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盡覺春生(五)

翌日清晨, 茶館老板侍弄着那一盆蘭花,目光卻不由自主的盯着旁邊。

忙碌的白蕪身後, 亦步亦趨跟着一個極為清隽的男子。

他看上去十足矜貴, 舉手投足之間都有種高不可攀的優雅,明明看上去是不融入這裏的。沒有打掃趕緊的地面、需要再次清洗的茶具以及新送來來滴落着露水的食材,他經過這些的時候, 都會細微的蹙一蹙眉頭。可是當白蕪需要的時候, 他仍會十分順手的幫忙。

饒有興致的盯着看了半晌,老板終于放過那差點被她澆死的蘭花, 走向他們二人。

走進了才聽到他們小聲的争吵。

“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這盆水太涼,你還是不要動了。”

白蕪氣悶的看着水盆被他拿走, 對他這反常又小心的舉動險些氣笑。昨夜不認識他的話脫口而出,可他只是短暫的愣了愣後,竟反而笑了起來,接着就厚着臉皮要跟她回家,一路跟到了現在。

惱火的撓撓頭發, 白蕪正想要将他趕出去, 肩膀就被人輕拍了一下。

回頭便看到老板一臉的八卦, 用下巴指了指他,眯着眼笑, “這位是?”

“不認識, 随手撿來的。”白蕪談起他,連帶着也沒有好氣。

不想在替她幹活的蕭思淵卻轉過頭, 一板一眼的回答。“我是她的夫君。”

“夫君?”老板皺起眉, 疑惑道, “你的夫君不是死了嗎?”

這些時日以來, 白蕪已經不知道撒過多少次類似的謊了, 在蕭思淵的眼神掃過來的時候,依舊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記得,是死了的。”

捏着帕子低眉淺笑,蕭思淵也不做辯駁,只是依舊望着她看。

眼神讓老板也忍不住打個寒顫,随後擺擺手,“我不管你們死了活了的,只是今日,你且先不要做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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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色一變,白蕪瞬間有些緊張,可先她一步站出來的卻是蕭思淵。

他微擰着眉,粘在白蕪臉上的視線總算移開些許,道:“如若是覺得我叨擾了,我此刻便可先行離開。只是阿蕪很喜歡在這裏做工,請你莫要趕她。”

是他從未曾用過的,客氣而誠懇的語氣,白蕪忍不住側目去看他。

哪裏還是之前那般倨傲冷漠的樣子。

老板卻是滿頭霧水,“我何時說要趕走她了?”随後,便順手将白蕪一拉,笑着搖頭,“我只是看她近日太過于辛苦,想讓她休息一日罷了。”

再者,她也看得出來,兩人之間一定有什麽故事。如今白蕪看起來還是如常的在幹活,可神情與動作都無不帶着一股莫名而來的煩躁。

心緒未定,她自然也不适合做活。

因着這句話,白蕪才算是放下心來,還打算堅持說些什麽,卻被老板往前推了一把。

無可奈何的,便退出了店門。

左右看看,驟然沒了事情做,白蕪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直到經過她身邊的孩童蹦跳着嬉笑遠去,她才恍惚想起來,今日好像是鎮子上的什麽節日。

還沒有好好地逛過,白蕪心思一動,擡腳就朝着人群而去。轉彎時,眼尾果不其然就掃到了身後不遠處還跟着她的蕭思淵。

罷了,反正她就當撞見了一個陰魂不散的鬼。

這般想着,白蕪索性不緊不慢的往前走。

街道兩旁的攤販逐漸多了起來,白蕪饒有興致的看着。周遭的村落臨海,最多的便是貝殼做出的裝飾,巧手的女子們将貝殼穿成風鈴,挂起時折射着陽光。還有細小的珍珠,攢成了好看的發簪。

白蕪有幾個看着喜歡的,拿起來摸摸就又舍不得的放下。

不想橫空出現一只手,将錢兩遞過去。

擰着眉頭,白蕪不耐道:“我不要你送的。”

“那便我先收着。”蕭思淵也不着惱,只是接過風鈴與發簪後就好脾氣的沖她歪頭笑笑。

拳頭打在了棉花上,白蕪咬了咬牙,越過他就走。

可游玩的心情便瞬間沒了,腳步越走越快。

周圍的人都多了起來,白蕪眼看着就要消失在他的視線裏,蕭思淵沒來由的一慌,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懷中的風鈴猛地一晃,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白蕪猝然回頭,來不及防備便撞見了他有些驚慌的眼眸裏。

張了張口,蕭思淵怕被她厭惡,又忙松開手。而後便低下頭,輕聲道:“我只是怕,你再一次消失了。”

“我……”白蕪張口,卻又被他急忙打斷。

蕭思淵将一根手指伸在她嘴邊,微笑着開口,“我知道,你還不願意和我相認,可是至少,不要讓我再看不到你了。”

心尖便無可奈何的被擊中了,白蕪冷着臉站了片刻,才轉身繼續走。只是步伐已然小了很多,甚至在人多的時候,會不經意的停了停腳步等他。

擁擠的人潮中,他只顧着看她的背影,而她也是心煩意亂。一通擠下來,非但什麽好景致都沒有看到,反而俱是出了一身的汗,

白蕪略作思量,索性回自己的家去沐浴更衣。

一路上,跟在她身後的蕭思淵就找準了機會得寸進尺,在她身後一個勁念叨。

“京城中的一切,我都已經處理好了。蕭思永被我扳倒,周欣苒也早就打發送到了城郊的廟裏,就連母後也被我關了起來。”

“阿蕪,除了我,那些欺辱過你的人都已經自食其果了。”

白蕪的腳步,驟然頓了一瞬,她緊緊捏着拳頭,拼盡力氣才沒有回頭看他。

蕭思淵不敢再上前,便維持着半步遠的距離,不遠不近的貪婪望着她,“還有你牽挂的,教坊司被遣散,你的弟弟也被封了個閑散王爺養了起來,沈绫昀的墓地如今香火不斷,淮劇也被蕭長松接走了。”

他與她之間的牽連,此刻也算得上是清淨,只要她下足了狠心,他們就真的不會再有任何瓜葛。

心口一痛,蕭思淵不由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忽得低頭莞爾。

煩躁的走到自家院子前,白蕪的眉頭直到看見撲上來沖她搖尾巴的小狗時,才略微松了松。擡起手摸了摸小狗的頭,白蕪轉身去燒水洗澡。

天邊陰沉的不像話,遠處的雲團黑壓壓的,像是積聚着雨。

直到整個身子都縮在了水桶中,白蕪才長松開一口氣,暫且将那煩人的家夥1抛在腦後,慢吞吞的開始洗澡。

渾身都被溫水泡的舒服,白蕪在水溫徹底變涼之前出來,濕頭發披散在背後,穿好衣服就出門。

眼前的院中,蕭思淵卻已然做好了一碗面,小狗吐着口水趴在他腳邊,顯然已經被收買。

“阿蕪。”見她出來,蕭思淵先叫了她一聲示意她來吃飯,而後就望到她濕答答的頭發皺眉,轉身離開。

白蕪樂得給自己少找麻煩,便也不客氣的上前挑筷吃面。

味蕾裹挾着記憶,曾經的記憶在瞬間找到了缺口,猛烈的朝她沖擊而來。白蕪不斷的往嘴裏扒着面,卻連吞咽都做的艱難。

下一刻,頭發便被一雙手溫柔的執起,棉布輕柔的包裹着她的頭發擦動。

白蕪的身體瞬間僵住,忍了許久的淚水不受控的噴湧而出。

時空仿佛在此刻重疊,他們還在當初私奔的那個小村子,是剛行完那草率成婚禮之後的平淡日子。

手中逐漸幹燥起來的頭發,突然随着她的起身滑出他手心,蕭思淵下意識的一捏,卻抓了一團空。

白蕪情緒失控的一把拍開他的手,力氣大到他的手背在頃刻間起了紅印子。

“你走!”

用力的拉起他,白蕪眼尾還滑着淚,拼盡力氣的趕他走。

可其實,她壓根不需要花多少氣力,蕭思淵生怕弄傷了她,全然沒有反抗的節節後退,只是眼眸定定的落在她身上。

原本被安撫下來的小狗,察覺到了主人的情緒,也一爪子踢開了他方才給的骨頭,嗚嗚的威脅着叫了起來。

将他推出院子,白蕪就嘭的一下關好了門,強撐着滿臉的淚奔回房中。跳在床上,一股腦将所有的被子罩在身上。

沉重的被子壓在她身上,白蕪卻終于在此刻放聲大哭。

淚水橫行着爬過她的面龐,過往的所有在她腦海中循環往複,沖擊着她的心弦。

不知道過了多久,哭聲才總算停歇,外面的天都全然黑了下來。白蕪累極,只将自己的頭從被子裏鑽了出來,就閉上眼沉沉睡去。

睡着的時候,挂着淚水的她還在時不時的抽噎着。

本就心神不安穩的她,睡着的不久便開始陷入沉沉的夢境,夢中的蕭思淵,像白日那樣溫和的笑着,站在一棵盛開的樹下沖她伸手。

只是夢中的她卻欣喜的笑着,急切的奔向他撲入他的懷中。

“阿蕪。”

身體突然被人晃動着,叫着她名字的聲音很是焦急。

白蕪剎那間睜開眼,神志還沒有清醒,眼前的人就和夢境重疊。

正是蕭思淵,只是他此刻面色緊繃,似乎很是不安。

沒有多想,白蕪做出和夢中一樣的動作,撲進他懷中用力的環住他的脖子,聲音透着幾分委屈,“你怎麽才來呀!”

愕然被抱了個滿懷,蕭思淵伸手回抱住她,縱然很驚喜這突如其來的親近,可眼下實在不算個好時機。

蕭思淵往外看了一眼,便一把将她抱起來,快速往外走,“阿蕪,突然下暴雨了,海水猛漲,我先帶你離開。”

伴随着他的聲音,門被拉開,瓢潑大雨就倒灌了進來。

冰涼的雨水落了滿頭,白蕪瞬間清醒,驚恐的看着此刻已經漫上小腿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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