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盡覺春生(二)

茶館二樓雅間, 鄰窗坐着兩個年輕男女。

衣衫華貴,舉止不俗, 看上去卻都是一臉的得意神色。

“前幾日宮中已經傳來話了, 太醫說他精神受創,一度全無求生之意,險些醒不過來。”蕭思永看着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率先開口道。

周欣苒低頭, 摸着自己衣袖上的刺繡,道:“此番成功, 還是多虧了陳王殿下出手。”

“小事。”蕭思永轉過頭來,看向周欣苒的目光中隐隐有着觊觎, “自此之後,他怕是要一蹶不振了。只是誰能想到,那般無法無天的人竟是個情種。”

手指微僵,周欣苒目光中卻有一些遲疑。按說确實該如此的,可聽到他終究還是醒過來之後, 她的心裏就總是有些不安。

正在出身, 手便突然被人牽住。

“欣苒。”蕭思永臉上堆着笑, 在她的手背上摩挲,“這幾天以來, 蕭思淵在自己的府上閉門不出, 父皇也一次都沒有過問過,反倒開始露出将一些政事交托給我的意思, 我一定快成功了。待塵埃落定, 我一定用太子的身份迎娶你。”

望着他熾熱的視線, 周欣苒忍了又忍才沒有将手抽出來, “我本只是想為哥哥報仇的, 嫁入皇室,并非我所願。”

“你便不必說這種玩笑話了。”蕭思永卻全然不在乎似的,笑着攥緊她的手,滿臉寫着志在必得,“放心,我總不會負了你的。”

周欣苒暗自咬牙,默默笑了笑。

轉念想起另一個人,蕭思永笑意更深,“至于皇後娘娘,也麻煩你給她帶句話,就說待我當了太子之位,一定會将她奉為太後的。父皇那邊,就拜托她多吹風了。”

這是他們早就心照不宣的交易,周欣苒雖心生厭惡,卻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點頭應下。

對她的反應甚是滿意,蕭思永執起一盞茶,姿态倨傲的遞了過去,“我甚愛早春的茶,你也嘗嘗。”

明明是不想喝的,可一擡眼就望到了他眼底的壓迫,周欣苒深吸一口氣,不得不臣服。

剛伸出手要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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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轟。”

外面突然傳來了如雷的整齊腳步聲,打斷了他們二人。

蕭思永怒不可遏的摔開手中的杯子,茶盞碎裂,他極不耐煩的起身向外,“都說了全部給我清場,何人膽敢喧嘩!不知道本王在——”

斥罵聲,在他推開門的瞬間停止。

“怎麽了?”周欣苒一陣奇怪,不免也起身跟着走上前,從蕭思永的肩頭看過去,驀然也僵硬在原地。

穿甲帶劍的士兵們層層測圍在前面,最中間倚着梁柱站立的,正是蕭思淵。

只見他一身的玄青長袍,修長素白的手指從寬大的袖子裏伸出來,慢條斯理的輕輕撚動着。面若冠玉,芝蘭玉樹的身形,除了有些瘦了幾分的軀體和冷冽的眼眸,與往常竟看不出多少區別。

聽到他二人出來了,蕭思淵甚至十足平靜的轉過身,撣了撣衣袖上的塵土。“好久不見,兩位。”

“蕭思淵,你怎麽……”

“怎麽不半死不活,怎麽不為情所困?”譏诮着打斷了他的話,蕭思淵猛然上前半步,眼眸不耐的眯起,“好皇兄,你怎麽總是不記打呢?”

毫不留情的口吻,像極了在嗤笑一個傻子,蕭思永怒急,“你什麽意思!”

“就憑你,也想着事事壓我一頭?”蕭思淵倏然抽過身側之人的佩刀,白淨的手指,輕輕在刀刃上滑動。

目光不受控制的随着他的動作移動,明明他的面容都算得上平和,可蕭思淵就覺得膽寒,恍惚間好似看到了惡鬼在磨刀,只等下一瞬就來奪他的性命。“我是當朝陳王,你的親皇兄,你這是要做什麽?”

撫摸刀刃的手指,忽得頓了下來。

就像是聽到了一個莫大的笑話,蕭思淵看着他,聳着肩膀笑起來。

被他笑得發毛,蕭思永咬着牙色厲內荏道:“本王勸你,不要輕舉妄動!”

唰!

可就像是打他臉一樣,下一刻蕭思淵手中的劍就搭在了他的脖頸上。“我就動了,你當如何?”

“三殿下!公然殘殺手足,你眼下犯的可是死罪!”周欣苒眼看他滿是殺氣,當即大喊一聲。

蕭思淵卻連眼神都沒有偏移,如同戲弄一般,好心情的看着蕭思永在他的劍下戰栗,“論我的罪之前,不妨先想想自己做過些什麽?”

“皇兄,樂極生悲的道理,你永遠不懂嗎?你以為這幾天,自己已經勝券在握,就壓根沒有發現,你這幾日以皇子身份傾軋百姓、掠奪私田的事情,已然敗露了嗎?”

臉色在瞬間變的灰白,蕭思永瞪大眼睛,嘴唇顫抖,“是你幹的?”

“當然是我。”蕭思淵好脾氣的笑着,握着刀柄的手沒有絲毫顫抖,靠近他壓低聲音,“當然,真正足以要你命的不是這個罪名,是你謀圖皇位,以巫蠱之術殘害父皇!”

“我沒有!”蕭思永高喝一聲,慌張道。

蕭思淵卻對着他勾唇,一字一頓,“你當然沒有,可我片刻後去搜一番你的宅院,就有了。”

雙眼幾乎要瞪出來,蕭思永心中的怨恨甚至都要蓋過憤怒,他猛地從懷中抽出貼身的匕首,徑直朝着蕭思淵刺來。

但哪裏敵得過蕭思淵的速度,只見他扭腰一轉,下一刻反倒是他手中的劍先桶進了蕭思永的肩頭。

“諸位都看到了,陳王殿下意圖反抗,公然謀害皇子,已被我不得不刺傷制服!”蕭思淵狠狠抽回刀,朗聲道。

下一刻,士兵們一擁而上,直接将蕭思永按到在了地上。

莫大的痛楚,使得蕭思永渾身無力,在地上徒勞的大口呼吸,靠僅有的力氣,對蕭思淵開口,“我一定會把真相禀告父皇,你等着!”

随手一抛,蕭思淵就将劍扔在了地上,嫌惡的拿出耙子,擦着手指上的污血。他就這般輕輕笑了起來,彎下腰對上蕭思永的眼睛,極輕開口,“你以為,我還會讓你見到父皇?”

“在你想要逼死白蕪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有今日。”

白蕪?那個亡國公主?

蕭思永呆楞住,如何也沒想到他突然瘋狗一般的撕咬,是源自于早被他忘記的那個女子。強忍着痛,蕭思永粗喘着道:“我沒有要殺她,是……”

“我不在乎你做了多少,只要你出了力,就得死。”蕭思淵卻打斷了他的話。

語氣平靜,面無表情。

可湊得極近,才能看到他眼底已是一片死灰。

被他的眼神和态度唬住,蕭思永徒勞的半張着嘴唇,下一刻就被拖着遠去。

一陣枯寂後,蕭思淵再次提起了刀,轉身。

周欣苒早已吓得跌倒在地,她能看出來,蕭思淵這壓根是毫無顧忌的屠戮之意,完全不在乎會有什麽後果,自然也能勢如破竹。

身體不自覺地,就哆嗦了起來。

滴血的刀,已然對準了她。

駭然擡眼,對上了蕭思淵的眼神,周欣苒突然尖厲大喊:“我知道白蕪的下落!”

刀風拂面,刀尖赫然停到了距離她半寸的位置。

眼底深處,掙紮着沖回一絲清醒神志,蕭思淵猛地拉起她的衣領,“你什麽意思?”

什麽叫,阿蕪的下落?

望着他此刻手足無措的樣子,連白蕪是不是沒死的猜測都不敢說出來,周欣苒只覺好生的解氣,可刀鋒還懸着,她不得不咽了咽唾沫,“皇後娘娘,是她親自安排了白蕪的去處,你可以去問她。”

哐啷一聲響,蕭思淵手中的刀就跌在了地上,他慌慌張張的爬起來,踉跄着飛快跑下去。

驟然得了自由,周欣苒跌坐在地,面色如土的平息着。

——

海邊一個不知名的小山村,如今新來了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子。

盤着婦人發髻,對誰都是笑眯眯的好模樣,買了個小宅子就住了下來。周遭的鄰裏,都喜歡她和善溫柔的性格,和嬌小可愛的模樣,沒幾日就都與她相熟了起來。

這一日陽光正好,婦人們相伴去洗衣服,就一同叫了她出來。

水都被泡的溫熱,她們開着玩笑,最後好奇的目光就不約而同的都落向了一邊默默笑着不說話的她。

“阿蕪姑娘,你的夫君怎麽一直沒見過?”

手下搓洗的動作停了一下,白蕪笑了笑,擡頭看向她們,“他前些時候生了一場大病,已然去了。”

沒想到互相猜測了好幾日的問題,竟然是這樣悲痛的答案,婦人們不由得都變了臉色,發問的那個更是懊悔的拍了拍自己的嘴。

反倒讓白蕪安慰起了她們幾個。

不約而同的,就一起都轉了話題,聊着聊着就說到了從各自男人那裏聽來的傳聞。

“你們知道嗎,京城出大事的,當初的陳王殿下竟然意圖謀反,還在自己枕下放了當今聖上的小人,已經被褫奪封號、廢為庶人了呢!”

“怎麽會!那這樣看來,新定的太子殿下就一定是三皇子了吧。”

“定然是他,那可是三皇子。”

叽叽喳喳的聊天聲,逐漸成了耳中的背景,無人注意到最邊上的白蕪正在失神,手中的衣服都快被搓破了。

白蕪默默的轉過頭,看向京城的方向。

可入目,就只有鄉野中升起的袅袅炊煙。

忽得笑笑,白蕪定神,将手中的髒水倒走,面色平常。

他們忌憚他、畏懼他,就想讓她來做拴住蕭思淵的枷鎖。可她白蕪,又怎麽甘心就這樣被輕易玩弄拿捏,她便不要去做他的劍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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