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黃泉陌路(四)

一場莫名其妙的“綁架”之後, 好似一切都詭異的回到了之前的樣子。

晨起梳妝,蕭思淵自然而然的親自接手了關于她的一切, 束發畫眉, 好似他們已經這樣生活了很久。

白蕪望着鏡子中他的倒影,心中覺得好生恍惚。

好像此刻才發現,自己和他的羁絆就是這般的深沉, 躲不開繞不過。

不覺便嘆了一口氣。

“怎麽了?”蕭思淵俯下身, 将珠花插入她發中。

白蕪突然生出一股惡意,低聲道;“你梳得真難看。”

本以為他會惱怒, 可蕭思淵只是認真端詳了一下,便點頭道:“無妨, 你好看。”

反逼得白蕪啞然。

蕭思淵随後就牽起了她,自顧自推門朝着前廳而去。

那裏的下人們已經都擺放好了飯菜。

目光掃過林嬷嬷及一衆下人,白蕪掙開他想拉她坐下的動作,無聲的站在他身後。

蕭思淵當即莫名其妙的看向她,“站着做什麽?快些吃過飯, 我帶你去個地方。”

雖沒有明問, 但白蕪大致也猜的出來, 之前所謂娶她為“侍妾”大抵是見不得人的事情,便有些別扭的道:“我不是你的奴婢嗎?”

目光微頓, 蕭思淵拿過旁邊的空碗為她盛湯, “我不是也做過你的琴師。”

抿唇,白蕪終是坐在了他的旁邊, 低眼看去, 才發覺滿桌都是她喜歡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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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涼入住京城, 可愛吃的總是之前自己本地的飯食, 也連帶着影響了京城人的口味。唯有這三皇子府, 好像還堅持頓頓做着大梁飯菜。

一碗湯輕輕放在了她的面前,漂浮的蔥花被細心挑走。

“蕭思淵,你為什麽不處置我了?”白蕪忍不住,還是追問着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捏着筷子的手停了半瞬,蕭思淵轉頭去看她,“我已經試過了,可結果就是,我比你還痛苦。”

“我知曉你日日睡不好,我也未曾有過好覺,知道你沒胃口吃飯,後廚的菜譜變成了我每日都會看的東西。就連你執意要給沈绫昀守喪,我都想辦法去求得他的厚葬。”

他說話的時候,就這般靜靜的望着白蕪,嗓音低沉輕緩。

白蕪咬住了下唇,強壓下動搖的心神,問:“是如今我身上,還有你想要貪圖的東西嗎?”

她不安而惶恐的眼神,随着這句話砸中了他,蕭思淵低下頭自嘲的笑笑。而後便繼續動手,将剃好刺的魚肉放在了她碗中。“是啊。”

得到這個回答,白蕪卻猛地松一口氣,對他如今的好也心安理得了起來。左右以後,他還會為今日的折腰讨回來,她也總會付出代價。

意外的,胃口也就變得好了起來,幾乎是蕭思淵在她的碗中放了多少,她就吃了多少。

見她終于滿足的停了筷,蕭思淵也展眉笑笑,哄着她又喝了一碗調理的藥,便自己匆匆吃了兩口,而後牽着她起身。

“走吧。”

走到了府門口,外面是他安排好的馬車,還有他自己的侍衛。

白蕪目光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群,突然往他的身後縮起面容,“我還沒有帶面紗。”

府中還好,世人面前,他們不該如此親近的。

可蕭思淵只是手下一用力,就将她拽到了身前,另一只手扶上她的腰,“往後,都不用帶了。”

他既下定決心要她,便不再有任何人可以束縛她。

于是白蕪不情願的,被他在衆人視線下推着抱上馬車。直到馬車的簾布放了下來,白蕪才覺那些熾熱的目光隔絕開,能暢快的呼吸起來。

便想起來問他,“我們去哪裏?”

“去……見個人。”蕭思淵卻答得有些遲疑。

白蕪皺眉,車中兩人再沒有交流,只覺馬車外的聲響從喧騰逐漸寂靜。

行進的馬車停了下來。

由他扶着跳下馬車,白蕪看清楚了地方,表情也肅穆起來。

這裏,是關押着白馥和小皇子的大牢。

大牢之中,總歸是陰暗的,哪怕是因為他們特殊的身份,這裏已經清洗過,可空氣中的血腥味總是飄散着。

白蕪就是在這股若影若現的血腥氣中,看到了此生最狼狽的白馥。

她實則頭發還是整齊梳起的,身上的衣服也尚且算得上幹淨,只是少了華貴的裝飾與精致的妝容。真正讓她顯得潦倒的,是塌下的腰背和枯寂的眼神。

察覺到了牢門的聲響,白馥僵硬轉頭,看到了來着

相攜而立,郎才女貌,俱是一副尊貴模樣。白馥不覺紅了眼,先對着白蕪嗤笑,“你很得意吧?”随後又惡狠狠的望着蕭思淵,咬牙道:“你還是琴師的時候,我就真該殺了你!”

白蕪望着她,正心緒複雜之時,就被他一拉站到了蕭思淵身後。

猶如護崽一般,蕭思淵上前半步,結結實實的擋住她的視線,沖白馥漫不經心的笑,“即便在那個時候,你也殺不了我。”

“這還真不一定。”白馥卻也自得的笑起來,眼眸之中隐隐又顯現了彼時的神情,“畢竟,你當時唯一能依仗的尹盍呈,可不一定會在你我二人之中選擇你。”

不啻是一把利刃,蕭思淵的表情果真冷下幾分。

滿意的看着他,白馥總覺心口順了一些。“說吧,你們來除了落井下石,還有別的什麽事?”

蕭思淵冷眸望着她,低笑一聲:“來告知你,你的下場。”

“我當時什麽。”誰知白馥只是笑了笑,将自己垂下來的發絲又挽了挽,便無所謂道,“說吧,什麽時候處死我?”

“不,你不會死。”蕭思淵凝視她,臉上的笑意也逐漸加深,“因為我要護好阿蕪,所以你同為公主,便覺不會死。我會保下你的性命,甚至讓你在京城好好活着。在每一個節慶時節,讓你有機會匍匐在涼朝皇室之下乞憐。”

白馥驟然捏起拳頭,臉色越來越難看。

“死又何懼,生才難。”蕭思淵猶嫌不夠,“可惜啊,有人會為你而死。就像你說的,尹盍呈會選擇你,所以他也合該為你去死。”

“蕭思淵!”白馥尖叫起來,“你不怕遭報應嗎?”

蕭思淵卻被逗笑,彎腰直視她的面容,“報應?你如今的一切遭遇,難道不是你所作所為的報應嗎?”

面色鐵青,白馥恨不得立即殺了他,可惜連站直身子都做不到。

一直于他們身後站着的白蕪,默默思索,原來他來是因為昨日與尹盍呈的約定,可不知非得叫自己過來是為何。

正想的時候,手腕突然被拉了一把。

下一刻,她就并肩站到了他的身側。

蕭思淵面無表情,看向白馥,“跟她道歉。”

“什麽?”兩人俱是一片錯愕。

白馥擰緊眉頭,實在沒想到蕭思淵也有這般幼稚可笑的舉動,“蕭思淵,你我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有什麽道歉的必要?”

“為害死她的母親,離間她與……霍旻辰,道歉。”

白蕪目光瞬間瞪大,怔忪的盯向他的側臉。

蕭思淵觀白馥仍是一臉的不忿,補充道:“你道歉,我就有可能饒尹盍呈一命。”

眼眸亮起,白馥不假思索,對着白蕪深深一拜,“過去的一切,對不住了,姐姐。”

心知肚明她沒有多少真心,可白蕪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卻不由自主的覺得鼻頭開始發酸。就好像終于被承認,她過去遭遇的一些折磨,都不是她的錯。白蕪翕動鼻翼,緩緩側過臉。

“我不原諒你,但也不會報複你,往後你的一切結局,都不再與我相關。”

不忍再多待,白蕪甩開蕭思淵,先去了牢門外。

蕭思淵眉心一動,下意識的就想跟上。

“你何時起,會在意這種虛僞的話術了?”白馥在他轉身後,突然快速說道。

步伐停頓,蕭思淵的目光落在了白蕪的背影,壓低嗓音,“她想要什麽,我便争什麽,哪怕我也覺得這些虛無缥缈又荒誕無稽。可唯有她高興,我才真切的開心。”

門鎖落下,白馥一直低頭看着地面,不知在思索什麽。

站在一個拐彎處,白蕪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猛地轉頭。

蕭思淵便迎着她的目光停下,“怎麽了?”

“霍旻辰。”

暗色裏,突然響起白蕪輕柔的嗓音。

蕭思淵的身體像是過了電,僵直不動。

“不管如何,我從來沒有後悔遇見你。”望着他模糊不清的面容,白蕪唇角帶笑,仿若是跨越時空看着許久之前的彼此。

下意識的想笑,可唇角勾起後,蕭思淵後知後覺的開始難過。所以你看,他到底都錯過了些什麽。

按了按心口,白蕪轉身朝着出口而去,卻在經過一間牢房時聽到了一聲微弱的“阿姐”。

猛地轉頭,白蕪便看到牢房中縮手縮腳的小皇帝。

“阿姐!”發覺自己并沒有認錯人,小皇帝宛如看到救星一般哭喊着撲上前來。猝不及防,便看到了落後她半步的蕭思淵,頓時吓得面如土色又跳了回去。

白蕪認出他,立時着急的讓蕭思淵開門,進去便先一把抱住了他。

小家夥已經瘦的皮包骨頭,原先圓乎乎的小臉,此刻也已經像是瘦猴一般。在她懷中,畏怯的捏着她的手,目光一直緊盯着蕭思淵。

雖有些難以啓齒,可蕭思淵還是不願意他緊貼着白蕪的樣子,神情自然算不上好,吓得他越發的抖了起來。

“沒事的,不用怕。”白蕪發覺出,先轉頭瞪了蕭思淵一眼,才安慰道。等小皇帝看起來平靜下來,才輕聲問,“這幾日有沒有吃好睡好,有沒有什麽想要的?”

先回答的倒是蕭思淵,“我們皇室,還不至于想餓死一個小孩子。”

自然又換得了白蕪的一個白眼。

小皇帝捏着她的手,避開蕭思淵的眼神,小聲說道:“飯菜不好吃,被子也硬,阿姐,我想出去,我不做什麽皇帝了。”

心酸的揉揉他的腦袋,白蕪越發溫柔的笑着回,“阿姐想辦法,日日讓人給你做你愛吃的,被褥也給你換新的軟和的。只是還不能出去,再等一等好不好?”

默默記下她的許諾,蕭思淵探頭出去,随手招來一個小吏,板着臉囑咐了幾句。

到底知曉現在是何種狀況,小皇帝也不任性,只小聲的說道:“那可不可以,再給我一些玩具?”

得寸進尺的小鬼。蕭思淵撇嘴,心下腹诽。

“好呀。”白蕪一口應下,笑着問,“你想要什麽玩具?”

“随便什麽都好!”小孩子的情緒來的快,立刻拍着手笑起來,“要是有木雕的小鳥小馬什麽的,就更好了。”

白蕪當即點點頭答應。

蕭思淵卻垂下眼,飛快的閃過些許類似難過的神情。

又安慰了小皇帝許久,到了不得不走的時候,白蕪才被蕭思淵牽着出去。

等見了空中便宜的太陽,才知道幾乎在裏面待了足足一個時辰,白蕪擡手擋了擋太陽。忽覺身側的人,從方才開始就安靜了下來。

不免轉頭看去,“接下來要回去了嗎?”

“不。”蕭思淵卻想了想,忽然搖頭,猛地湊近她,“阿蕪,我們去買玩具吧。”

雖說剛剛應承了小皇帝,看白蕪并沒打算即刻就去買,更何況他這突如其來的熱忱實在是莫名其妙。

蕭思淵卻不等她應,拉着她就要走。坐着馬車到了市集熱鬧處,便拉着她走下來。

目标明确的,直朝着玩具鋪子去。

映目,便是玲琅滿目的精致小玩意。可以套在手指上的布偶,做工精巧的小人偶娃娃,還有小皇帝說過想要的木雕玩具。

白蕪剛想要伸手去拿,卻有一人比她更快。

蕭思淵的手指越過她,捏出了一筐木雕中的小鳥。

翅膀上雕的羽毛都格外精細。

蕭思淵揚眉一笑,沖她道:“這個怎麽樣?”

莫名覺得眼熟,白蕪湊上去看看,“确實好看。”

“那就這個了。”蕭思淵點頭一笑,就把木雕小鳥抱在了懷裏,随後拉着白蕪去付錢。

心裏有些奇怪,白蕪看着身旁認真擺弄木雕小鳥的蕭思淵,默默把錢付給了老板。

“二位是買過自家孩子的?”老板見眼前的兩人都精致好看,自然也起了攀談的心思。

臉色頓時一紅,白蕪忙擺手搖頭,“不是,是買給……”

“買給我。”蕭思淵打斷她的話,一本正經道。

“哈?”白蕪轉頭,幾乎要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蕭思淵只沖老板點了點頭,就拉着白蕪出去,在街上還沖她搖搖手中的小鳥,“謝謝夫人了。”

陽光之中,他身後人潮翻湧,白蕪看着那一只木頭小鳥,終于想起了為何眼熟。

許久之前,她也給他買過一個木頭小鳥,在聽過他說幼時的故事之後。白蕪看着他此刻眼底真實的笑意,突然覺得,好似那個摔碎他玩具的故事,是真實發生過的。

接着,白蕪就想起了他說的,那個親生母親去害小皇子的故事。

蕭思淵還在描摹木雕的花紋,一轉頭就見身側的人不見了,慌的他立刻駐足轉身。

見她只是站在原處,長舒一口氣上前,牽起她的手,“總不至于,因為一個玩具就小氣了吧?”

“至于啊。”白蕪面無表情,輕輕反握住了他,“所以今天晚上,我要吃頓好的。”

蕭思淵一愣,随後就盯着她悶聲笑了起來。

被他看的發毛,白蕪想縮回手,卻為時已晚,已被他攥的動彈不得。梗着脖子,刻意轉移話題,“說起來,你們皇帝會如何處置他?”

思緒一轉就知道她問的是小皇帝,蕭思淵思忖道:“這幾日就在議這件事,我觀父皇意圖,多半是封王養在京城裏。不論是出自虛名也好,還是實際上他的威脅也罷,都不至于讓父皇下死手。”

白蕪了然,心安了一半。

“另外關于白馥的處置。”蕭思淵繼續道,“方才來不及與你商量,你是如何想的?”

沒想到還會問她這些,白蕪詫異,“我說了算?”

“嗯,你說了算。”蕭思淵松開她,站定正色道。

心頭湧起莫名的情緒,白蕪刻意的冷下臉,轉頭甩開他就走,“我才不信。”

太陽灑下來,蕭思淵身披着一身暖光,将他也暈染的無限柔和。

——

翌日,蕭思淵陪她吃過了早飯,便先去書房忙碌了。

昨日帶回來的木雕小鳥,他把玩許久之後,就用一個小盒子小心裝了起來。

只是還惦記着答應小皇帝的玩具還沒買好,白蕪在院子裏逛了一圈,猶豫着往府門而去。

本以為會被攔住,可守門的侍衛只是沖她無聲行禮。

白蕪怪道:“你們不攔我?”

“殿下交代過,不再拘束姑娘的出行。”侍衛一板一眼的回。

不願去細思他何時做的這些,白蕪只客氣颔首,便提裙出府。朝着市集的方向,剛走過一條長長的街巷,眼前突然站出一個人。

周欣苒臉上帶笑,“白蕪,好久不見,等你一個單獨出來的機會可真不容易。我的主上,先要見你。”

“可我不想見什麽陳王殿下。”白蕪冷然道,繞過她就想走。

“誰說我的主上是蕭思永了?”對她的猜想嗤之以鼻,周欣苒眼神瞬時淩厲,“是皇後娘娘,想要見你。”

當朝皇後,蕭思淵的生母,白蕪驀然頓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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