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海州常山(四)
殿內有一瞬間的安靜滞澀。
三皇子年少成名、文武雙全, 此前又突然有了死而複生、一舉将大梁京城攻破的奇舉。在朝堂之上,早就有了一群擁護者。
可是眼下他的這番話, 卻讓所有人俱是一頭霧水, 遲疑的望向他。
北涼皇帝耐着性子問,“為何?”
“陛下容禀。”蕭長松突然高呼一聲站了出來,“此前與大梁皇帝商談時, 微臣作為使臣, 定立三皇子與大梁長公主的婚事。我朝兒郎皆是頂天立地之人,自當守諾。”
不想話音一落下, 立即就激起了反駁。
“此言差矣!且不說與昏君定約只是權宜之計,為的是麻痹敵人攻破京城, 如此約定如何作數?單說三皇子殿下乃人中龍鳳,她一介亡國公主,如何配的?”
此語當即被一衆人附和。
蕭長松執意争執了幾句,卻也無可奈何的落了下風,忿忿看了眼蕭思淵的背影, 就重新回去站好。
“婚約之事, 自當作罷。”北涼皇帝亦是當即否決。
就在此時, 蕭思淵旁邊的一個人突然站了出來。
“陛下有所不知。”此人正是北涼二皇子,陳王蕭思永, 他臉上挂着和氣的笑, “三弟蟄伏在大梁的時候,與這白蕪可是相交甚密。其中或是生了什麽情愫, 也未可知吧?”
“否則, 怎麽英明神武的三弟将大梁皇帝都殺了, 偏偏讓一個不足十歲的小皇子給逃了?”
蕭思永帶着笑的最後一句話, 不可不謂是紮心, 卻又是一副玩笑的口吻。
讓人連辯解都有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白蕪忍不住側目看去,那人的面容和蕭思淵有幾分相像,只是整體看上去更為僞善,像是将狠毒都藏進了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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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思淵則是立即皺了皺眉,仰頭看向北涼皇帝。
皇帝的臉色也不免凝重了一些,“思淵,朕确實想要知道,你為何要她?”
清冷的眸子低下,蕭思淵頓了頓,冷笑着開口,“因為兒臣,缺一個奴仆。二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蟄伏大梁京城時,兒臣确實與白蕪交往過深。”
“但——”倏然擡眼,蕭思淵冷漠的看向白蕪,臉上的嘲弄和不屑昭然若揭,“那都是兒臣最為不齒的經歷,扮作琴師讨她歡心,實在是莫大的羞辱。兒臣要她,是要将所有的恥辱報複回去。”
蕭思永臉上狠意閃過,立時逼問,“你敢說,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心意?”
“二哥說這種話,不覺得可笑嗎?”蕭思淵反唇相譏。“就憑她,我有什麽好喜歡的?那段不得不屈尊服侍她的日子,只讓我覺得惡心。”
白蕪讷讷的聽着他說話,方才眼中燃起的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小火苗,就無聲無息的滅了下去。
北涼皇帝突然指向白蕪,“你來說,朕的三皇子與你到底有無情意?”
蕭思淵面上不顯,藏于袖中的手指卻一下子掐緊,壓抑着心緒不去看她。
木然仰起頭,白蕪毫無血色的臉上緩緩揚起一抹笑,“我與北涼三皇子,毫無情意。”
那個讓她留戀的溫暖愛意,是一個叫霍旻辰的琴師。如今北涼三皇子死而複生,她的旻辰,就永遠的死在了亡國的夜裏。
下意識先松了了一口氣,蕭思淵放下手指,臉色卻越發的冷,泛着寒意的眸子低下來,盯住她的裙角。
北涼皇帝卻是眉心一松,猶豫片刻後,點頭道:“思淵為新朝建立有汗馬功勞,如此小事,朕便依你。”
默了默,又加上一句。“只是你的婚事,朕定會再為你重新尋一門好的。”
行禮叩拜的動作不自覺僵了一瞬,蕭思淵又很快掩下不自然,道:“多謝父皇。”
“既已至此,就都散了吧。”北涼皇帝起身,離去前,若有所思的目光又看向蕭思淵,“思淵,此後得了空,多去看看你的母後。”
瞳眸飛快的縮了一下,蕭思淵只維持着恭送他離去的動作。
——
徐徐而行的馬車中,白蕪垂着頭,只覺渾身的不舒服。
對面寬敞的主位上,蕭思淵正在閉目養身,看上去比她放松很多,只是膝上的手卻一直捏着拳。
出了宮門之後,她就理所當然被他帶着一同離開,他全程冷着臉,未與自己說半句話。
白蕪無聲的,又把自己的身子往遠離他的方向挪了挪。只是坐的位置少了,自然也重心不穩,只好局促的伸手扒緊馬車門框。
直到一道讓人後背發涼的目光落下來。
白蕪扭頭,就見蕭思淵不知是何時醒了,眼底滿是譏诮。
“這般不情願,你不如出去。”
不料白蕪就像是得了特赦一般,起身就想往外挪。
臉色驟然沉下,蕭思淵伸手在車窗上敲了敲。
原本緩慢行駛的馬車當即加了速。
半起身的白蕪立刻就被摔了回來。
再寬敞的馬車,畢竟也是空間有限,白蕪往後一倒,不偏不倚的就貼在了他的腿上。
蕭思淵低眸凝着她,眼底的寒冰這才消了一些,他俯身擡起白蕪的下巴。“投懷送抱?”
白蕪終于忍不住心中的憋氣,恨恨瞪他一眼,扭頭甩開他的觸碰。
本以為他一定會勃然大怒,不想卻傳來低低的一聲悶笑。
“我大概是瘋了。”蕭思淵收回手,低聲自嘲。哪有人像他這般,看旁人的冷臉還會高興。
高興她終究不是一臉冷漠麻木了。
加了速的馬車很快就駛向目的地。
白蕪從剛才的戲弄中就看得出來,他壓根沒想放自己去外面,重新坐好後就老老實實抱着膝。
“殿下,到了。”
外面傳來小厮的通傳聲。
白蕪立刻就想下車,剛一動,卻被從後面拉住胳膊。她回過頭,就對上蕭思淵琢磨不透的眼神。
“阿蕪,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說我們之間到底有無情意?”
十分不合時宜且莫名其妙的問題。
白蕪同他對視片刻,表情自然且真摯,“沒有。”
手指猛地一松。
下一刻,被他拉住的白蕪就頭也不回的跳下馬車。
狹小的馬車內,蕭思淵怔忪坐着,氣極反笑,眼底墨色翻湧。
剛一走下馬車,白蕪就渾身僵硬的站在原處。眼前的府邸,再眼熟不過。曾經的長公主府的牌匾,如今新換了一塊,門口還多了兩座威風淩淩的石獅子。
強壓下心底浮動的情緒,白蕪再一轉眸,就看到府門前還站着三個人。
蕭思永,蕭長松,以及一個陌生的年輕女子。
走下馬車,蕭思淵也看到了那三人,不動聲色的暗自拉起白蕪的手腕,極快的摩挲了一下,而後就擡腳上前。
深吸一口氣,白蕪便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我們北涼的殺神,現在也成坐馬車的柔弱公子哥了,到底是在頹弱的大梁待了幾日啊。”蕭思永見他走上去,冷聲譏諷。
“皇兄如今能做的,就只有說些不冷不熱的閑話了吧。”不想蕭思淵,卻連眼神都沒有給他一個,就近招來一個小厮。
目光滑向身後的白蕪,随口道;“把她帶下去。”
“是。”可這小厮也是個憨的,直白問道,“不知該如何安置這位姑娘?”
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蕭思淵斥道:“一介奴仆,談什麽安置,還不滾下去!”
被罵得一激靈,小厮當即抓着白蕪就退下去。
幽冷的目光在漸行漸遠的小厮的手腕處停了停,蕭思淵極為不耐煩的轉身,“皇兄到底有何事指教,不妨直說。”
“指教談不上,只是來賣你一個人情罷了。”蕭思永朝後一勾手,那個女子就走上前來,“故人的妹妹,我今日就來還給你。”
周欣苒怯生生的看了蕭思淵一眼,才屈膝柔聲道:“見過殿下。”
眼眸深沉,蕭思淵壓下心緒,略緩和臉色叫她起身。
“人送到了,我便該走了。”蕭思永不懷好意的笑笑,轉身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來,“三弟,可別怪為兄沒提醒你,送大梁餘孽逃走的,是尹盍呈。”
蕭思淵瞬間眯了眯眼,壓抑着戾氣看着他走遠。
蕭長松此刻才得了空,卻也是一臉的詫異,上前問道:“尹盍呈不是你的親信嗎,還是你成功奪取京城的大功臣,為何又送了大梁遺孤離去,你安排的?”
橫他一眼,蕭思淵懶得多言,不算客氣的道;“你又來幹什麽?”
“我可不是為你來的。”蕭長松不忍他的臭脾氣,繞過他就想往裏,“我是來看白蕪的。”
臉色陰沉的一把拉住他,蕭思淵餘光瞥到了一旁的周欣苒,錯手将他推過去。
“欣苒對這裏人生地不熟,你且去帶她逛逛。”
不高興的瞪着他,蕭長松一轉頭就看到周欣苒惶恐不安的樣子,立時有些猶豫。到底是認識的人,她的身世也可憐,終是心軟,瞪了蕭思淵一眼就帶着她離開。
周遭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念着被帶進來的白蕪,蕭思淵深吸一口氣,急切的朝裏尋去。在主屋中尋了一圈,卻也沒找見白蕪的身影。
沒來由的一慌,他走回前廳中正想要叫人,步伐卻在看到前方時猛地停住。
白蕪正跟在府上的管事嬷嬷弋?身後,穿着一身下等婢女的衣衫,恹恹的垂着頭。
“見過殿下。”帶着白蕪上前,管事嬷嬷一臉恭敬的笑着行禮。
蕭思淵神态複雜,“你讓她穿成這樣的?”
管事嬷嬷點頭。
喉頭哽了一下,蕭思淵轉身走了幾步,又頓住回頭,語氣煩躁。
“還不跟上?”
作者有話說:
最近實在工作忙,等我緩過這一陣努力加更!感謝在2023-03-31 00:16:17~2023-03-31 22:04: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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