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黃泉陌路(五)

再次踏入朝鳳宮的時候, 白蕪無可避免的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站在殿外,仰頭看着牌匾, 她恍惚發覺, 自己記憶中許茹婧的臉都變得有些模糊起來。記得最清楚的,只是她拉住自己的手時,那股讓人心安的溫暖。

入內通傳的周欣苒去而複返, 側身道:“請吧。”

收斂心神, 白蕪款款上前,殿中已經全部換了新擺設, 熟悉的藥草味的被清雅的香氣沖淡。

白蕪轉頭,就猝不及防的看到了一位坐在窗邊的美麗婦人。

身上的裝飾倒算不上多麽奢華, 只是一支鳳釵垂直耳邊,瑩潤的東珠耳墜,面龐豐滿端莊,一彎細細的眉毛下是秋水般的瞳眸,臉頰紅潤, 櫻桃小口。

當真是美人, 和蕭思淵足有七八分相似。

甚至在望向她的時候, 連清冷淡漠的神色都是一樣的。

“坐吧。”皇後也端詳了她片刻,擡擡下巴指向一邊的軟榻。

殿中已不見下人們的身影, 周欣苒十分自然的站在了皇後的身後, 俱是居高臨下的盯着她。

白蕪眨了眨眼,依言上前坐下。

“能喜歡你, 他的眼光倒是還不錯。”皇後歪頭看着她, 扯動嘴角說道。

費了一翻心神, 白蕪才猜出來她說的是蕭思淵, 言語之中對親生的兒子滿是陌生疏離。白蕪抿了抿唇, 無聲的低下頭。

“你倒還替他抱起不平了。”看出白蕪隐隐的心思,皇後嗤笑一聲。

白蕪深吸一口氣,仍舊壓不住眼中的困惑,“皇後娘娘,到底為什麽這般不喜他?”

“那又為什麽,母親就要天生喜歡自己的孩子?”皇後卻反唇相問,看白蕪有些怔然,眼神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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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周欣苒使了一個眼色,皇後端過她遞來的溫茶,低頭淺啜。一動一靜,都優雅至極,随便一個動作就美成了一幅畫。

“北涼之前,還有許多的部族,而我便是母族從年幼時挑選出來的貢品。我被看管着壓抑長大,在還小的時候,要學的就是如何侍奉男人,給母族争光。後來母族歸順,我便也順理成章入了宮,又生了一個皇子。”

齒頰中茶香四溢,皇後把玩着手中輕巧茶盞,“所有人都覺得,我已算得上好命,就連我也差點滿足了。雖說沒多喜歡那個所謂的夫君,可我愛榮華富貴啊。可直到,他越長越大,越來越優秀,我才聽說了那個去母留子的說法。”

“所以你,就想要殺了他?”白蕪瞪大了眼睛,搖搖頭低喃。

猶如被踩中,皇後騰的一下扔開手中的茶盞,眼眸中翻滾着瘋狂的神色,“我只是想要活着!”

歇斯底裏的面容,吼得白蕪都是一愣。

轉念,卻望着毫不掩飾的皇後,心中漸起了疑惑,“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白蕪又猛地想起來,前些日子聽蕭長松說過,蕭思淵的儲位基本已然是定了下來。

“如若可以,我真不想牽扯別人,可惜我的寶貝兒子,如今防範我是最嚴的。”皇後輕嘆一聲,蹙眉的樣子真是我見猶憐,“非但不肯來看看我,就連我送去一切東西都會被悉數扔了。”

皇後說完,目光就緊緊鎖定了她。

白蕪後背冒出涼意,她道:“我不會幫你殺人。”

皇後卻伸出一根指頭,輕輕擺了擺,簡單的動作也被她做的風情萬種了起來,“我也看出來了,想殺他,可沒那麽容易。”

“攻心,才永遠是最上乘的。”

輕飄飄的話語,白蕪望着她卻真切的覺得可怕起來。“你想做什麽?”

“談一筆交易吧,大梁長公主。”皇後笑着,道,“皇上已經下定決心,要将你的弟弟處死,為我做事,我會想辦法保全他。”

白蕪瞬間站起來,面色緊張,“不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的。”皇後輕嗤,“不過就是一個亡國之君,還是個不足十歲的孩子,用那套永絕後患的言論一吹風,自然可以處決他。”

這下明白,她這是赤裸裸的威脅,白蕪攥緊拳頭,“那我為何不能去求蕭思淵,他未必不會幫我。”

皇後也不惱怒,依舊笑眯眯的,“所以我說了,攻心為上。”

“且不說他到底是否會真心幫你,白蕪,難道你就真的不想離開他嗎?”

怔然,白蕪眼底的堅持輕易就有了松動。

殿中的香煙袅袅升起,皇後蹲下來靠近她,柔緩的聲音像極了一個迷途中遇到的溫柔母親。“他從一開始,就抱着謊言和欺騙在接近你,在所有的抉擇中都放棄了你。就連不久之前,還親自借了你的手奪來這儲君之位,殺死了與你自幼相識的沈绫昀。”

心中的痛楚,被輕易的勾了出來,白蕪不願意被她看穿,強撐着閉上雙眼,可眼睫卻在忍不住的抖動,就像是極力忍耐着。

“就算你們真的還有或多或少的情意,可白蕪,你真的覺得你們能靠着往昔互相折磨的生活下去嗎?你做不到心無芥蒂,他也做不到完全赤忱。”

白蕪比誰都清楚,她說得有多麽真實,閉上眼的黑暗中,她感到了無盡的絕望。

“你們兩個人,注定無法擁有好結局了,還不如就此離開,至少讓你解脫。”

皇後突然捏住了她的手,白蕪驚的一睜眼,就看到了她蠱惑的神情。

鬼使神差的,白蕪目光逐漸冷靜,“你想要我怎麽做?”

“我要你,當着他的面,跳下城牆。”心知她已然動搖,皇後心滿意足的勾唇。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白蕪開口,“我不會去死的。”

“放心,都是假的。”皇後昂首,“我會安排好一切。”

說完之後,她就靜靜的看向白蕪,大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縮。

良久之後,白蕪才擡起眼眸,定定道了聲:“好。”

緊張瞬間消散,皇後長舒一口氣,欣喜的笑,“你放心,我說到做到。”

她早就探查清楚了,到底是血脈相連的母子,只看蕭思淵一眼,皇後就了然這個女子對他意味着什麽。如此莫大的打擊,以他的性子,怎麽可能再若無其事的處理政事。壓抑的情緒一旦爆發,他就只是個瘋子。

皇後緩緩笑了起來,只想着她會好好坐穩皇後,日後再成為太後,尋來自己的善終。

白蕪的目光無聲的移過她,看向她身後的周欣苒。

對上她的目光,周欣苒甚至心平氣和的沖她笑了笑。

“你從來,就沒有喜歡過蕭思淵。”白蕪篤定開口。

周欣苒彎着唇角,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或許以前也是有過少女心動的,可是後來,沒有人會喜歡殺死自己兄長的兇手。”

白蕪愕然,忽得懂了她之前所有的挑撥離間。過往的那些愛恨,組成了因果,變成了向他們殺來的利刃。

躲都躲不開。

——

這已是蕭思淵一下午數不清第幾次的轉頭,看着門外的方向出神。

在知曉白蕪孤身一人出去後,他幾乎是用盡了自己所有的理智,才克制住沒有率人滿京城尋找她。

可卻将淮橘叫在了自己身旁。

淮橘手拿着一柄扇子,打出的風在這和煦的暮春時節,實在是有些多餘。

蕭思淵卻不準她離開,就像是見她在身邊,就握着一條牽制着白蕪的線一樣。

眼前的書已經看不下去,蕭思淵煩躁的扔開手中的書本,起來在院中來回踱步。

耐心都快要耗盡的時候,終于看到了一個姍姍來遲的身影。

明明隔着距離,面容都還看不清楚,蕭思淵卻瞬間認定了是她,衣袍不斷翻湧成腳邊的浪,他飛快的走向她。

心中壓着事情,白蕪還在出神,就突然迎面撞進了一個擁抱。

交疊在她身後的手臂縮緊,就像是禁锢着她的鎖鏈,用力的想把她揉進血脈中。

蕭思淵嗅着她發間的清香,如釋重負的呼了一口氣,“去哪了。”

聲音壓低,暗啞的傳入她耳中。

白蕪不知怎麽就起了心思,回道:“偶遇了一個小琴師,聽他奏樂,忘記了時間。”

抱着她的手果不其然松下。

蕭思淵蹙眉凝着她,“什麽琴師?”頓了頓,又面色鐵青道,“白蕪,你不會去逛什麽莫名其妙的店了吧。”

望着他,白蕪突然就很想笑,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才抹抹眼角,“蕭思淵,如若不是你當初故意設計,我也不知道這些店的樂趣啊。”

頓時開口無言,蕭思淵眼中神色幾變,低眸悶悶道:“彈琴奏樂我也會,旁人不一定能勝的過我,今晚我就為你彈琴。”

“好呀。”白蕪卻突然一應。

蕭思淵側目,便看她嘴角含笑的樣子,心無可避免的就軟了下來。他幹咳一聲,上前掐住白蕪的下巴。

“若是再敢這樣,下次,殺了你。”

白蕪只是輕而易舉的揮開他的手,“我先去換件衣服。”

還不忘好心的把淮橘給帶走。

望着她絕情離去的背影,蕭思淵氣的舔牙,轉瞬卻情不自禁的笑了。

帶着淮橘回到房中,白蕪一把關上門,表情卻在瞬間凝重了下來。她忍了忍眼底斑駁的淚意,穩住心神看向淮橘。

瞬間察覺她的異樣,淮橘緊張的扶住她,“殿下,怎麽了?”

“淮橘,幫我做一件事吧。”白蕪出聲,一只手用力的握住她,神情逐漸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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