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病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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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油燈下,花澈夜提筆抄着佛經,她偶爾停下筆,側頭看看炕上躺着商克男,又繼續謄抄經文。商克男全身被包成一個白色大粽子,她幾乎所有骨頭都碎了,所以腿,胳膊,脖子,頭都被木板綁着,包的只露出眼睛和嘴。若不是她自己喝了三個羅羅鳥的血,華佗在世也無力回天救她。

以前,當花澈夜心境煩亂時,抄佛經是她最好平複心境的方法,可這一次,就算她抄再多次,她的心都沒有平靜下來,困擾她的唯一因素就是這個尚未清醒的商克男。花澈夜想不明白,商克男明知道自己不會再重用她,但卻不顧自身安危,拼盡全力救自己。她不是自己的下屬,沒有對自己應盡的責任和義務,花澈夜想不通,商克男到底為何奮不顧身救自己到這一步。

她想知道這個答案,在她內心深處,總有一種莫名的情感不時如海浪般推動着她。她放下筆,來到炕邊,坐在商克男身側,輕輕嘆了口氣。

初見商克男,是在襄州城牆下,她看到商克男扔掉祖母留給她的藥瓶轉身去領賞,被商克男扔掉的藥瓶滾了一段距離,正好停在花澈夜腳下,花澈夜忍不住撿起來收好。再次相見,是在襄州城的客棧,打扮一番的商克男在花澈夜看來卻分外的醜陋。第三次見面是去往月盈城的夜裏,那也是她第一次救下商克男。

花澈夜以為商克男是一個普通驅利的百姓,攀附花容,獲得通往權勢的階梯,直到她有勇氣提着冰镩跑向赤血蚺,與自己合力斬殺赤血蚺時,她才發現自己小瞧了這個少女。正當花澈夜對商克男略有好感時,商克男卻動了殺機想要殺自己。雖然花澈夜不知道商克男為什麽在山洞裏沒有下手,但還是沖淡了花澈夜對她的好感,花澈夜猜想,商克男也許是某個想要她命的人派來的殺手。

再對商克男印象轉變是花澈夜發現花容寫的忏悔書和養馬良策出自商克男之手,這讓她看到了商克男的聰明才智。如果她真是被派來的殺手,是敵人的利刃,那為什麽不能作為自己的利刃呢!所以她轉變了最初對商克男的看法,留她在将軍府,帶她去将士們的墓地,教她武功,就是希望潛移默化感染她,轉變她。

初始,文羽呈報說商克男與城裏一起謀殺案有關,花澈夜是不信的。但是問清了死者身份和死因,再加上商克男在那麽冷的夜裏都不生火取暖,這讓她不禁懷疑。

愛才心切的花澈夜雖然也懷疑商克男是兇手,但是她想誰還沒有犯過錯誤呢!自己曾經也是個殺人不眨眼,手上沾滿無數無辜人鮮血的殺手。她希望商克男能慢慢轉變,但最終她還是失望了,商克男幾乎以一己之力屠殺了所有的馬賊,那些迷暈的馬賊她也沒放過,而是活活被她燒死,這讓花澈夜徹底的放棄了商克男。

她以為按照商克男的性格,會對她懷恨在心,卻沒想到,每次商克男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麽的熱切,熱切中還帶着一絲愧疚與不安。

無數個大雪紛飛的深夜,她坐在火爐前抱着裝滿熱茶的木杯入神的想商克男,想她到底是什麽人,像是殺手,卻又不像,因為她只在山洞那次感受到了商克男的殺氣,從那以後再沒感受過。她腦中會浮現出無數商克男在将軍府的畫面,她的倔強,她的堅毅,以及看向自己真摯到讓她無法直視的眼神。

現如今,商克男體無完膚,全身骨頭粉碎,五髒重創,拼盡全力保護自己。她剛昏迷的時候,還是有意識的,她聽得到商克男和獨孤雲的對話。她也聽到了師父掐住商克男脖頸時,對自己說的話,她當時已經有了意識,但是身體卻無法動彈,感受到商克男被折磨,她心急如焚,雖然最終救下商克男,但還是讓她受盡折磨,滿身是傷。

花澈夜有好多話向問她,盼着她早點醒來,可是她在商克男身邊守了一天一夜,商克男依然沉沉昏睡。剛經歷一場厮殺,月盈城很多事需要花澈夜主持,所以她也只是守了她一天一夜,便去處理事務。

商克男是在第四天清早醒的,她醒的時候花澈夜并沒在屋,她發現自己全身動彈不得,而且全身各處疼得撕心裂肺。她想說話,發現口中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而且目光所及沒有一個人。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花澈夜怎麽樣了,她到底有沒有被害!商克男只記得自己用匕首紮在面具人腿上,剩下的,她沒有一點印象。

花澈夜會不會被面具人殺了?如果她被殺了,自己一定也活不成,現在被裹成這樣躺在溫暖的炕上,說明有人還在意自己,花澈夜也許不會死。商克男一邊不停的安慰自己,告訴自己花澈夜沒事,一邊口中發出細微的“嗚嗚嗚”聲,想要引起別人的注意。

花澈夜端着給商克男熬好的藥剛走到拐角,聽到屋裏有動靜,把要藥給身邊的侍衛,飛奔進屋。商克男斜着眼睛,看到走近的人就是自己牽挂的花澈夜時,抑制不住的激動,黑漆漆水靈靈的大眼睛溢滿晶瑩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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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花澈夜激動的撲過去,雖然商克男只昏迷了三整天,但是對于花澈夜而言,猶如三年般漫長,不禁道,“你終于醒了!”

商克男眨眨眼睛,晶瑩的淚珠順着她的眼角而下,花澈夜趕緊給她擦拭,安慰她說,“別擔心,你只是暫時的不能動彈,休養一段時間就會好了。”

看到花澈夜安然無恙,商克男總算是踏實一點,但是還有獨孤雲、陸骁她們,還有花容,不知道她們現在如何,着急的商克男又開始嗚嗚起來,眼裏滿是焦急。

“你是不是想問其他人?”花澈夜想到跟随自己多年的獨孤雲,神色凄然道,“雲姨死了。陸骁受了重傷,在調養。至于……花容……她走了,她留了一封信,說是要去尋找當年真相。我想她自己出去歷練一次也好,有些風雨,總是要自己承受的,這樣才能看到屬于自己的彩虹。”

商克男想到花容知道自己出賣祖母之事,這件事知道的人極少,袁嵋已經不在了,而且她從未向人提起過,那就只剩下花澈夜了。花澈夜到底對誰說起,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挑撥花澈夜與花容的幕後主使,可是這麽複雜的問題,任憑她怎麽嗚嗚,花澈夜都無法理解。想到這個人就在花澈夜身邊威脅她的安危,商克男擔憂的看向花澈夜,口中,“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說着。

花澈夜不明白她的意思,不過從她眼神中看出擔憂和不安,“你是在擔心我的安危?”

商克男短促的“唔”了一聲,用力眨眨眼,如此重複了兩邊。她呆萌的樣子把花澈夜逗笑,“放心吧,利用我的軟肋都沒有殺了我,她們沒有機會了,我足夠安全,我現在只希望你能快點好起來。”

這還是第一次,商克男從花澈夜臉上看到由心而發的笑容。

“你一定餓了吧,這幾日都沒有吃東西,你等我會兒,我這就讓人給你熬粥。”花澈夜說着站起身往出走。

“嗚嗚嗚……”商克男口中嗚咽着,看到花澈夜離開自己十分害怕。

“我不走遠,馬上你回來,你好好躺着,別動。”花澈夜對商克男的柔聲細語就像是麻醉劑,商克男感覺身體都不那麽疼了,她乖乖的眨了眨眼睛。

花澈夜果然很快回來了,她再次坐在商克男身邊,溫柔如水的目光看向商克男道,“葉癡,謝謝你,那麽拼盡全力救我。”

商克男微微垂下眼睑,不去看花澈夜含情美目,心想多虧自己不會說話,要是會說話,真不知道如何作答。

侍者把煮好的粥端了過來,花澈夜接過,用勺子舀起一口,輕輕吹着喂商克男。這是商克男這輩子喝的最香甜的一碗粥,喝完還唇齒留香。

花澈夜喂完她有些歉意道,“葉癡,最近城中發生了很多事,我白日裏不能陪你……要不然我讓周将軍過來看護你吧,等我晚上再來陪你。”

商克男知道,月盈城出了這麽大亂子,花澈夜肯定非常忙,自己既然不能幫忙,就更不能拖後腿,于是她又乖巧的眨了眨眼睛。

“我晚上回來。”花澈夜留下這句話,三步一回頭的離開了。

花澈夜剛離開一會,周也就推門進來了,她右臂夾着一堆公書文件,攤放在房中的桌案上。本來城中雜事都歸她管,出了這麽大的事,她也是忙得不可開交,誰知道花澈夜居然讓她看護商克男,這個清閑差事她樂得做。她走到商克男炕邊站定笑道,“葉癡,你這次救将軍有功,等你傷好了,定有封賞,放心在這裏養病。我就在旁邊,有事你叫我。”

商克男“唔”了一聲。

“你的嗓子這次也受損了,別着急,慢慢養,都能養好!”周也善意的安慰她說。

周也平日裏軍務繁忙,文書和軍饷以及賬簿都是她主要負責,所以一忙起來就完全忘了躺在炕上的商克男。等入夜花澈夜回來時,推門第一句話就問,“周将軍,葉癡她今天中午吃藥吃飯了嗎?”

周也猛然想起自己并未給她喂飯喂藥,她看向一動不動不能言語的商克男想,她現在不會說話,不如先應付過去。

“吃了,吃了!”周也道,“吃了不少呢!”

“咕——咕——”商克男肚子發出饑餓的吼叫。

花澈夜冷着一張臉陰沉沉看向周也,周也忙道,“生病的人,恢複耗體力,餓得快。那啥,将軍你既然回來了,我就先走了。對了,這些折子,我看完了,需要你再看一下,另外,陛下……”周也說到這裏頓住了,把桌上一封黑色信封文檔往前推了推,“您還是自己看吧!”

周也收拾着桌上自己的文件,将文件裹在腋下,邊走邊道,“耗體力啊,耗體力!将軍,生病的人消耗快,你晚上多喂她點!”

花澈夜走近商克男,商克男早就睜着水靈靈的眼睛用最熱切的目光迎接着她。

“你到底有沒有吃飯?”花澈夜微微挑眉問。

商克男用力的眨眨眼表示肯定。

随之,她的肚子再次“咕——”的叫起來,比剛才還響。

花澈夜嘆了口氣,“你等着,我去給你端吃的。”

花澈夜喂飯,商克男當然吃的起勁,一大口一大口往下咽,一碗吃完,“呦”了一聲。

花澈夜已經大致能聽懂商克男的感嘆性語言,知道是再來一碗的意思,又給她盛了一碗。

“吃飽了要不要先睡一會兒?”花澈夜看向桌案上周也給她留下的文件。商克男善于察言觀色,知道花澈夜想去工作,立刻閉上了眼睛,裝睡。

花澈夜在桌前看折子,寫批複,商克男偷偷斜着眼睛看她,眼球從來沒正過。花澈夜偶爾餘光瞄她一眼,發現“裝睡”的商克男一直盯着自己,于是一邊執筆一邊悠悠道,“葉癡,你要小心斜眼,斜歪眼喝羅羅鳥的血可治不了。”

商克男趕緊把眼珠回正,眼珠在眼睛來上下左右的動,給自己眼睛做矯正。

花澈夜看完皇帝陛下的親筆長信,微微嘆了口氣。

“唔?”雖然花澈夜只是輕微嘆氣,但商克男察覺到了,再次斜着眼珠轉向花澈夜。

“你一個人這麽躺一天,也是無趣,我讀書給你聽如何?”

“唔!”商克男興奮的眼睛泛光。

花澈夜把油燈端到商克男旁邊的炕上,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四洲五國》的厚重史書坐到商克男身邊,“我給你讀這本吧,這本書一般市面沒有,是我的珍藏。”

燈下的花澈夜,整個人被一層暖黃色光澤籠罩,她長且濃密的睫毛在燈下結成陰影,平日裏不怒自威,殺意波動的眉眼都在一字一句間消淡,只剩下清澈如泉水的明眸和溫昵細軟的聲音。

商克男多想自己一直這麽躺下去,這樣就有花澈夜無微不至的照顧。就算她一直告訴自己珍惜眼前不要睡,要享受每一分每一秒,但翻湧而上的困意和身體深層的疲憊讓她不知不覺睡去。

“這麽快就睡了!”花澈夜給她蓋好被子,摸了摸炕的溫度,剛要站起身,發現商克男手指勾住她的衣角,牢牢的拉住。

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這麽依賴花澈夜,就算是花容,對她也是尊敬有餘,依賴不足。

花澈夜小心翼翼拉開商克男的手,出去叮囑侍者再去添把火,回屋後把桌子搬到炕沿邊,緊貼着商克男而坐,她想這樣商克男就算醒,一眼就能看到她,就不會擔心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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