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花澈夜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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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澈夜細微的嘆了口氣道,“葉癡,你可能不明白花家隐宗殺手到底意味着什麽。”
商克男道,“人生在世,如浮萍草芥,很少有人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運。我想你小時候肯定比我還要苦,你雖然是殺手,但真正殺人的是花家的掌權者,把一個個天真爛漫的孩童培養成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如果你願意,可以和我講講小時候,我願意傾聽。但你若不想提起,就不要說。無論如何,你都是我最欽佩的人。”
花澈夜理了理思緒,緩緩開口道,“我從記事起,就在花家隐宗,那是一個與世隔絕高聳入雲的深山,山中樹木常年青翠,山澗溪水涓涓而流。和我在一起有很多孩子,我們都是從花家明宗挑選出來的。”
“好像是從六歲開始,我們所有的孩子想要晚上吃得飽,就得每天去山裏殺小動物,而且師父規定,越是弱小的動物,獲得食物越多。我們往往上午由師父授課,下午去山裏捕獵。我當時很笨,常常空手而回,所以晚飯總是餓肚子。有個比我小的男孩,叫花洛。他每次都會把換來晚飯分我一多半。隐宗在每個花家分支裏只選一個孩子,所以他和我雖然同為花家人,但之前并不相識。我們倆在平日裏總在一起,相依為命,直到我撿到阿黎,這樣的平靜的日子被打破。阿黎是一條白狐,它黑漆漆的眼睛,通體雪白,毛毛絨絨,十分可愛。我發現它的時候它受了傷,我從它眼眸中看到絕望和哀求,所以當花洛想要殺它時,被我攔下來。”
“阿黎這個名字是花洛給他起的,那時花洛瘦瘦弱弱,沉默寡言,他漆黑的眸子和阿黎很像,只不過他眼裏全是憂郁,而阿黎卻熠熠有光。阿黎很有靈性,總會叼一些山雞兔子之類給我們,她有時候還會跳到我懷裏,用她毛茸茸的尾巴掃我的臉,會蹦到花洛的頭頂,把它尾巴卷做花洛雪白的帽子。就是因為阿黎這麽通人性,花洛才想讓阿黎帶我們逃出隐宗,他有的時候和阿黎徹夜不歸去尋找逃出去的路。”
商克男在一旁靜靜的聽着,雖然花澈夜語氣平淡,但是她卻十分緊張,“他們找到了嗎?”
“沒有……他們死了,都死了……”
“我們計劃被我師父發現了,她掐住花洛的脖子逼我殺了阿黎。當我拿起匕首,走向阿黎時,花洛聲嘶力竭的大喊叫我住手,那是他這輩子聲音最高,說話最多的一天,他白皙的臉憋的紫紅,淚水就像是珍珠一樣,一串串從他眼中滾落滑下,他讓我住手,他說他寧願死,也不讓我殺阿黎。他那麽小,卻想的那麽多,直到很久後,我才明白他那天為什麽寧願咬舌自盡,也不讓我去殺阿黎。可是……阿黎還是死了,我親手殺了它。”
商克男聽得心糾在一起,不禁緊緊握住花澈夜的手。
“再後來,我們殺的不是動物,而是手無寸鐵的流民或死囚。這些人都是花家綁來或用權勢得來的。我成了這些孩子中殺人最多的人,每次都提着三四個人頭回來。我們十二歲以後,就開始暗殺任務。目标大多數都是和花家有利益之争的官宦人家。趁夜殺滿門于夢鄉中,是我日常的生活。”
“那……那時候你什麽感覺?”商克男小心翼翼問。
“沒感覺,無知無覺。花洛和阿黎的死讓我徹底變得麻木,我真的變成師父所說的那樣——成為花家淬滿劇毒的暗器。直到——我看到她——我的親姐姐花聽雨。我現在還記得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清晨,我剛滅了一家滿門上下30多口人,衣服都被血液浸濕,冰冰冷冷貼在肌膚上。我外面裹着黑色的袍子,呼吸間全是身體散發出血腥味道。我就像是白日裏的幽魂,在街上飄蕩。花聽雨騎着一匹高頭大馬,穿着鮮紅的綢衣從我身旁經過。她身後跟着一隊人馬,匆匆趕往被我滅門的宅院方向。我微微仰頭看她,覺得她身上散發着耀眼到刺目的光。我那時不知道她是花家人,是我親姐姐,不過她身上有種吸引我的力量,引我跟着她。”
“當她到達屍橫遍地的宅子時,那裏已經被百姓圍得水洩不通。她進去後,我也不知不覺想跟着她進去,被她手下士兵推了一把,呵斥大罵。她聽到後,居然轉身過來訓斥那個士兵。自那天起,我就悄悄跟着她,直到我接到下一個任務。不過……下一個任務我失敗了,我不僅沒有完成任務,還被打成重傷,狼狽的逃了。我勉強逃到城外荒林,迷離之間,我看到幽暗的林中有人提着燈,緩緩向我走來,等他們走進我才看清是花洛和阿黎。我長舒一口氣,他們終于來接我了,我終于可以走了。我希望來世,可以像花聽雨那樣,堂堂正正活在陽光下。”
商克男忍不住問,“将軍,你當時……真的不恨嗎?恨命運的不公,恨花聽雨,明明你們同樣都是花家的孩子,境況卻如此不同?”
“你這問題,陛下也曾經問過我。我真的沒有恨過,恨是一個人才有的感情,我當時就是一具行屍走肉,沒有任何感情。那夜,是陛下救了我。當時她還是流放在民間的七皇女,身邊只有一個忠心耿耿的獨孤雲。是陛下把我從行屍走肉狀态喚醒,她很直接的對我說,要重用我的力量,讓我和她一起結束這個腐朽黑暗的時代。當時鳳哀帝寵幸盧國的曲美人,任由盧國的幻草在鳳鳴橫行,人人吸食而上瘾,民間之財富源源不斷流向盧國。很多被幻草掏空身體的人,對羅羅血趨之若鹜,羅羅血一滴千金難求。羅羅鳥血販賣猖獗,別說很多山賊以抓百姓吸羅羅血為生意,更有高官厚祿之家借選家仆之由誘引乞丐平民,入家中被吸血殘害。那時的鳳鳴國如人間煉獄,惡鬼就在身邊,随時可能撲向你,人人自危而又人人想借此飛黃騰達。而且當時官員懶政之極,幾乎沒有人出面阻止這瘋狂殘殺,反而坐享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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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還記得陛下說鳳鳴之狀,百姓之慘時激動的渾身顫抖,眼含熱淚,她說她一定要結束這個黑暗的時代,為百姓創造一個太平盛世。陛下父親是鳳哀帝出宮随意臨幸的一個細腰男子,後來接到宮中也不得寵,沒幾年就抑郁而終。獨孤雲是陛下父親還未遇見哀帝時救的一個江湖盜匪,她跟着陛下父親入宮,後來一直照顧陛下,和她一起被流放出宮。陛下曾堅定的對我和顏智淵說,雖然她已經忘了皇宮到底何種模樣,但她必然是它的主人。”
“陛下說逃脫苦難的唯一方法就是結束苦難,一味逃避只能在苦難漩渦裏越陷越深。只要我幫她登上帝位,我就可以借助她的力量徹底消滅隐宗,從而讓花家以後所有的孩子都可以像花聽雨那樣,而不是像我。她還說刀不僅能殺人,亦可救人,懷有慈悲之心,揮刀之下,就算血流成河,亦能普渡衆生。我們運籌多年,躲着朝廷和隐宗的追殺,最終攻進鸾啓宮,殺了哀帝,擁她稱帝。她登基之後下令停止與盧國幻草交易,全國各地收集幻草在城中心燒毀。并把吸食成瘾的人集中關押,全國禁止交易羅羅血,私下交易者連坐三族。當時鳳鳴民生凋敝,百業待興,禁幻草後盧國大兵壓境,內外交困,國之将傾,陛下親赴沙場,視死如歸……她有太多的神武之事,一夜根本講不完。”
商克男:“聽将軍說這麽多,我也由衷佩服陛下,甚至有點羨慕和嫉妒她了。”
“羨慕她什麽?”
“羨慕她能在那個時候遇見你,點醒你,幫助你。可是……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麽你口中的陛下這麽好,還要讓年過天命之人去往南海,就算是真的頤養天年,但也讓百姓聞之色變。”
“南海之行并不是陛下的主意,是顏智淵的。陛下曾經許諾過我助她登基後會消滅隐宗,許諾顏智淵讓達到天命之人前往南海。”
“這是顏大人的主意?”商克男不可思議的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不知道,原因她從未對人說起過。月盈城之人可以不赴南海之行也是她的主意。顏智淵有時候想什麽,我根本猜不出來。她……很神秘。我和她共事這麽多年,有時候依然琢磨不出她有些事的真實目的。”
夜被靜谧籠罩,商克男不知不覺打了個哈欠。花澈夜道,“已經很晚了,你休息吧。”
這麽多年,花澈夜第一次與人聊起花洛和阿黎,那是她封印在深淵的禁區,避之不及。就算她滅了隐宗,打敗了師父,遠離了瓊華,可她還是無法走出花洛和阿黎所禁锢的枷鎖,無法正視曾經缺失勇氣,懦弱卑微的自己。
而今日,勇氣就像是涓涓流水,流到心脈,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安寧到可以正視自己這麽多年一直回避的不堪往事。
自從花洛和阿黎死後,花澈夜一直企圖用殺人來麻痹自己,用自己血腥的屠殺來稀釋殺死阿黎的負罪感,這是她從不與人道的心魔。她把對花洛和阿黎的愧疚化成執念,禁锢了自己,而如今這道枷鎖似乎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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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之行的老人沒有被朝廷殺死,真的去頤養天年了。
至于為什麽要有南海之行,大結局會交代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