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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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叫你過來,是有件事需要你做。”
侯爺背着手,面向一扇舐犢情深樣式的畫屏,徐徐說道。
“天子年暮,新帝将即位,而後位早已在十六年前訂好。”
我看着他蒼老卻挺拔的背影,等待着他的下文。
“十六年前,我唯一的女兒與你同年同月同日只差半刻出生。”
他回頭看我,我不知該作何表情,畢竟這件事我早就知道。
不過侯爺似乎也不在乎我是什麽表情,繼續說道:“之後的事情府裏風言風語也沒少說,你想必也都知道。”
“如今我的小女兒已經離世,但這後位必須是蕭家的。”
離世????
我想着一路上皆是繁華錦簇未有任何辦過白事的跡象,又想起侯爺院子裏那樣簡單缟素,侯爺夫人皆着素色衣我才恍然。
蕭洛死了,但她的死卻不能如同她的出生一樣四處宣揚,甚至為了保密,不能發喪。
不能讓出了這個院子的任何人知道,除了我的父親。
如今還有我。
說到這裏我大概明白了整個事情的原委。
本來能做皇後的嫡女死了,但蕭家不想放棄皇後之位,又恰巧有我這樣一位連生辰八字都看不出分別的替身,便來一出偷梁換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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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願意嗎?”
我自然不願。
我心裏有別的人,別的事。
莫名其妙頂替別人的人生算是怎麽回事。
但我不能這樣直白的說,我低下了頭支支吾吾道:“我與小姑姑的樣貌、品行、才學皆不可比,又怎能...?”
“你們相貌如同雙生子一般,才學禮儀也都是可以教會的。如今你只告訴我,為了蕭家為了侯府的興亡,你願不願意?”老侯爺走到我面前逼問道。
“你一個庶女,你沒有小娘甚至沒有嫡母,眼看到了出嫁的年齡卻無人為你謀劃。你院中也有不少庶出的姐姐,她們的日子怎麽過的你不會不知道吧?”老夫人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知道,當然知道。
沒有嫡母,父親撒手不管,常年深居別院的小娘又能謀劃什麽。不過是家大業大的侯府,看了名冊上有待嫁的姑娘,又恰好有來求娶的沒有什麽家底的進士,陪個百八十兩嫁妝便草草嫁了。
說是嫁女,離家時又哪有高堂可拜,不過一身喜服,一擡小轎,一個從小陪到大的丫鬟,就這樣出了門。
我一直都知道,我看過好多姐姐這樣離開。
可我不會這樣,因為有那個人,我一直這樣相信。
可是今天跪在這裏,受着這樣的脅迫,他又怎麽會知道呢?
我流下一行淚。
“好孩子,你不用哭。這是你那些姐姐妹妹百年求不來的福分。你要做的是嫡女,是未來的皇後。你好好做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知道你是假的,我們還是這侯府上下,以後的天下人都會只認你這一個女兒。你就是蕭洛,自始至終都是蕭洛。”
我仍在哭,但是我的心裏在笑。
我好像是在為了那位素未謀面的小姑姑而哭,也好像是在為了自己而哭。
我為她困于一隅雀鳥一般的養了一十六年的悲慘而哭,也為我自己在那破敗的小院艱難地挨了一十六年的日子而哭。
我為她父母從不是真正的愛她而是愛她能帶來的價值而哭,也為我自己要被迫替她走上這條路而哭。
我為我對抗不了驟然壓在身上的大山而哭,我也為他而哭。
而我笑,是在想蕭洛她這十六年是不是都在病痛虛弱中度過的呢?會不會她身邊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告訴她等她長大了成年了就可以出院自日日見到母親了呢?
“願意嗎?”
我淚流滿面地搖了搖頭。
但其實我知道,我哪有選擇。
知道了這樣的秘密,如果我真的抵死不從,那也确實只有死路一條。
從我進來,到現在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地威脅,他們夫婦二人哪有一個瞬間一個神情一句話把我當成他們的孫輩。
不過是一個不懂事的兒子造下的惡果,和買來的丫鬟差不多,也和路邊別人家的女兒差不多。不對,甚至比她們更不值。她們得用錢買,她們的命是命。我呢?威脅我只要幾句話,甚至連要我的命都不會有人跳出來有什麽異議。
“我有一個問題。”我控制着自己不要哽咽,聲音聽起來卻有些嘶啞。
“你說。”
“小姑姑是怎麽死的。”
我的話落在地上,砸碎了屋裏異樣的氣氛。
我看着他們二人在我眼前也流下了眼淚。
我不是真的想知道那位千尊萬貴的小姑姑的死因,只是我看着他們流淚,我才知道原來這世界上還是只有我最凄慘。
她死在了十六歲的春天,沒有見過一眼外面的世界。
但是她的父母會懷念她,就算是他們的愛并沒有那麽純淨,但是至少他們還會為她流一滴眼淚。
我等他們解釋前因後果的嘴終于閉上,然後毅然點了點頭。
“行,我願意。”
我話音落的一瞬間,我看見老侯爺松了一口氣。
我不信如果我不做他們找不到別人,只不過沒那麽好也會大費些周折。
這出戲他們怎麽也得演到底,只不過主角兒是我,對他們而言,好唱了大半而已。
“來人,送洛兒回她的院子。”
老夫人打開緊閉着的屋門,招呼侍女過來。
“丹楓,去将我前日剛為洛兒裁好的披風取來,剛剛病愈便出來拜見父親母親也不怕着涼....”老夫人拉着我的袖子,替我捋捋碎發,又整整素釵。
她演的太真了,我都忍不住想配合她。
她囑咐着将我送了出去。
和來時不同的我不同,一座竹椅就在門外候着,前後一共四個小厮。
原來做蕭洛的話,連腳都從來不用沾地。
我笑着坐了上去。
他們擡的平穩,沒多久就到了“我”的院子。
院子特別特別大,是我想象中侯爵府該有的華貴樣子,但伺候的不多,每個人看到我都沒有任何驚訝的意思。看着都是簽了死契的,演的一手好戲。
只不過從點頭的那一瞬間,我放心不下的就只剩小葉,和不知身在何處的蕭正誠。
眼前的侍女說自己是我的貼身侍女,叫我賜名。
這指不定是唯一穿幫的地方了吧,我這樣想着。
“今日去母親那兒見到了三哥,說起他那房有個庶女叫什麽蕭正薇,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她如今怎麽樣,我倒想見見。”
“姑娘,實在是太不巧,那薇姐兒不兩日便要出嫁了。”
瞧,這話說完,這丫頭臉不紅心不跳的,就站在那兒。
“哦?是嗎?那畫像也好,這樣有緣分,我就是想看看是個什麽樣的姑娘。”
讓我沒想到的是,她竟沒有再搪塞我,福了福身,便轉身出門。
沒過一炷香,便帶回來了一卷畫像。
她徐徐展開,我飲着茶水。
果然,畫像上赫然是小葉。
真是一個人也不浪費呢,我心中冷笑。
“收起來吧,确實是不錯的姑娘。”我淡淡道,看着眼前人毫無波瀾的神色,“剛剛沒想好,以後你便叫小葉吧。”
縱使是這樣,她都沒有任何奇怪的表現,只是抱着畫卷欣喜地行了禮:“謝姑娘賜名。”
渾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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