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雲雨無憑(六)

狹小的馬車窗外, 景象緩慢的倒退着。

白蕪轉過頭,最後看了一眼城門, 沈绫昀此刻若是快些, 應當已經踏上了回南梁歸途。

圓潤的眼眸微低,白蕪恍惚又想起方才在小巷子裏他們而人的對話。

沈绫昀一路小心藏匿身形,又在京城中苦守了幾日, 都是想要尋到一個将她帶出去的機會。

可白蕪方才向往的看着頭頂上的一片天空許久, 還是微笑着搖了搖頭。

她逃不出去的。

白馥或許可以在京城陷落的時候,搭她一把手一起求生, 但絕不會容忍她回到南梁,讓小皇帝多一個親生的姐姐。

至于蕭思淵, 他有多偏執,自己看在眼裏。如若真的跑了,恐怕還沒出京城,就會被他揪出來。更何況就算要離開,她也必須是自己一人走, 絕不能連累任何人。

兩方的路, 都堵死了她的自由。

白蕪情不自禁的低頭苦笑了一下, 餘光裏驀然就對上了一雙深沉的眼眸。

蕭思淵自上了馬車,就一直無聲的盯着她, 眼神複雜的她都看不懂。

蹙了蹙眉, 白蕪索性直白的問,“看我做什麽?”

“我只是在想, 方才怎麽會覺得阿蕪是自己想跑呢。”蕭思淵燦然一笑, 恍若臉上寒冰融化, 眼眸失神的伸出手, 撫上白蕪的臉頰。

冰涼的指尖, 激得白蕪險些發抖,卻在看清楚他的面容時生生忍住了。連她都忍不住恍惚,他的這句話,到底是真是假。

笑意越深,蕭思淵扣着她的脖子,将她慢慢貼向自己的頸側,呵氣,“阿蕪是永遠不會離開我的,京城裏有我,還有你的淮橘啊。”

後背瞬間爬起了一片雞皮疙瘩,白蕪臉色驟變,咬緊了下唇才沒有發出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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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許久之後,她才扭動着身軀掙紮出來,眼神如常,只是嫌棄般擦了擦自己的臉,“黏死了。”

他的肩頭,還有她方才染上去的糖。

紅色的糖汁,粘在她的側臉上,襯得她越發的唇紅齒白。蕭思淵突然心動,猛地壓抑着眼眸湊上前。

氣息逼近,白蕪霎時瞪大了眼睛,渾身僵住。

溫熱的舌尖,沿着她的臉頰移動。蕭思淵竟直接舔着她臉頰上的糖。

心頭抖了抖,白蕪想起他肩頭衣料上的贓物,下意識的皺眉,道:“髒。”

蕭思淵卻停下了動作,側目看過來,唇畔一點紅色。

依稀像極了鮮血。

咧唇笑笑,蕭思淵偏頭眯眼,“阿蕪嫌棄我髒?”

聳動眉心,白蕪懶得解釋,只覺他眼下的樣子極為嗬人。從袖中拿出一方手帕,上前去輕輕擦動他的唇角。

蕭思淵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呆楞的手足無措,眼眸中的陰影逐漸散去。

像極了一個裝模作樣的小孩,因為喜歡的人親近,茫然的收起張牙舞爪的兇相。

擦幹緊了他的唇角,白蕪被自己心頭莫名的聯想逗得直發笑,也就是不長記性如她,才能還将他想做孩童。将手帕揉作一團,她當即就想扔。

卻被另一人劈手奪下。

蕭思淵将這髒了的手帕仔細疊起,珍重的放回袖中。

白蕪抿唇,忍下心頭的不适感,馬車卻突然停了。

“殿下,到了。”

外面想起小厮的聲音。

手指立刻被人牽起,白蕪一轉頭,就能看到蕭思淵嘴角的笑意。

“走,我們去看花燈。”

踏出馬車的瞬間,白蕪就像是到了另外一重世界。

周遭來往的人們都帶了笑,或有相扶攜的夫妻,或有抱着孩童的一家三口,或有俱是紅了臉的少年少女。日暮降至,長街被燈籠點亮,蓮花形的花燈順着河堤緩慢飄動,挂起的魚燈和兔子燈意外和諧,人們手中提的蝴蝶燈也精巧好看。

不由出神,白蕪置身其中,忽得像是回到了年幼之時。

平時而樸素的快樂,能從每個人的臉上傳達到她的心裏。

卻未察覺原本牽着她的手指突然松開,下一刻,便有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遞到了她的面前。

順着望去,白蕪啞然失笑。

蕭思淵肩上扛着一整垛插滿的糖葫蘆,拿着其中的一根遞向她。

“你這是做什麽?”白蕪哭笑不得的接過來,問道。

實則自己也不習慣,蕭思淵輕咳兩聲,“不是說了,都買給你。”

說完之後,就用另一只空閑的手拉住她的手腕,邁步随着人群前行。

白蕪低頭,看着他們交錯的手,輕咬下一口糖葫蘆。

啧,酸掉牙了。

扛着一垛糖葫蘆的蕭思淵,無疑成了街上最受孩童注目的人,沒走兩步就會有眼神渴望的小孩,牽着自家爹娘來找他買,然後被他臭着臉趕走,只能一步三回頭的看他。

眼瞅着又一個臉頰圓圓的小姑娘失望而歸,白蕪剎那間心軟,頓足叫住了她。而後迎着蕭思淵的目光,笑着将頂端的一串糖葫蘆拿下來,遞給她。

眼看有一個小夥伴如了願,方才的孩童們瞬間擁了過來,牽着白蕪的衣袖撒嬌叫姐姐。

“你們……”

白蕪橫過去的眼風,阻下了蕭思淵想脫口而出的驅趕,他撇撇嘴,用手摸摸鼻子,配合的将糖葫蘆從自己肩頭拿下來,方便他取。

盡管荒唐,可白蕪還是從他的小動作裏看出了幾分委屈感,忍俊不禁。手下的動作卻沒有再停,不過片刻,就分散了個幹淨。

錯愕的轉頭看着空蕩蕩的杆子,蕭思淵瞬間沉下臉,看起來吓人了許多。

才拿到糖葫蘆的小孩們,立刻一湧而散。

惋惜的癟癟嘴,白蕪有些不滿的直起身,“幾根糖葫蘆而已,三殿下這都舍不得?”

“是我買給你的。”蕭思淵沒了拿空杆子的意思,随手一指,人群中便有人上前來接走。

白蕪這才知曉,原來從剛才開始,他身邊就安排了暗衛。

蕭思淵未察覺她的心思,只是低眸揉捏着她剛剛被小孩扯過的衣帶,“況且連我都沒有嘗過,你喜歡吃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味道。”

眉心微動,白蕪看向自己只咬了一口的糖葫蘆,想都沒想就給他。

眼神卻在瞬間亮了起來,蕭思淵一時猶豫不接,“給我的?”

“嗯。”早就不想吃,白蕪錯手塞給他。

蕭思淵卻有些小心的笑起來,低頭咬下一顆,含糊道:“當真很甜。”

抿唇,白蕪卻只能察覺到口齒中的酸意,還想再去逛逛的時候,前方又探出一個小腦袋。

“姐姐!”最開始的那個小女孩去而複返,腼腆的對他們笑着道謝,“阿姐讓我來謝謝你們,祝你們都能像今日這般,恩愛快樂。”

說完之後,就一溜煙的跑走,徒留下愕然的白蕪。

一旁的蕭思淵卻先笑了起來,眼眸瞥到她的側臉,附耳道:“阿蕪,我們也生一個乖巧的女兒,無事就帶她來賞燈游玩好不好?”

表情在瞬間變化,白蕪望了他許久,突然扯動嘴角。

“我之前确實曾很想很想有這樣的生活,可彼時我真心愛慕,希冀能和他有個家的,叫霍旻辰。”

淺淡的一句話,輕易扯下了蕭思淵的笑臉。

看着他難堪的表情,白蕪只覺終于出了一口氣,那些曾因為他的欺瞞破開的傷口,好似也松快了許多。

她轉過身,就一身輕松的随着人群游逛。

——

等再次回到府中時,兩人之間的氣氛也無形中冷淡了許多。

淮橘早早的就等着他們。

白蕪早就困了,當即便想跟着淮橘回去休息,路過蕭思淵的時候,手腕突然被拽住。

莫名回頭,就見蕭思淵的眼底飛快掠過一絲猶豫,就又松開她的手,“早些睡吧,我有些事要處理,随後就回去了。”

對這親昵的叮囑,白蕪只是不太受用的點了點頭,便轉身而去。

目送她遠走,蕭思淵頂着一身的月色,自行去換了一件墨色常服。等走向書房的時候,神态冷漠,已像極了羅剎鬼。

一把推開書房的門。

門中的蕭長松聞聲回頭,“你可算來了,叫我好等。”

随着他側身打招呼,他身後的一名女子便露出了臉,正是白日裏那名宗室女。

“你避開白蕪,讓我就把她找來,我也給你找來了。”蕭長松撓撓頭,看向她的眼中不免有了同情,“她是大梁一個小郡王府上不起眼的小女兒,京城陷落都被忘記了,就這般落入教坊司。”

譏诮一笑,蕭思淵毫不留情,“你便只能問出這些?”

登時冒了火,蕭長松翻個白眼,“人家別的什麽都不說,怎麽,你還想在自己的府上動私刑?”

頓了頓,他又接着補充,觑向蕭思淵的眼中多了些小心,“白蕪不是都已經找到了嗎,應當就是意外走散,你不必追根刨底的。”

蕭思淵只眨了一下眼睛,就面無表情的蹲在那女子身前,對上她仇視的目光,倏然勾唇,“我确實不會動私刑,不是不敢,是死一個人總有蹤跡,不能髒了我和阿蕪的家。”

說話間,眼底的冷意絲毫不隐藏。

“當然,更因為我心中清楚,你不怕死。”蕭思淵伸出自己的手指,随意擺弄,突然虛空一抓,就像是握住了她的命脈。“所以我的條件是,如果你說出真相,我就會放了你,并且給你捏造一個新身份,以我的手段,誰都不會知曉你的過往。”

“我會給你殷實的賞銀,保你一生無憂。”輕易看出了她心底的動搖,蕭思淵笑笑,“換句話來說就是,我會給你一個全新生活的機會。”

女子無意識的咬住了嘴唇。

沒什麽耐性一般,蕭思淵只等了半瞬,就無所謂的起身,随意揮手,“把她送回教坊司吧。”

話音落下,便徑直轉身。

一言不發的女子瞬時往前一撲,嘴巴比腦子更快道:“是沈将軍,是他來請我幫忙的!”

步伐瞬間僵住,蕭思淵斂着眉,任誰也看不出他的心情。

可蕭長松卻明确的察覺出,他身上已是纏繞着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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