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海州常山(七)
今日在外面好好逛了一番, 周欣苒帶着給三殿下買的折扇,興沖沖的回了他的府邸。
雖已夜幕, 可總得補全相見的禮數, 她便提着東西來找他,卻不想,就湊巧撞在了他與旁人親近的時候, 周欣苒縮在門邊, 難堪又尴尬的低着頭。
認出來者非是歹人,蕭思淵也放松了一些, 正欲起身。
卻發覺懷中的人緊緊環住了他。
一低頭,就看到她散亂的頭發。
哦, 害羞呢。眼尾倏然柔和下來,蕭思淵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順勢坐了回去,看向周欣苒的眼眸中不覺也殘留了些許的笑意,“何事?”
怔愣的看着前方, 周欣苒發覺, 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見他有這神情。沉默了片刻, 才欠腰道:“多謝殿下願意收留無家可歸的我,方才在街上看到一把折扇甚合殿下的氣質, 想來獻于殿下。”
一面說着, 她便雙手奉上折扇。
蕭思淵瞥了眼她手中的物什,神色淡淡, 一只手輕輕撫摸着白蕪的發絲。“周欣苒, 你這段日子一直都在陳王殿下的手中, 所以你但凡有腦子就應該清楚, 你的哥哥周榮做過什麽。”
果不其然, 話音落下後周欣苒整個人的身軀晃了一下,臉色驟白,羞意漫上兩頰,舉着折扇幾乎要站不穩。
“坦誠而言,你哥哥在我這裏的情分都已經被消磨幹淨了。”蕭思淵顯然沒有憐香惜玉的念頭,語氣更冷。“我同意留下你,只要因為你兄長在最後時刻解了我的惑。”
“你若是安分守己,我不介意多養一個人,也會尋機會将你嫁出去。可如若你動了什麽不該動的念頭,我也不是什麽顧念舊情的善人。”
壓下眼中的眸光,蕭思淵警告般的凝向她,“聽清楚了嗎?”
身體瑟縮了一下,周欣苒就真的像是一個膽怯的弱女子一般點頭。知曉他不願意讓自己在此刻多待,默默的放下折扇就走了出去。
門扇重新被合上。
白蕪豎着耳朵聽到聲音,當即手腳并用的就要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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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思淵怎可能讓她如願,擁着她便是一個用力起身,抱着白蕪步伐穩健的向着床榻而去。
剎那間慌了神,白蕪劇烈的想要掙紮下來,“蕭思淵,你放開我!”
“身為奴仆,是不能喚主上名字的。”蕭思淵面色不改,徑直将她扔在床上。
白蕪被困住,只能往角落縮去,一把拉起床上的被子蓋住自己。
誰知蕭思淵卻也不再管她,只自顧自寬下外衫躺在了床榻外側,閉目睡去。
莫名其妙的盯着他,直等他呼吸都變得寧靜了下來,白蕪就想越過他下床去。小心的放慢動作,伸出手指撐着自己一點點挪向床邊。
一條腿已經邁過了他的的身軀,白蕪一鼓作氣,将胳膊也一并拿過去。
蕭思淵卻一瞬間睜開了自己明亮的眸子。
白蕪就正好撐在他身體上方。
“爬床?”蕭思淵挑眉,不懷好意的咬着字眼。
立刻就要跳開,卻被人箍住了腰身。
下一刻,白蕪就被按在了他的胸前,被迫聽着他心髒的跳動。
“也不是不行,你好好侍奉我一次,我便收你做個侍妾。”
透過胸腔,他帶着笑的聲音傳來,甚至有一只手已經隐隐探入她的衣中。
白蕪卻在聽到他的話後,突然僵住了身子,徹頭徹尾的泛起涼意。她忽得自厭的笑了一下,放松緊繃的身軀,“我本就已是你的奴婢。”
蕭思淵瞬間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眼神複雜的低眸。
“你在厭惡什麽,又在委屈什麽?”
他的聲音裏摻雜着難以言喻的寒意。
下一刻,白蕪的手腕就被狠狠攥住,整個人被摔在了地上。
渾身疼痛,白蕪勉強撐住身子,仰頭對上蕭思淵溢滿冰涼怒氣的眸子。
“我也曾想要為你搭一個桃花源,甚至想要等塵埃落定就和你過那種隐姓埋名的可笑生活,可是白蕪,是你自己要回京城的,你一點都不值得我花費那般心思。”
“你以為你一個亡國公主,憑什麽能好端端活到現在,連一個欺辱你的人都不曾出現過?”蕭思淵赤腳踩在地上,冰涼的手指掐住白蕪的下巴。“是憑你那可笑的架子和難看的臉色嗎?”
一面說着,蕭思淵探向她的眼底,卻只看到她目光清澈澄淨,反襯着發火惱怒的他像是個笑話。
冷嗤一聲,蕭思淵狠狠甩開她的頭,“行,喜歡做奴婢是吧,去給我跪在門外侍奉。”
蕭思淵說完,就冷冷盯着她的眼睛,心中暗道。
只要她肯低頭,他就能放下過去的一切。
只要她能真心的對他笑笑。
可白蕪只是靜靜望了望他,就爬起來朝外走去。
啪!
身後響起無數東西的碎裂聲,昭示着一人無可宣洩的怒意。白蕪沒有回頭,走出屋外便看到了凄凄的月色,她勾勾唇挺直腰板跪下。
影子在她的腳下蔓延。
——
紅日升起,風逐漸和煦了起來,到底是立春過後的日子。
府裏早早就有了人開始灑掃,下人們不敢靠近主院,卻都不約而同的偷偷瞄着縮在門前的一個嬌小身軀。
跪了一夜,白蕪已經難以支撐自己的身體,用手撐着地面,暗自動一動酸麻的腿。膝蓋立刻就傳來了鑽心的痛,晨間寒氣裹着水汽直往骨頭縫裏灌。
吱的一聲響,面前的門被人打開。
蕭思淵裹着一件外袍,立于門後。
時辰尚且太早,原先伺候他洗漱的下人們措手不及,七手八腳的端着水盆湊過來。
蕭思淵卻徑直忽略他們,慢慢擡腳走下臺階,于白蕪的身前站定。
不得不仰頭去看他,白蕪莫名的看着他眼下的烏青,不願去想他為何也是一夜未睡,只覺得自己已疲憊不堪。
低眸凝着她看了半晌,蕭思淵才狠狠一甩袖離開,晨間的風吹響他的嗓音。
“滾開,礙眼。”
已沒有力氣去計較他的語氣,白蕪只欣喜自己終于得了這道命令。心中的骨氣再硬,可真的受起罪來,才發覺身體承受不住。起身的時候,白蕪一個趔趄,差點再次摔倒在地。
膝蓋像是被無數的蟲蟻啃噬,又酸又麻,動一下就覺得雙腿發軟。
白蕪只好一步一頓的,往前挪着步子,走了片刻就已經是滿頭大汗。萬幸的是,腿上的感受總算舒緩了些,步伐能逐漸平穩起來。
猶記得林嬷嬷說過的可供她休息的地方,白蕪慢吞吞的朝着那邊走去。
總算看到了下人居住的偏僻小院。
可惜有另一人堵在道路盡頭。
白蕪無聲的扯了一下唇角,認命般走上前去。“見過周姑娘。”
“起吧。”聽到了她的聲音,周欣苒轉過頭來,目光滑向她的膝蓋。
無所謂的任由她打量,白蕪用手撐着牆壁,舒緩一些雙腿的壓力。
最後才看向她的臉,周欣苒笑了笑,忽然開口,“我哥哥是殿下的副将,因為一直與哥哥相依為命,所以只要不打仗,哥哥就到哪都會帶着我,我也因此認識了殿下和很多北涼男兒。”
“如你所見,我受了一夜的罰。”白蕪忍着脾氣笑笑,“所以實在沒有力氣,聽你說這些,為了讓你得償所願,我建議你直白一些。”
挑眉,周欣苒望着她,眼中的笑意多了幾分欣賞。“我想說的是,我很喜歡殿下,可是殿下如今心裏全都是你。”
滿心的譏諷,白蕪閉眼不願意顯露出來。
“當然,我也不知道殿下對你到底是愛意多些還是恨意多些,但不管如何,他如今最關切的就是你,他是年少帶兵的将軍,從未有過這種情緒起伏。所以不管是為我還是為他,我都想要你離開。”
白蕪皺眉,總算是睜眼去看她。
周欣苒從懷中摸出一張紙條,遞給她,“我聽說了,你在找你的奴婢,她就在這上面的地方。有膽量,你就去找她,帶着她逃出京城。”
頓時一驚,白蕪站直身子就去捏那片紙條。
“但也要事先說清楚。”周欣苒沒有立即松開手,臉上的神情甚至算得上一句真誠,“這不是什麽好地方,肯不肯去你自己決定。而我今日跟你說的這些話,日後不管誰問起,我都會矢口否認。”
“哪怕是在殿下的面前,我也會一口咬定,是你自己不安分要跑的。”
深吸一口氣,白蕪只将目光鎖定在紙條上,“我答應你,不會出賣你。”
周欣苒這才雙指一松,攏着自己的袖子,有些可惜的嘆氣。“造化弄人,如果不是種種被逼無奈的原因,我會很想和你做朋友。”
白蕪卻沒有接話,只低頭看了眼紙條上寫的地址,霎時蒼白了臉色。
——
蕭長松黑着臉,身上只披着外衫,一臉怨氣的瞪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偏偏那人倒是自如,理直氣壯的吩咐他的下人,端來了最好的香茗。
淺啜一口清茶,蕭思淵才覺得舒爽了些許,擡眼望向黑臉的蕭長松,“你對于飲食,實在是潦草。”
咧了咧嘴,蕭長松很想把手邊的茶盞摔在他臉上。心裏積了氣,望向他眼皮下的烏青時,也不再嘴下留情,“這麽早來擾人清夢,怎麽,不受佳人待見?”
蕭思淵當即冷着臉擱下茶盞。
立時樂了,蕭長松沒心沒肺的湊上前,“她怎麽你了,跟我說說?”
“我罰她,在外面跪了一夜。”
“什麽?”蕭長松一呆,反氣笑了,“三殿下,你費盡心思的保下她的性命,就是為了親自折磨是嗎?這般冷的夜裏,你生生讓她跪着,是唯恐她沒病沒災活得長啊?”
被他的嘲諷氣到,蕭思淵靠坐着,單手揉捏指節。他若是真的能以此解氣高興,反倒好了。她在外面跪了一夜,他就在門後站了一夜。
眼看着她搖搖欲墜,還不肯求他的時候,恨不得出去把她敲暈了帶進來。
“她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卻就是不肯低頭。”蕭思淵捏着指尖道。
翻個白眼,蕭長松懶得管他,起身就想送客,“沒別的事,三殿下還是快些回去吧,我這裏可留不得白日做夢的人。”
忍下他,蕭思淵蹙眉,“誰說無事?我來是要問你,早就讓你找的名喚淮橘的侍女呢?”
“你不說我還險些忘了,昨夜剛尋到。”蕭長松一扶額,轉身去淩亂的桌案上找信封。前些時候太過動亂,蕭思淵領兵出京,他一人維系着京城,多有顧及不到的地方。
接過他手中的信封,蕭思淵打開看了一眼,臉色微沉。
是新設的教坊司,專為戰事平定後的将領兵士侍奉。
作者有話說:
明天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