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黃泉陌路(三)

星光稀疏, 王府書房之中,蕭思淵并沒有燃燈, 只在夜色裏靜靜坐着。

手中把玩着什麽, 在黝黑的暗處,時不時閃過一抹微亮。

東側的窗戶,這幾日來無時無刻不開着, 他只要一轉頭, 就能看到遠處小院中樓閣聳起的一角。

墨玉簪子的尖端劃過蕭思淵的手指,他想, 白蕪應當現在已經在床上安寝了。可惜她最近幾日睡眠總是不實,連他都不敢再趁她睡覺去看一看。今日蕭長松去看過她了, 也不知道她心情會不會稍微好一些。

“嘶。”

出神之際,簪子猝不及防就劃破了他的手指,只是一道極淺的傷口,連血都來不及滲出來就凝住。

蕭思淵卻當即擰起眉,下意識的朝着東邊的窗戶看去, 下一刻就蹭的一下攥手指起身。

小院周遭, 亮的不像往常, 甚至隐隐能看到有小厮提着燈往那個方向而去。

下一刻,書房的門就被急切的敲響。

“殿下, 進刺客了。”

臉色驟變, 蕭思淵快步拉開房門,不及細問他什麽, 就急切的朝着最遠處的小院奔去。

這些日子以來可以躲避着, 蕭思淵此刻已然是不顧形象的奔跑, 卻好久還沒看到院門, 才知曉這段距離真的很遠。

遠到随着他的奔跑, 被刻意積壓在心中的挂念能化成一個猛獸,一口将他全部吞沒了。

喘着粗氣,蕭思淵終于停下了腳步,擡眸望着相距不遠處的人。

第一眼就只望見了白蕪。她果真又瘦了些,下巴尖尖,就趁得眼睛更大,像是可憐兮兮的小兔子。

在望見他的瞬間,白蕪也當即松下一口氣,眼神不自覺的放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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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了她的神色,蕭思淵也在瞬間彎了彎眼睛,阿蕪是因為他的出現開心呢。如此向來,她身後的那個人,和她脖子上的那把刀,就多少是礙眼了許多。蕭思淵輕眯起眼,手指不耐輕點。

“尹盍呈,你拿我要挾他沒有用的。”白蕪側首,對身後的人說道。方才還在睡夢中,尹盍呈就突然從天而降,下一刻不等她反應,就直接将她從被子裏拽了出來。

尹盍呈卻無力的笑了笑,目光越過她看着自己昔日的恩人,“長公主實在說笑了,你瞧,他何曾有過這般着急模樣?”

聞言一怔,白蕪耳邊回蕩着這個久違的稱呼,讷讷看向蕭思淵。他發絲微亂,有些逃脫了發冠的便粘在了出過汗的鬓邊,因為一路的極速奔跑,臉頰也有些緋色。

隔着距離,蕭思淵聽不清楚他二人在說什麽,只是冷冷勾唇提聲道:“十數年前,有個少年跪在我面前說,會此生将我奉為唯一的主,只為抱我之恩而活。尹盍呈,你便是這般來報答我恩情的?”

默了默,尹盍呈苦笑着搖搖頭,“殿下,我也不想的。”

“放了她。”面色愈沉,蕭思淵眼尾掃過逐漸逼近的侍衛,“你之前做過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悵然嘆氣,蕭思淵低頭輕輕道歉,“過去的所有,都是我對不起殿下,原本,我是想此生都不再出現于殿下面前的。”

“可是,您抓走了白馥。”

眼眸瞬間瞪大,白蕪怎麽都沒想過,尹盍呈竟然對白馥有這樣的心思。

蕭思淵卻是嗤笑出聲,“所以呢?”

“只要殿下能放了白馥,我便即刻将她還給你。”尹盍呈如圖一個孤注一擲的人,“而卧,也以死謝罪。”

正在說話之際,侍衛們已經在蕭思淵的背後列了陣,幾個弓箭手都已搭好了箭,直對着他們二人。

“殿下,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尹盍呈發了狠,将白蕪望自己的方向貼近一些,刀刃便在她的脖子上不可避免的滑動。

像是下一瞬就能割破她的喉嚨。

瞳孔不自覺的緊縮,蕭思淵捏緊拳頭,大喝:“都被動!”

侍衛們瞬間都定在原處。

目光鎖在了她脖子上的刀刃上,蕭思淵眼中布滿陰翳,殺意盡顯,“你應該知道,我最不會受人威脅。”

白蕪與尹盍呈的呼吸,在聽到這一句話之後都有短暫的停滞。

他說的是實話,恐怕以他的性子,寧可親手先将白蕪給殺了,都不會容忍旁人靠拿捏着她相要挾。

這也是尹盍呈,心中最沒有底的一次,可他仍想賭一次。“即如此,能得長公主殿下陪葬,也算的上是我的榮幸。”

話音落下,握着刀柄的手指就隐約開始發力。

千鈞一發之際,蕭思淵突然松開手指,厲喝一聲:“我答應你!”

原本雙眼都已絕望閉上的白蕪,猛地一下松了口氣,顫抖着睜開雙眼呆呆看他,似是不敢相信。

“但你也該清楚,我生平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所以你如何死,是我說了算。”蕭思淵視線移向尹盍呈,語氣中并不掩飾狠意。

可尹盍呈卻立刻笑了起來,仰起頭,看到天上灰暗的星子,模糊就想起了白馥那偶爾顯露野心時的模樣。

“多謝殿下成全。”

伴着一聲輕喃,尹盍呈緩緩放下提着刀的胳膊。

蕭思淵幾乎是瞬間沖了上去,一把将白蕪拉回懷中,用力的抱着她退到侍衛們身後。

也在靠近才發現,他的刀看似兇險,實則是把鈍刀。

侍衛們一擁而上,三兩下就将尹盍呈給羁押走。

直到眼前的人潮散去,蕭思淵才突然呵一口氣,緊繃的臉色放松。一低頭,就對上了白蕪亮晶晶的眼眸。

“沒事吧?”

關心的話脫口而出,才發覺他們現在的關系,似乎顯得格外異樣了些。蕭思淵的臉色幾變,最終還是故意冷了下來,“你怎麽到了現在,還能給我添麻煩?”

被問得一怔,白蕪自己都沒有發覺,眼眸就無聲無息的黯淡下去。

她是從睡夢中被拖出來的,頭發本就松松垮垮,拉扯之際更是全部散了下來。此刻夜風一吹,就能在她腰側輕輕拂動。

蕭思淵凝眸,以手作梳,三兩下于她的發頂挽起一個簡單的髻,在懷中一摸,就将墨玉簪子插了上去。

凝望着她的頭發許久,蕭思淵終是妥協的閉了閉眼,彎腰一發力就将她抱在了懷裏,調轉步子朝主院而去。

“你幹什麽!”白蕪驚了,慌慌張張的想掙紮下來,卻反被箍緊。

蕭思淵不作回答,步伐帶了風,終于走到了緊閉的屋前,擡腳便是一踹。

裏面同樣黑漆一團。

這些日子,她不在這裏住,他亦不曾回過這裏。

後背抵在柔軟的褥子上,白蕪才意識到他們已到床榻上,扭腰就想縮着跑開。手腕卻突然被人擒住,胳膊被固定在頭頂,下一刻獨屬于蕭思淵的清冽氣息就盡數湧了上來。

他極輕的,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

白蕪渾身僵住,異樣的酥麻從指尖蔓延上來,她咬着舌尖無奈開口,“蕭思淵,我不明白你。”

“你搬回來住,從此刻開始,不準再輕易離開我的視線。”他卻沒有接下來深入的動作,只是俯下身來,把她全部鎖在了懷裏。

呼吸有些不順,白蕪氣悶道:“為什麽?”

“因為我怕!”蕭思淵像是被問出了怒氣,倏地睜開眼,低吼道。

暗色裏,他的眼睛更加清潤深邃,愈發像極了吸人魂魄的深井,白蕪忍不住的愣神。

她沒有追問,他也不再解釋,到底讓他怕的是什麽。

如同放棄抵抗,白蕪安靜的側卧着,許久後才幽幽開口,“你不是最厭惡背叛之人嗎,為何還不處置我?”

“我已經處置了。”蕭思淵感受着懷中源源不斷的暖意,輕聲回道。

被他這樣的糾纏索取,何嘗不是對她最大的折磨。

可白蕪卻想到了這幾日的無人過問的日子,抿了抿唇,很想說未免輕了些。

但她又何必非得給自己找罪受。

心中還在思索,就能聽到靠着她的人,呼吸都悠長起來。

白蕪一愣,轉身就想去看他,可剛動了動身子,手腕就被用力捏緊。

下一刻,他就手腳并用的纏了上來。

白蕪氣悶,恨不得當即揍醒他,正在思考可行性的時候,耳畔又響起了他的夢呓。

“阿蕪,我很想你。”

睡着的人,尾音都是軟的。

白蕪像是被一根輕輕的羽毛拂過,本以為滿是創口的心,卻仍舊無可避免的顫了顫。揍他的想法作罷,白蕪合上雙下,順着他的呼吸漸漸睡去。

——

明亮的光線刺了眼睛。

沉迷睡夢不願醒來的白蕪,撅着嘴角皺緊眉頭,瓷白的眼皮下眼珠轉動。

忽得有一雙手襲來,蓋住了她的雙眼。

又是令她心安的黑暗。

白蕪滿意的抿抿嘴角,偏頭就想要再次睡去,潛意識卻察覺出不對來。

迷茫的夢境裏,突然就出現尹盍呈提刀向她沖過來的樣子。

“啊!”

尖叫一聲,白蕪猛地睜眼一把拉開眼前的手,大喘着氣坐起身。

眼中滿是驚恐。

下一刻,就被輕柔環抱,後背上的手輕拍着安撫,“不怕,沒事了。”

視線逐漸聚焦,白蕪神志回籠,低頭才發現自己剛剛驚懼交加,用力道在他手指上留下紅痕,甚至有幾道抓傷。

感受到她已平靜下來,蕭思淵低頭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咋舌,“你這算不算,謀害皇子?”

這麽小的兩道傷口,還能叩這麽大一頂帽子下來,白蕪愣住。

“那便罰你,今日陪我用膳!”蕭思淵倏然笑起來,拉着她起身便道。

本就輕薄的床幔被一把拉開,明亮的光線盡數照了進來,白蕪用手擋了一下。

原來都快正午了。

正在驚嘆時,蕭思淵就面不改色的貼在她耳邊,輕聲戲谑道:

“我頭一次起的這般遲,下人都候着等了許久了。”

莫名的,白蕪就想起來那日他在傘下說的話,她當然不會再對自己的魅力有多認可。

于是白蕪十分乖巧的點頭,誠懇建議:“那想來殿下生病了,早些去看看。”

蕭思淵的表情,瞬間僵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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