，抿了抿唇，快步上前。

太元殿中，站着北涼的天子與重臣，白蕪就被帶到了殿外的階前。

“傳大梁長公主——”

站得腿都有些酸困的時候，白蕪終于聽到了太監尖厲的嗓音，一時間有些沒回過神。

肩膀就又被人用力推了一把。

身體一個踉跄，白蕪跌了幾步，跪倒在臺階上，勉強用雙手撐住地。

耳邊立時響起了不加掩飾的嘲笑聲。

白蕪穩住心神擡頭看去，便一眼從浮動的人頭中看到了最前面站着的蕭思淵，象征着皇子的朝服将他的身形勾勒的挺拔淩厲，安靜的站着，擰眉看着出醜的她。

亡國公主的出場，确實應該狼狽一些。

白蕪在心中暗自笑了笑，手腳并用的爬起來，而後便面不改色的徑直入內。一路走過了看她笑話的朝臣，強忍着心中的懼意，她故作鎮定的對着龍椅行禮，“見過北涼皇帝。”

蕭思淵挑眉，望見她衣擺不受控制的小幅度顫動後，低頭彎了彎眼角。

“起吧。”

出乎意料的，北涼皇帝的嗓音倒十分平和，白蕪站起身，情不自禁仰頭看了他一眼。

威壓都藏在了眉宇間，不同于景昌帝的瘦弱如仙人，北涼皇帝的身材尚算得上健碩，深刻的皺紋裏藏着他的心意，讓人一時琢磨不透，只想要臣服。

只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北涼皇帝也打量了她片刻，輕易看出她的氣勢全是強裝出來的，實則臉色都已煞白。“大梁皇帝昏聩無道，致使天下百姓流離失所，朕不忍蒼生受苦，亦不忍河山分裂。如今王朝大統，餘孽逃亡，大梁血脈僅剩你。”

“朕今日召集衆位卿家，就是為了商讨此女的處置。”

任由白蕪被晾在原處，北涼皇帝看向一衆朝臣，以及他的幾個兒子們。目光經過面容淡漠的蕭思淵時，不由短暫停留了一瞬。

“陛下聖明！”一位文臣先忍不住站了出來，“此女既為昏君血脈，自然該立即處死，以平枉死的将士和百姓的怒氣，彰顯天理昭昭，新朝聖明！”

此言一出，自然也激起了無數人的附和。

“臣附議！亡國公主，實乃是不詳之人，更聽聞此女荒淫無道，應立即被處死。”

“臣附議，陛下仁慈不忍奪她性命，自可廢為庶人，驅趕出京城！”

朝臣們沸沸揚揚，說得俱是義憤填膺，不多時就密密麻麻跪了一群。

白蕪站在原處，只一直垂着頭不言。

“父皇，兒臣有異議。”

就在北涼皇帝将要下令之時，蕭思淵突然站了出來。

睨着他，北涼皇帝微哂，“你如何想的？”

“白蕪殺不得。”蕭思淵上前一步，面色冷然，“兒臣要她。”

猛然一下擡頭，白蕪呆呆的望向他。

作者有話說：

我等會就爬過來捉蟲！！感謝在2023-03-30 01:02:06~2023-03-31 00:16: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王蘑菇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嬌嬌女是反派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