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盡覺春生(四)

白蕪這幾日, 總時不時覺得有人在偷偷跟着自己。

發生了許多稱得上奇怪的事情。

在家好好睡着的時候,突然在她腳邊撒嬌的鈎子就會突然豎着耳朵跑到門邊, 叫上兩三聲。

還有因為之前下雨, 門口的一段路總是有些不平整,說了好幾次都沒有人管。可就是突然之間,官府就專門派了人, 飛快的一天之內趕工了出來。

更不要說, 茶館中莫名而來的那些出手大方的客人,至于一回到家就滿了的水缸和煮好的飯菜, 就更吓人。

白蕪足足試探着将飯菜倒了好幾次,直到親眼看到偷吃後的老鼠還活的好好的, 才敢确認是沒有毒的。

“想什麽呢,叫你一直發楞。”

左肩突然被人拍了一把,白蕪急急回神,就看到老板将一碟桂花糖端給她。

“這是臨窗那位客人要的,你去送過去。”

這幾日來生意好, 連帶着她都上心了起來, 白蕪笑笑, 接過來朝着她指的方向走。

在簾子前敲了敲門框,沒人回應, 白蕪只好掀開簾子進去。

意外的, 裏面卻是空無一人,只有剛煮好的茶, 沏了一盞放在桌案上, 茶盞下壓了一張紙。

白蕪捏起紙張一看, 之間上面的字跡筆鋒有些扭曲, 簡直像是個初學寫字的人。

“急事外出, 茶錢已付。好茶不可辜負,請君一品為盼。”

看完後挑挑眉,白蕪眼尾一掃,就看到不遠處還放着一顆碎銀子。

順着窗戶看去,外面的人來來往往,姑娘們都換上了清涼的夏杉,想來那客人已是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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氤氲的茶香實在誘人,白蕪又看了一眼字條,心安理得的坐了下來。且當作是偷來的半晌閑暇,她撚起茶盞,滿足的啜飲。

清香醇厚的茶水,能清洗走一身的倦怠,再加上一塊甜而不膩的桂花糖糕,綿軟入口,好似整個人都舒展了下來。

白蕪惬意的靠在窗邊,感受着拂面的暖風,望着明媚的藍天,不覺也笑了起來。

渾然未覺,就在她探出頭的瞬間,街角處有個人影飛快的閃了進去。

蕭思淵小心翼翼的偷看着她的笑顏,心中是忍不住的苦澀,他這幾日看的清楚,白蕪從沒有想過他,她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鎮子上,每一日都自由而快樂。

明明之前不靠近她,是因為答應過蕭長松。可到了如今,他已然是真的不敢上前打擾。就好像是怕,自己一旦出現她就又會消失不見,更怕因為再次遇見他,她又會遇見什麽不好的事情。

——

白蕪今日除了喝茶偷閑的那片刻時光,便都一直忙忙碌碌着。送走最後一位客人之後,她将店內的桌椅全部收拾了一遍,又去将今日的賬粗略算了一筆,忙完伸懶腰的時候,天邊都挂了晚霞。

急着要往家中趕,白蕪與老板打了招呼,就含笑出門。

卻不想門外正站着一道身影。

暗自皺了皺眉,白蕪問道:“你怎麽來了?”

“呦,數日不見,陳郎君又來了?”老板恰好路過,看到門外站着的人,也壞笑着撞了撞白蕪的肩膀。

那正站着一個拘謹的青年男子,穿着漿洗幹淨的長衫,一臉質樸的書生氣,笑着局促解釋,“前些時日家中有事,所以才沒來的。”

“行,那就把我們阿蕪交給你了。”老板笑着,順勢推了白蕪一把,“這幾日店裏忙,她可是辛苦壞了。”

男子立刻腼腆的搓着手笑了起來。

白蕪無奈轉頭想要解釋,店門卻被一把關上,她只好郁卒的扶額。

“走吧。”男子站在她身側,笑着小聲說道。

勉強堆起笑,白蕪在原處站定,眼中的拒絕意味明顯,“陳郎君,數日不見,我還以為你真的想明白了。郎君很好,唯獨不該在我這裏多費心神。”

臉上的笑容,不覺就僵在了臉上,男子嗫嚅道:“白姑娘,我并非是那個意思。”

“這話,我如今可不會信了。”白蕪搖了搖頭,語氣尖銳而真誠,“一個男子,不可能不為所圖的只對一個女子好。一時的付出體貼,為的不過都是往後将她娶進門,讓她生兒育女。”

男子雙手交錯,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

白蕪看出他仍不死心,索性将話說得更重,“況且,你應該早就清楚,我是嫁過人的。曾經滄海難為水,直白來說無論你為我做什麽,哪怕已經是你能做的全部,也在我眼中不過爾爾。”

她曾擁有過,最強烈的愛恨。

話音落下,果真見他眼中的神采消失了一大半。

白蕪不願意再多言,說完後就徑直轉身,頂着天際的霞光,自行先往家中而去。

身後卻不遠不近的有道腳步聲。

懶得去在意,白蕪走到了家門前,就自行先鎖好了院門,看都沒看身後一眼。先要去摸摸小狗,可不知為何,今日的小狗倒是格外安靜,乖乖的趴在地上沖她搖尾巴。

不像前幾日,來來回回的低吼着在院中巡邏,就像是在趕什麽人。

往它的水盆了加了水,白蕪摸它毛茸茸的大腦袋的時候,心思突然一動。

下一刻,她就急忙起身,朝着竈房而去。

裏面冷冷清清,并沒有之前溫柔的可口飯菜。

心中荒誕的念頭越來越大,白蕪拔腳跑回睡覺的裏屋,一把就關住了門,也不管被關在門外嗚嗚叫着的狗。

強撐着摸索到桌邊坐下,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可白蕪只是安靜的坐着,連燈都沒有打。

夜逐漸深沉,周遭都是生活最規律的農人,如今家家戶戶幾乎都熄了燈準備入眠。

周遭一片安靜。

白蕪卻忽得走出來,衣着整齊,一步步向外走去。将要出院門的時候,小狗突然沖了上前,輕輕咬住了她的褲腳。

等她低下頭去看的時候,它就嗚嗚咽咽的哼唧着,像是勸阻。

倏地笑笑,白蕪停下來,安撫板的摸摸它,小聲道:“不用擔心,我總得去驗證一下。如果是假的,就不用整日擔心,萬一是真的……也總歸是來了。”

小狗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她的話,只是哼哼唧唧的吐掉她的衣角。

白蕪仔細關好門,随後便握了握拳,一人朝着漆黑的天邊走去。

村子最西邊,有一座小小的矮山,其中一面是半截斷崖。

從哪裏摔下來,不會有什麽性命危險,頂多是崴腳再擦破點皮。

只不過在沒有星星與月色的黑夜中,從這裏往下看的時候,只覺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活像是要吃人的大嘴。

白蕪站在邊緣處,心中還是有些怕的。緊咬着下唇,白蕪屏息,安靜的聽了聽。

濃重的寂靜中,只有輕微不可聞的呼吸聲,卻在她耳朵捕到的瞬間震耳欲聾起來。

猛然閉上眼睛,白蕪強壓下心中的恐懼,踩在邊緣處的雙腳不過往前邁了半步,身體便失了重不受控制的朝下摔去。

呼嘯的風,從面上吹過。

突然,一道身影緊随着她跳了下來,在半空中急切的伸手,一把拽緊她。

短暫的下墜,他們在瞬間掉在了地上。

落地之時,白蕪整個人被抱住,那人一手護住她的後腦,一手緊緊抱着她的腰。

從山坡上翻滾着往下,細膩的沙土飛揚,身體碾壓過青草,白蕪在種種好紛雜的氣味中精準捕捉到了一縷,熟悉的清冽氣息。

“嗯!”

身軀突然被猛的一撞,環抱着她的人發出一道悶哼。

他們撞在了石塊上,才終于停下滾落,只是白蕪被好生的護着,只有他一人承受了這猛烈的撞擊。

他的氣息,不斷的吹在她面上。

感受着他還緊擁着自己,白蕪在心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終于輕顫着睜開眼眸。

亮如星辰的眸子中倒映着她,眉頭因為擔心而緊鎖,挺翹的鼻子上沾了土,嘴唇輕抿。即便已經看過了無數次,即便如今光線都算不上清楚,可白蕪也不得不承認他比起仙人也不遜色的面容。

果真,他還是找來了。

而蕭思淵,也呆呆的看着她。再次相見,竟來得這麽突然。

他今日本想繼續先回來,為她做飯。可不想卻見到了一個癡癡在門口等她的青年,于是不自覺地,他就龜縮着看完了全部。

明明是個平平無奇的男子,唯唯諾諾的樣子他全然看不上,是往常連眼神都不會多給一個的人。

可在那一刻,蕭思淵竟對他真實的起了嫉妒。至少他可以堂而皇之的站在陽光下,告知所有人,他在等她。

心有不甘的回來,蕭思淵想見她的心便不受控制的翻騰起來。不想,她倒先出了門,他就安靜的繼續跟上。

可當白蕪站到山崖邊的時刻,蕭思淵整個人開始頭皮發麻,腦中不斷回想的就是她那日城牆之上的模樣。等再一回神時,他就緊跟着她跳了下來。

身體各處都在痛着,蕭思淵撐起身子,對上白蕪的眼眸時,心卻瞬間靜了下來。

他或許,本就是在暗自期待被發現的。

“阿蕪。”蕭思淵輕輕張口,終于喚出了那個盤旋心上的名字。他不受控制的,彎着唇角笑了起來,顫抖的聲音中卻透露出哭腔。

眼中留着淚,可他卻笑容越發深的收緊雙手,抱緊了她,“我找到你了。”

身軀相貼,白蕪感受到他劇烈跳動的心髒,仿若在此刻切實的與他情緒相通。

她安靜的任由他抱着,心神幾番拉扯着,終于輕笑着掙紮出他的懷抱。迎着他困惑又小心的眼神,沒心沒肺的笑着問:“我不記得了,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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