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黃泉陌路(二)

濕透的衣服, 粘噠噠的貼在身上,顯露出白蕪瘦削如紙的肩膀。

她麻木的仰着頭, 眼前明明已經打着一把傘, 可還是覺得寒涼的雨絲從她的骨髓裏鑽進去。

在這個瞬間,她恍惚想起了國破那一日,蕭思淵也是這樣走到了狼狽至極的她面前。

白蕪緩緩放開沈绫昀, 顫抖着雙手為他合上雙眼, 起身站着迎向蕭思淵。之前匆忙來不及回顧的疑惑,在此刻都有了最好的解釋, “你故意的。”

昨日告訴她他的全部計劃,并十分真誠的告訴她西方安全, 今日排了人看似保護,實際上全然是把她往沈绫昀的身邊引。

他從一開始,存的就是利用她,将沈绫昀誘入死局的心思。

朦胧雨絲中,白蕪看不真切蕭思淵的神情, 只聽到他低笑了一聲。

“阿蕪, 是你太笨, 我總共就帶了那麽一些人,怎麽可能像我說的把三個方向都派好伏兵。說起來我還得多虧了你, 還好你真的如我所料, 背叛了我。”

說到最後,他笑意加深, 輕咬着吐出那兩個字。

白蕪低垂着頭, 手指失了力氣一般輕輕的顫動着, 她想要握拳, 卻連蜷縮手指的力氣都沒有。渾身就像是一個被抽走靈魂的木偶, 喪失了身體的控制,只覺靈魂都快要飄了起來。

見她麻木的眼神,蕭思淵只覺她直到現在都無動于衷,驀地發了狠上前,擠進傘下,用力的掐住白蕪細弱的脖子。“我此生都受夠了背叛,所以我發過誓,絕不能放過任何一個背叛我的人。”

因為憋了氣,白蕪的雙臉浮上病态的潮紅,顫動的眼睫像極了欲要展翅飛走的蝴蝶,她只輕輕問了一句,“蕭思淵,從一開始,你就只是在利用我嗎?”

手猛然松了半寸。

蕭思淵迎着她的目光,聽到自己笑着開口嘲諷,“當然,同樣的騙局,你能上當兩次,果真是不太聰明。”

“這樣呀。”白蕪輕呵一聲,似是萬般惋惜的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那麽多別扭的關心和照顧,是你也有那麽一點喜歡我的。”

原來她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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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思淵悵然看向她,手無力的滑落下來,露出她細白的頸子上鮮紅的手指印。心潛意識的抖了一下,他瞬間想要伸手去摸摸那道傷痕,卻最終也只是不上不下的僵在了半空中。

可她明明知道,還是背叛了他。

“長公主對自己的魅力,還真是有些不自量力。”

話音落下,卻見因為他的走進,傘面并沒有完全遮住她,有些雨絲飄在了她的側臉。蕭思淵臉上還帶着不屑嘲諷,手指卻捏着傘柄,無聲的将傘朝她的方向遞了遞。

白蕪只是安靜的陷在自己的情緒裏,下意識的回道:“那你現在得償所願了,要怎麽處置我這個叛徒?”

“所有背叛我的人,都要被我挫骨揚灰,将身上的肉都剮下來喂狗。”捏着傘柄的手指,用力道指節泛白,蕭思淵淡漠回道。

只略想了想,白蕪就膽寒的抿唇,嘴邊的話繞了一圈,也只是嘆口氣,“剮肉之前,能先給我個痛快嗎?”

“白蕪!”蕭思淵因為這句話,一切情緒幾乎都已繃不住,怒吼着她的名字。

白蕪像是膽怯的抖了一下,就苦笑點頭,“不能就算了。”

蕭思淵望着她,依稀想起來,她之前總是一臉笑吟吟的說,“能好好活着,就已經很好了。”可她現在不這麽想了。

心頭湧起了莫名的恐懼,蕭思淵猛地轉過身去。

“都帶走!”

傘面被移開,白蕪才發覺雨勢大了許多,雨滴砸在人臉上都會覺得疼。不及思量,她就被人捆住了雙手,推推搡搡的往前。

踉跄之際,她只來得及匆匆回眸。

安安靜靜沉睡的沈绫昀,面容都被泡在了水裏。

——

四月的好天氣,三皇子征戰南梁,順利班師回京。浩浩蕩蕩的軍隊後面,囚車中拉着白馥和小皇帝。

自此,江山統一,國號為涼,改元盛興。

京城之中,無一人不是喜氣洋洋的臉色,似乎一切亂局都到了最後收場時分,接下來總歸是人人順心的生活。

就連這豔陽高照的天氣,也是有所預示。

白蕪就在這樣好的天氣裏,搬着一個小椅子,在荒蕪的偏僻院子裏曬太陽。

空曠的小院裏,就只有白蕪和淮橘兩個人相依為命,淮橘愛幹淨又勤快,眼下白蕪曬太陽,她就趁着日光在曬被子。

松軟的被褥,在太陽底下有股暖洋洋的味道,淮橘就一邊拍打被褥,一邊出神發呆。

看上去倒是有一種閑散的祥和。

白蕪迷迷糊糊的,就慵懶的閉上了雙眼。

從那一場雨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蕭思淵,只是一直被人看管着束縛行蹤。回到京城後,林嬷嬷就像是早受人命令一般,收拾好她僅有的衣物,将她連同淮橘一起扔到了這偏僻的院落,隔離在王府的另一重世界。

像是利用完了沒有價值的東西,被丢在一旁自生自滅。

可奇怪的是,每日的飲食卻不會被敷衍,三餐都有人專門送來。甚至于在一場雨後,驟然變冷的夜晚,也有人及時的送來厚被子。

就像是有一雙藏在暗處的眼睛,一直沉沉的注視着這裏。

太陽暖烘烘的,白蕪不覺打了個哈欠,這樣被人忽視的沉靜日子,反倒讓她的心逐漸平定了下來。

正感受着慵懶的困倦時,淮橘有節奏的拍打被子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白蕪困意頓消,正想睜眼問問怎麽了,就覺面前有了一道陰影,遮住了她欣喜的太陽。

立時不悅,白蕪皺緊眉心,一睜眼卻看到了一雙恣意笑着的眼睛。

“好久不見,你怎的把自己弄的又慘了許多?”蕭長松彎着腰,嬉笑着毫不客氣的開口。

白蕪一怔,像是才從腦海中找出他是誰,微笑了笑。

偏頭,蕭長松順手就也拖過來一個椅子,坐在她的身側。轉過頭,絲毫不掩飾的直盯着她看。

最先望到的,就是白蕪頭發上帶着的小白花,像是在為什麽人守喪一般。

目光一收,蕭長松就想起來,來尋她之前,那個人面無表情的囑咐。

“她這幾日少眠多夢,吃的也越來越少,怎麽換花樣也沒用,看上去也一直恹恹的沒有精神。你見了她,想法子讓她高興些。”

被氣笑的蕭長松,惱恨的罵他幾句,質問他為什麽自己不去。

可那人只是僵了僵臉色,道;“我怕她不願見我,更怕我見了她會做出不受控制的事情。”

一番話,說的蕭長松心中也苦了幾分,正在思索之際,眼前被人晃了晃手指。

“發什麽愣?”白蕪見他回神,又問道,“你怎麽突然來了?”

蕭長松當即翻個白眼,“也就只有我還惦記着你這個人,不好生歡迎,還這麽問。”

不免被他逗笑幾分,白蕪搖頭笑笑,十分坦誠的兩手一攤,“可惜了,我這裏家徒四壁,沒什麽好表示歡迎的。”

“你能笑笑,就是對我莫大的歡迎了。”蕭長松突然湊近她,眨眨眼壞笑,“我說,要不你跟我跑吧。”

白蕪莞爾,直白道;“蕭思淵,怎麽可能放了我。”

本來自己還小心翼翼的,卻反被她先提出了那個名字,蕭長松不免愣住。

白蕪卻只是輕笑着,捧起淮橘給她倒好的茶。

“南梁一戰,基本确定了他的儲君之位。”蕭思淵見她神色,也索性講話徹底說開,學着她的樣子眯眼看太陽,“聽說再過不久,陛下就會降旨了。”

如此,他也算是終于得償所願,白蕪點了點頭。

蕭長松想了想,繼續說道:“南梁的小皇帝和白馥,如今尚且被壓在牢中,還不知道要如何處置,總歸是得等到一切安穩之後了。只是恐怕,至少白馥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擱下手中的茶杯,白蕪看上去同樣沒多少表情。

猶豫一下,蕭長松轉頭看着她,輕聲道:“沈将軍為國而死的氣節令人崇敬,三殿下禀了皇帝,求的他以大将軍的規格安葬于戰場。”

直到此刻,白蕪才訝異的擡眉,不是很願意相信,“蕭思淵?”

“是。”蕭長松點頭,而後又故意皺着鼻子笑,“雖然很不樂意,但我也必須說,他能這麽做,有多半的原因是為了你。”

話語落下,蕭長松指了指她頭上的白花,“就連這些,如果不是他的默許,你也不可能戴着的。”

猛然抿唇,白蕪低着頭不為所動。

暗自探一口氣,蕭長松望着天色站起來,“時候不早了,我還有事,下次再來看你。”

起身,白蕪欲要相送,卻忽得被他拉住胳膊靠近。

“白蕪,想辦法離開這裏吧。”蕭長松附耳,小聲說道。

心思一動,白蕪擡眼定定的望着他。

蕭長松卻在瞬間手一松,呵呵笑着後退。

“蕭長松。”白蕪突然叫住他,眼中的笑意裏多了幾分感激,“以後若有機會,多照顧一下淮橘。”

如若她真的要走,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淮橘。

蕭長松瞬間明白了她的心思,擺手一笑,飛快的朝着院門而去。

“殿下。”在他離去後,淮橘立馬走上前來,帶着哭腔喚道。

白蕪只笑了笑,點她鼻尖,“我有些累了,回去躺着,你繼續忙吧。”

說完,就自顧自回到房中,和衣而卧,許是方才曬了太陽的原因,略翻兩次身,還真的有了困意。

白蕪漸入了夢鄉,夢境中好像是一團虛無,她怎麽走都走不出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夢境總算清晰起來,白蕪隐隐聞到了一股檀香味,尋着檀香,她終于找到夢境缺口,猛地一下坐起來。

卻迎上一個正盯着她看的人。

夢境與現實交織,白蕪愣神許久,才陡然縮了一下,“尹盍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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