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雲雨無憑（二）
北涼皇帝座下的兩個兒子, 一時間久久的沉默。
平心而論，他确實最為偏愛看重第三子, 文武雙全而才智過人, 對他自然也予以厚望。可是二子又是最為勤勉努力的，在蕭思淵不在的這段時間來，無數政事親力親為, 從沒有出過半分的差錯。
沉着氣打量他們二人, 北涼皇帝輕咳一聲打破沉默。“今日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二人說說清楚。”
“父皇！”蕭思永率先拜道：“承蒙父親看重, 允我統管京畿将士安頓，其中一重要所在便是教坊司。可如今, 三弟的人突然出現于我教坊司，公然搶走人，甚至于放火燒樓。可是三弟趕赴之後，非但不處置自己的人，反倒重傷教坊司的人, ”
說話間帶了怒氣, 蕭思永又道：“父皇, 倘若人人如此，可将教坊司的有罪之人随意帶走, 還有什麽規矩可言？”
蕭思淵卻只是負手站着, 神色淡淡，在他的話語落下後連反駁的意圖都沒有。
望着他清冷的面容, 北涼皇帝反倒笑了, “朕怎麽不知, 思淵還有此等沉溺旖旎紅塵的心思？也不知是搶了教坊司的誰？終究算是小事一樁, 下次再有此事, 只管與你二哥分說清楚要人就是，不必如此。”
“父皇！”蕭思永沒想到如此簡單的被放下，上前半步，眼尾掃過蕭思淵，“陛下誤會了，闖入教坊司的，是亡國公主白蕪，搶走的也是她自己的婢女。”
面容立刻就沉了下來，北涼皇帝皺眉，不由得想起那日大殿上蕭思永說過的話。
他看重的兒子，絕不能因為沉迷□□而誤事，更何況是前朝公主。
“思淵，是否如此？”
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蕭思淵冷眼盯着皇兄的背影，“是。”
“如此說來，那白蕪就是犯了大錯，朕必須罰她！”北涼皇帝沉聲道。
蕭思淵面容不顯，只是冷冷一笑。“父皇不用罰她了，二哥的人已經狠狠罰過白蕪，将她打的是血肉模糊。”
說完後，又面向蕭思永，道：“今日當着父皇的面，我也與二哥說個清楚，我感念二哥替我教訓我的人，可往後此等事情就不必代勞。否則無論動了我的誰，是什麽人動的手，我必會将那人殺之而後快。”
一面說着，猛地逼近蕭思永，眼中殺意盡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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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兩句話，反将他的行為都歸因于了與自己的争鬥，好似全然不是為了白蕪。蕭思永臉色紅白交錯，迎上他的目光憤道：“三弟還真是好口才。”
“夠了！”低喝一聲攔下他們，北涼皇帝眼中尚有狐疑，盯緊蕭思淵，“朕最後再問你一次，你與白蕪，當真沒有認真的情愫？”
低眸，蕭思淵略想了想，忽得跪地，“父皇問及此事，兒臣便鬥膽請父皇賜婚。”
“周欣苒，乃兒臣此前副将周榮之妹，與兒臣年少相識，懇請父皇賜婚。”
這請求來的突然，不止是北涼皇帝，連蕭思永也訝然。
只是既然有此等要求，想來白蕪也算不上什麽。北涼皇帝沉吟片刻，“周榮的妹妹，卻也實在配不上你，如若願意，做個侍妾便也罷了，朕會與你母後合議，為你挑選一個家世品行都不錯的姑娘。”
“多謝父皇！”蕭思淵附身而拜。
略放下心，北涼皇帝的眼眸在他們中間轉了一圈，倏然帶了笑。“都說完了，朕卻又另一件事，需你二人分憂。”
“兒臣惶恐。”
“大梁的餘孽們，叛逃之後建立了南梁占據一方，使得統一大業未能完成。”北涼皇帝說着，微嘆了一口氣。
蕭思永立即開口，“請父皇放心，兒臣願帶兵前往收複南梁，不會像別人一樣，再給餘孽們逃跑的機會。”
言談之中，諷刺的正是蕭思淵，他微抿唇，心中亦起了思量。如若有此軍功，他是不是能在有朝一日，換取與她的一個可能。
“朕知你心，但此事，朕想要你二人都去辦。”北涼皇帝面上帶着笑，意有所指的開口，“而後再根據你二人在此事的表現上，論功行賞。”
不約而同的，兩人都是面無表情的對視一眼，然後對着北涼皇帝弓腰。“兒臣領命。”
“都下去吧。”北涼皇帝揮了揮手。
一并走了出來，蕭思永只在下臺階時眼風掃過他，便面帶嘲諷的自行遠去。
蕭思淵卻被一位宮女攔住去路。
“殿下，皇後娘娘聽說你前來宮中，遣奴婢來請殿下過去，相敘母子思念之情。”
本就不算好看的臉色，瞬間愈發沉了許多，蕭思淵垂着眼尾，嘲弄的重複，“母子？你去告訴母後，父皇看重，我身負重任，便先去忙了。”
随後便甩袖離開。
——
白蕪是被屋外突然響起的喧嚣聲給吵醒的。
下意識的動了一下，随着腰臀處的劇烈痛苦一并傳來的，是鐵鏈輕微的碰撞聲。
呼吸停滞了一下，斷弦的大腦此刻才想起，片刻之前遭遇的屈辱。
強撐着身體坐起來，白蕪目光便看到了腳腕上輕巧的鐐铐，眼眸僵住。她伸出手試着扯了一下，卻只是徒勞。
郁郁的躺回去，白蕪盯着床頭飄蕩的香囊，靜靜的發起愣。
門突然被推開。
“我想喝水。”白蕪睜着眼睛，突然開口。
蕭思淵離去之前，留下了一個丫鬟照顧她，想來進來的也是她。
前行的腳步頓了一瞬，下一刻就去倒來一杯茶走近她，彎腰去扶她坐起來。
帶着寒意的氣息襲來，白蕪眨了眨眼眸，才認出是蕭思淵的連。
溫熱的茶水抵在她唇間，蕭思淵斂着眉毛，好似是萬般的耐心與溫柔。
白蕪咬牙，忽得一把揮開茶盞。
暗黃色的茶漬瞬間就蔓延開來，從他的袖口一直到被褥上。
可蕭思淵也只是平靜的坐着，只将她身上的被子挪了挪，不至于讓她沾到茶水。
“阿蕪，你還記得我與你說過的，那個小皇子的故事嗎？”蕭思淵低笑着開口，手指依戀般的捏住她的袖子。
別過臉，白蕪語調冷漠，“不記得。”
蕭思淵閉了閉眼，原本傾訴的欲望，瞬時間就少了一大半。他同樣不敢去看白蕪的眼睛，更不敢去觸碰被他親手鎖上的鐵鏈。
半晌之後，他才勉強積起些許的希冀，小聲問：“為了打消父皇的疑心，更好的保護你，我求了父皇賜婚，周欣苒或可成為我的侍妾。阿蕪，你可會生氣？”
心口細細密密的疼着，白蕪咬着唇，顫抖着擡眼去看他。
幾番張口，卻連話都說不出來。這便是蕭長松勸她的，要她看看他都做了些什麽？
“若是我生氣，你就能放棄嗎？”白蕪反問。
蕭思淵卻像是得到了什麽訊號一般，猛然捏緊她的手腕，眼中浮出些許的笑意，“好。”
愕然愣了愣，白蕪搖搖頭，更覺得可笑。她低垂目光看着自己的腳腕，忽然說起，“教坊司裏，有很多無辜受累的皇室女子，你想想法子把她們救出來。”
全然莫名而來的要求。
蕭思淵怔忪一瞬，松開她的手腕，“我将要娶別人，你就一點都不在意？”
終于被他松開的白蕪，卻像是逃離什麽生厭的東西一般，飛快的将自己的手腕狠狠一擦，縮回了被子裏。
蕭思淵眉梢一跳，聳動着肩膀笑了起來。
笑聲讓白蕪都不由自主的生出怯意。
突然起身，蕭思淵冷眼看她片刻，“那便好好休息，過幾日來看我迎娶侍妾的大禮。”
他并沒有走，顯然還是在等她的回複。
“教坊司的女子，請求殿下一定要救她們。”白蕪仰着頭，強忍着懼意又道。
面容驟然陰沉了許多，蕭思淵生怕他再做出什麽沖動之舉，咬牙轉身快步離去。
眼看着他将要消失在屏風後面，白蕪喉頭哽咽，忽然大喊一聲：
“霍旻辰！”
一個久遠到，兩人都覺得有些陌生了的名字。
蕭思淵僵住腳，酸麻的感覺從心底漫起，那些曾經的記憶在這個名字被喊起的瞬間啓動，不斷的在他腦海中開始回放。
那時的阿蕪，會在看到他的時候揚起最溫暖的笑意，會毫無遲疑的撲進他懷中，會撐開稀薄的臂膀試圖保護他。
床榻上趴着的白蕪，也是在脫口而出後淚流滿面。
積壓在心頭的委屈悉數爆發，從那塊玉佩開始的一切煎熬，吞沒了她的神志。白蕪睜着模糊的淚眼，麻木開口，“我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在亡國之前就清楚你到底是誰，那副皇宮的布局圖，是我故意畫給你的。”
蕭思淵僵硬的轉過頭看她，滿面震驚。
“是我活該，要去做這個亡國公主，遭遇的一切折磨都是我應得的。”視線不清，白蕪狠狠抹一把眼角，“我只盼着新朝建立，大梁的百姓能過的好些。可是那些皇室女子，她們是被我和你一起害的！”
“霍旻辰，就算是我求你，好不好？”
輕如藕絲的低語，卻讓蕭思淵宛若捆住了手腳。他讷讷望着白蕪，卻想起了那日在皇家別院，白蕪枯寂的眼神。
原來那些讓他記恨的每個瞬間，都是他活該。
身體像是墜入了無底深淵，蕭思淵踉跄着朝後倒了半步，臉色青白的奪門而出。
門框來回扇動，白蕪洩完最後一口心力，跌回床榻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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