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韓起親眼看到牧落一瞬間嘴巴微張,似乎有什麽罵人的東西即将脫口而出,有一瞬間他真以為自己的到來竟然能讓啞巴出現什麽醫學奇跡,結果牧落只是抽動了一下嘴角,緊接着活動了一下攥着筷子的指節,低頭繼續挑揀碗裏所剩無幾的蔥花。
哦,我還沒有蔥花有意思。韓起飛快得出一個結論。
等把所有的蔥粒一個不落放在紙巾上後,牧落前傾到現在動都沒動的僵硬背脊才松懈下來,呼了一口大氣,将紙巾疊起包好,扔進了桌邊的垃圾桶裏,随後滿懷虔誠地抄起筷子開始拌他面前那碗都快坨了的素椒雜醬面。
面對自己不喜歡吃的東西,牧落可以說是耐心極好,他并不怎麽挑食,唯獨不愛吃蔥和香菇,一進嘴就想吐,即使給他拌在韭菜段裏他都能給你一個不少挑出來,可那些蔥香味的零食他卻又能接受,甚至蔥油面裏炸酥了的蔥他都能吃完,只有這種無限接近于半生不熟的蔥他吃一次吐一次,這種神奇的體質一度被蘇寧認為成矯情,後來牧落真在她面前徹底吐了一次後,她便再也不作死往他的水裏加蔥汁了。
真有閑心啊。
韓起一動不動地坐在對面,眼睛就随着他的筷子從碗裏到紙上,又從紙上到碗裏,直到看到牧落将表面上所有綠色物質都挑出去了,才在心裏由衷發出這一聲感嘆。
很快他自己點的那份端上了桌,韓起看到牧落在将沾着辣油的面條往嘴裏送的同時,不自覺又擡眸瞟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碗。
清湯,有蔥。
這可能是牧落最讨厭的搭配。
韓起并沒有在意對方眼裏明顯流露出來的嫌棄,掰開筷子就挑起面往嘴裏送,在這個小小的角落裏,一時間只有韓起驚天動地的嗦面聲,他那挑起一筷子不管下面牽起多長,都能一口氣嗦到底的肺活量,着實是把牧落都吸引地擡起頭來,眼睜睜看着他一口就幹掉了碗裏将近一半的面條。
然後牧落驚得打了一個嗝。
這個嗝原本不要緊,但介于他剛剛才吃了一口飽含辣油的青菜葉子,喉嚨一收縮便将辣油直接倒灌進了氣管。
韓起上一秒還鼓着腮幫子努力将嘴裏的一大口食物嚼吧嚼吧往下咽,下一秒就見坐在對面的牧落驚恐地看着自己,臉色由白變紅,在韓起還未來得及思考他是不是被自己帥到了之前,扯了幾張紙捂住嘴瘋狂咳嗽起來。
被嗆到特別是被辣椒油嗆到的咳嗽一開始,就很難停下來,牧落死死捂着嘴才沒讓自己的形象顯得過于狼狽,即使在韓起的眼裏他此時從脖子到臉都憋得通紅,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已然是一副快要将肺都咳出來的模樣。
這動靜同樣吸引了好幾個坐在遠處的食客,紛紛回過頭來看吃面是怎麽卡住嗓子的。
“卧槽你沒事兒吧。不至于吧,我也沒幹什麽啊,要我幫你打救護車嗎?”
在牧落快要被辣椒油嗆得徹底厥過去之前,韓起終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起初他一度以為這位小同志哮喘犯了,吓得趕緊掏出了手機要撥號,然後被牧落奪走了。
然後他二話沒說就起身開始拍他的背,沒起到多大作用倒是讓牧落又打了兩個噴嚏。
當場面逐漸趨于失控邊緣時,一個手裏端着三個大碗系着圍兜的大娘經過,終于是看不下去提醒了:“哎喲嗆到了快給他喝點水!”
水?哪裏有水?
韓起看了看牧落面前那碗幹得只有辣椒油沒有一滴水的面,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湯面,毫不猶豫地端起來将面湯往牧落的嘴裏喂去。
随後牧落的眼神更驚恐了,因為他看到了韓起抵在他嘴前的面湯上,漂浮着無數綠油油的蔥花。
“咳咳咳咳!!!..滾...!”
這是牧落為數不多能自信說出口的其中一個詞彙,如果此時韓起聽到了他夾雜在劇烈咳嗽中那帶着顫音的字眼,一定又要驚嘆于這用辣椒油創造的醫學奇跡。
可惜他沒聽到,以至于不容分說就準備将混雜着蔥粒的醬油水給牧落灌下去,這不免為一場新時代酷刑,牧落險些兩眼一黑。
興許是被嗆到後最難受的那一下過去了,牧落猛地發力,死死攥住了韓起的手腕,在對方訝異的目光中硬生生将碗從自己的嘴邊移開了。
“啊,我忘了你不吃蔥,抱歉抱歉。”
看到牧落眼眶通紅,還含着被刺激出來的生理淚水,卻已經逐漸帶上了要揍人的預兆,韓起才反應過來這件重要的事,随後擱下碗慌不疊地起身去櫃臺那裏買了瓶水遞給他。
只遲疑了幾秒,牧落便将水接了過去,擰開灌了好幾口,火辣辣的嗓子總算是得到滋潤,又隔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止住咳嗽,有空擦擦自己那一把鼻涕一把淚。
好不容易喘勻氣,牧落靠在椅子上呆滞地望着頭上搖搖晃晃轉着的吊扇,心想自己今天到底是撞了什麽鬼,好像從蘇寧發那個消息開始就諸事不順,他決定晚上查查黃歷,确認一下今天是不是不宜出門。
目光又從天花板移向确認他沒事後已經重新坐下的韓起。
他到心大,又開始嗦那剩下的半碗面了。
自己碗裏剩下那見底的幾根面條牧落是不準備吃了,那辣椒油都快給他整出心理陰影了,現在連帶着看對面那貨碗裏的蔥花都犯怵。
沒等韓起吃完他就起了身,沒想讓人以為自己是在等他,一不順路二又不熟,兩人至此唯一的互動還是因為一個嗝引發的慘案促成的,牧落看了看手上提着的半瓶礦泉水,除此之外,這人就在自己的雷區反複蹦迪,揍又沒法揍,他沒有理由,一會兒人直接報警說你故意傷害,總不能說是因為他逼自己吃蔥吧。
就看在礦泉水的份上,牧落決定不跟他一般見識。
然而抽了根煙出來剛點上,這貨又竄出來了。陰魂不散!這次牧落也不跟他浪費時間,将煙叼在嘴裏騰出一只手就直接拿出手機在備忘錄上打了兩個字,随後轉手舉在了他的面前。
【有事?】
韓起欲言又止了幾次,見狀牧落轉身就要走。
大男人磨磨唧唧的。
牧落又給他記了一筆。
“诶诶诶!”
心說再推拉幾次醞釀一下自己這弱逼人設的韓起一看他要走立馬整段垮掉,擡起他那大長腿三步并作兩步走瞬間追了上去,往牧落面前一站,在确保對方能看到他的嘴型後一臉真摯開了口:“我是來謝謝你今天幫我的。”
牧落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好一個感恩的心,到底是來報恩的還是來報仇的?剛才那操作真的不是準備滅口嗎?
有時候牧落就恨自己為什麽不能順暢地說出一句話,就比如現在,連口吐芬芳都做不到,給他憋屈死了。
沒素質的話說不出來,牧落只好颔首。
“能加個微信嗎?”
見狀韓起晃了晃手機。
操,還得寸進尺了。
原本想拒絕,但他實在是不想再被死纏爛打下去,如果給了微信就能讓他趕緊走的話....
牧落果斷給他調了自己的二維碼名片出來,韓起剛剛掃上他便直接熄了屏,随手将手機放回兜裏,夾起一直叼在嘴裏的煙呼出一口氣。
韓起站在下風口被糊了一臉二手煙,在點了申請後又緊接問道:“要我送你回家嗎?”
牧落心說你一個連比自己矮的混混都不敢惹的慫貨,還送別人回家?可快拉倒吧。
随後他頭也不回地做了個拜拜不送,重新戴上那副沒有聲的耳機,唯恐走慢了會被口香糖黏上鞋底。
這次韓起并沒有繼續追上去。
目送牧落風風火火走遠後,他才接通自己那已經震了老半天的手機。
“喂?!韓起,你是掉廁所裏了嗎?!要兄弟來撈你嗎?”
一接起來,那邊金冬咋咋呼呼的聲音就從聽筒裏傳了過來,韓起連忙将手機拿得離自己遠了二十厘米,心想怎麽有人能這麽吵。
“喂?!喂?我接通了的啊,人呢?”
“金冬。”韓起頓了一下“我還沒聾,但快了。”
“你人在哪兒呢?怎麽吃着吃着就沒人了?”
“哥先回去了。”
“哈??!這麽早你就回去?”
“明天還得上學呢。”
“你是誰?你不是我起哥,我起哥是絕對不會說出這種話的!”
“你不趁着理發店還開着趕緊把頭染回來,明天就等着被教導主任從校門口追到校長室吧。”
“啊,這紮心的感覺,是起哥!絕對是起哥。”
“就這樣,明見啊,你倆好好喝。”
沒等金冬那邊更大的咆哮送過來他就挂了電話,一招手打了個車。
路上,韓起想起了什麽又點開了微信,那個好友申請還沒有被通過。
一絲微妙的失落感竄上心頭,韓起有一瞬間都開始懊惱為什麽剛剛沒有強行要求他通過了再放他走。如果他拒絕了的話,那今晚極有可能還是自己和他見的最後一面。
莫名有些不甘心。
捏着手機沉思了半天,只不過很快又被他自己給打消了。
萬一人家這是到家在洗澡呢?萬一回家後發現自家寵物拉了一地所以沒來得及看手機呢?
金冬時常覺得韓起初中被甩那麽多次都沒有從此一蹶不振,整出個抑郁症什麽的,百分之九十九都得益于他那與常人不一樣的腦回路和無可救藥的自戀,俗稱缺心眼兒。
用金冬的話來說,要不是他長得好看,就那嘴欠作死樣,一晚上能被扇十八次。
有時候那個戀愛談着談着,對象就變成了微信上的一個大紅感嘆號,他還以為人家只是想靜靜,沒去打擾。結果過幾天女孩子真的靜了,從此跟他一幹二淨的淨,對此韓起心态十分良好且平穩,他覺得人畢竟一女孩子,學習為重,不想交往了很正常,萬一人家裏人也不同意早戀,逼着她把自己删了呢。
這死直男從來不會在自己身上找問題。
結果牧落這時還真在洗澡。
他到家的時候母親和繼父正坐在客廳看電視,次卧關着門,從門縫底下裏透出了一絲光亮,他重組家庭那個剛上初中的弟弟必然是回來了,此時估摸着又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打農藥。
經過客廳的時候牧落眼睛掃了一下,母親在看到自己時笑了笑,然後用手語比劃了一個早點休息,牧落點了點頭,随後又瞟了一眼正在低頭看手機頭都沒擡的繼父,轉身就回了自己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坐在床邊愣了半天神,才從衣櫃裏拿出一身換洗衣服,順帶将兜裏亂七八糟的物件一股腦往抽屜裏一塞,開門進了浴室。
等他從浴室裏再出來,已經穿上了一身黑色的背心,頭發微濕。
因為不太喜歡用吹風,所以他一直都是等其自然幹,只不過礙于明天要上課今晚沒法睡太晚,便姑且吹成了半幹。
離略微炸毛的頭發徹底幹透還有段時間,這期間牧落就開了展床頭燈靠在床頭又将昨晚還沒看完的小說拿起來翻了幾頁,故事挺狗血的,還看得他賊窩火,一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東西,非要整他個四五六章,期間廢物主角還因此得罪了大人物,被吊起來打都不提半句,牧落看到大佬讓人拿來鞭子的時候就合上了書。
太憋屈了,再看下去牧落恨不得幫他說。
摸了摸頭發,這時也差不多幹透了,牧落順勢就關燈躺了下去,後背緊貼在已經被自己屁股暖了半天的涼席上,有點熱。
随後他又起身去摸空調遙控器,開了個26℃睡眠風,放回去的時候想起還沒定鬧鐘,又順帶着将手機和手表拿了過來。
一開屏裏面還停留在微信界面,韓起的好友申請挂在那兒,就等他高擡貴手點個同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對方現在的頭像跟他之前問自己加不加微信時一眼帶過的頭像好像不一樣了。
此時對方的頭像是個白底黑字的問號。
牧落有一種自己要是不同意,他就能靠着頭像跟自己交流的預感。
可那又怎樣,牧落從不會讓自己成為被動的那一方,他不喜歡被人牽着鼻子走,沒有必要的社交只會讓自己焦慮,他對這種莫名的示好時常都有種排斥感,也許是因為被定性成殘疾人後,周圍的一切都讓他清楚認識到,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樣。
他并不願意成為那個異類,他讨厭同情的目光,同樣也讨厭始于好奇的接近。
他認清了現實,卻不甘于屈服現實,于是他把自己封閉了起來,封閉在那個無聲的世界裏,露出渾身尖刺吓退每個試圖靠近的人,讓他們發現不了自己的殘缺。他僞裝成了另一種異類。
牧落最終還是沒按下同意。
他又一次切斷了那根線。
只是退出去定了個鬧鐘便熄了屏放在一旁充電,将手表在腕上套好,轉身緊緊抱着一個長條形的綠色豆角抱枕,沉入了夢鄉。
--------------------
感謝在2022-06-29 22:55:27~2022-07-02 10:31: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落花狼藉OvO 26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