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8)
路銘身上的傷口好的很慢,連着打了好幾天的點滴,手背都被紮青了也不見傷口愈合,換下的紗布上仍舊帶着膿和血。
好在路銘對這些事也不太放在心上,病房裏沒有別人,除了來換藥的護士和偶爾過來的大夫之外,大部分的時間裏只有路銘一個,他沒什麽事做,現在唯一的喜好就是靠在床頭上發呆。
人們總說,一旦有了大把的時間就會想起過往事,或者是花更多的時間去思考以後,但路銘卻恰恰相反,他在大部分的時間裏都出于腦子一片空白的狀态,他不知道是不是馬叔那些人注射的藥裏面有抑制大腦興奮的這種作用,有時候看着天花板就能看一天,這樣倒也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煩惱。
路銘睜着大眼睛無神的看着天花板,人還是活的糊塗一點好,凡事看的太清楚痛的是自己。
『喲,你這都住一周了,怎麽還不見好啊……』
換藥的小護士看着換下帶膿的紗布皺着眉眉頭。
路銘笑笑安慰了她幾句。
他身上的傷口挺多的,尤其上半身,好在沒那麽疼,不然每次換藥肯定是一場酷刑。
『你可真能忍,這疼的渾身冰涼也不出聲。』
小護士拿着換完的紗布走了出去,路銘看着她的背影愣了愣。
疼麽?怎麽沒覺得啊……
我是不是傻了?
路銘不知所措的穿上衣服抹了把頭上的汗。
快到一周的時候住院大夫來了一次,看着路銘還未有愈合跡象的傷口發了愁,皺着眉回頭和小護士交代了幾句,路銘在病床上看的雲裏霧裏的,也不知道他們倆嘟嘟囔囔說什麽呢。
後來路銘才知道,醫生給自己換了藥。
當天晚上路銘疼的根本沒法睡覺,不知道是藥物起了作用還是什麽緣故,近乎疼入骨髓的感覺,滿身的冷汗止不住的流,路銘沒有辦法,痛的在床上來回翻身,半夜護士巡房發現了躺在地上的路銘,他臉色慘白,嘴角都沒有血色,冷汗完全浸透了整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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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我上不去了……疼死我了。』
護士嘆氣,駕着路銘好不容易才把他又弄回床上,大夫來看了一次,無奈給他打了針杜冷丁,路銘這才覺得舒服多了,天快亮才沉沉的睡去。
疼痛難忍,然後打針。
來來回回七八次,近乎每一天都在重複着,路銘疼的無力的時候就會覺得自己像是穿越了,每一天都在重複着同一天。
好在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很久,等關沛再見到路銘的時候他已經快要痊愈。
那天是個晴朗的中午,路銘從食堂打飯回來,一打開病房的門就看到了坐在病床上的那個人。
關沛有點瘦了,也有點黑,下巴上挂着青色的胡渣,眼白上泛着大片的血絲,他很少有這樣邋遢的樣子。
路銘在門口愣了一分鐘才反應過來,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病房很大,路銘卻不知道到往哪裏躲比較好,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手裏打好的飯菜更是不知道怎麽放,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怕什麽,他知道關沛現在一定在看着自己,好像哪裏都躲不開,路銘左右看了看,他發覺自己很慌亂。
直直的舉着不鏽鋼的餐盒對着關沛。
『關老板……吃……吃飯麽?』
關沛沒想到路銘會沒頭沒腦冒出這麽一句話,他愣了愣,随即笑笑,對他招招手。
路銘的身上纏着不少紗布,白色的,陽光照上去,刺眼的厲害,像是一把鋒利的小刀磨在自己身上。
『你還沒吃飯?』
他溫熱的手掌摸着路銘柔軟的頭發,恍如隔世,路銘擡起頭看着他專注的眼睛,話一時間都憋進心裏,一句想說的,該說的都說不出。
半晌,路銘點點頭。
『還熱着,關老板要吃麽?』
關沛搖搖頭『我吃過了。』
醫院食堂的菜系很單一,口味也很一般,路銘就打了份番茄炒蛋,原本外傷的病人都挺忌諱吃這些紅色的食物,容易讓人聯想到血,路銘腦子很簡單,他壓根就沒想到這點,一口菜一口米飯,幾下飯盒裏的食物就見了底。
『有點鹹……』
路銘嘟囔了句,拿起桌上的白開水咕嘟嘟的喝了大半杯。
『吃飽了?』
路銘點點頭,打了個嗝。
『我去辦出院手續。』
路銘一愣,看着站起身來的關沛。
『我們回家。』
家?
我哪有家?
關沛走在最前面,路銘在後面一言不發的跟着他。
至此,路銘對自己很失望,明明疼暈的時候想了許多要問的話,要說的話,卻在看到當事人臉的一剎那一句話都說不出。
路銘終于明白一件事。
我沒有辦法離開你,正如我沒辦法恨你一樣。
正午的陽光很刺眼,路銘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他特別想知道,那天在電話裏他是懷着怎樣的心情讓自己等在家裏,如果可以打開一個人的心髒,路銘真的想打開關沛的心髒,看看裏面是不是連自己的影子都沒有。
顧遠有一句話說的很對,你不能因為喜歡他,而讓對方做出點什麽來。
車發動了沒多一會路銘就在後面睡着了。
關沛趁着紅燈回頭看了看,他睡的很不安分,眉頭死死的皺着,手掌也握的緊緊的,好像在夢裏他都在極力的忍耐什麽一樣。
再次見到路銘,關沛想了很多再見面他會說的話。
他或許會埋怨自己,或許會罵自己,再嚴重點,他會不顧一切的沖上來打自己,關沛甚至都做好了不還手的準備,但他卻發覺,這些應該有的,最正常不過的反應路銘一樣都沒有,他居然毫無防備的問自己‘吃不吃飯’。
這大概是一句很可笑的話,在那樣的場合下,在經歷了那樣的對待之後說出這樣的話。
他或許還沒有明白過來馬叔那件事是怎麽一回事,關沛很快的就打消了自己這個可笑的想法。
他怎麽會不明白。
關沛嘆了口氣,走下車去給熟睡的路銘披了件外套。
車再次停下的時候外面已經半黑,路銘揉着眼睛坐起來看着小區裏熟悉的建築一時間有點發懵。
關沛原本想叫醒他,誰知道一轉身,那人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
毫無雜質的一雙眼睛,關沛一眼就能看到那人的心裏。
『還疼麽?』
路銘木讷的眨眨眼睛『哪兒疼?』
關沛無奈的用手指點點,路銘恍然大悟摸着身上的紗布。
『不疼,前天就不疼了……快好了。』
很久沒在這裏住過,關沛提前讓人打掃了房子,門鎖也換過。
走到了家門口,路銘突然止住了腳步。
關沛皺眉。
『怎麽了?』
路銘低着頭看着腳底下沒說話。
耐着性子關沛又問了一遍。
路銘這才擡起頭來,他大概是怕關沛生氣,僵硬的撐起一個笑容。
『……不會再有人過來吧?』
他是無心說的這句話,關沛明白,但他竟不知怎麽回答才好。
只得伸出手掌握住路銘冰涼的手搓了搓。
覺得路銘僵硬的四肢緩解了些,關沛才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屋子有一段時間沒有人氣,關沛很快的換了鞋子走進客廳打開了空調,讓屋裏有了些暖氣。
路銘在門口彎着腰解着鞋帶。
『其實……就算再有人過來也沒什麽……』
他說的聲音很小,更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關沛看着他的身影心裏苦澀的厲害。
除了中午那頓番茄炒蛋路銘就沒吃過別的,他就算是餓了也不會說,關沛換了身衣服走進廚房。
冰箱裏的東西是讓人提前送過來的,隔了一天,還算新鮮,路銘身上傷還沒好利索,關沛想着做幾個清淡的。
在炊事班幾年的幫忙都在這派上用場了,關沛幾十人的飯都做過,兩個人的飯自然不在話下,兩菜一湯,不到半個小時就端上了桌。
路銘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仍舊是看着廣告,他也換好了衣服,兩條小腿擱在沙發的外面。
『過來吃飯吧。』
話還沒說完路銘那邊就關了電視。
關沛飯還沒盛完路銘就坐在了餐桌上,他無奈的笑笑,路銘還真是餓了。
把飯碗遞給路銘,眼睛掃了下他裸露在外的脖子。
『誰讓你把紗布拆了?』
『癢,特別癢。』
語畢路銘急忙的離開餐桌,等再回來的時候脖子上圍了條白色的浴巾,看着怪異而又可笑。
『關老板是不是看着不舒服啊?』路銘把浴巾緊了緊『我圍上就看不到了。』
受害人是他,始作俑者是自己。
關沛瞬間無地自容,口中的湯也變得苦澀。
他發覺自己很矛盾,做了這一切,可以說他身上的傷全部都是自己造成的,現在呢,現在自己反而心疼起他來,他巴不得路銘過來問他,吼他,打他,什麽樣都比現在路銘小心翼翼的樣子好。
『拿下來吧,別感染了。』關沛說道『我沒覺得不舒服。』
路銘眨巴眼睛看了他幾秒,然後脫去了脖子上的浴巾。
『那些人在上面塗了東西,愈合的很慢。』
愈合不了,會一直化膿,但卻死不了人,等那些東西代謝下去,就會劇痛。
這玩意關沛以前也對別人用過。
『關老板是醫生嗎?』
這話以前他就問過。
上次關沛沒有答,這次他卻點點頭,應了下來。
『軍醫。』
路銘的眼睛突然亮起來『關老板是軍人啊?』
關沛盛了碗湯遞到路銘的跟前。
『現在不是了。』
他似乎并不想再說的更多,路銘哦了兩聲。
『我不疼了,其實除了後幾天,我也沒什麽感覺……就那幾天,真難熬啊,我差點想死。』
路銘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平淡,平淡的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他一直以來都很珍惜自己這條命,到底是多疼才會讓他想到放棄生命,關沛突然沒了胃口,放下手裏的碗筷看着路銘。
『對不起。』
『沒關系。』
關沛一愣。
自己話音剛落,近乎同時路銘就說了這句話。
他突然有種感覺,一種路銘一直在等這句話的感覺。
被戳破了心思,路銘略顯不自然,生生咽下口裏的米飯看着他。
『是關老板去馬叔那裏救了我麽?眼瞎耳聾,我什麽都不知道。』
關沛搖搖頭,嘆口氣。
『不是……』
路銘聽見這句話愣了半秒鐘,随後猛然的笑了一聲。
似乎是第一次,聽見路銘這樣冷清的笑,像是另外一個人。
『……謝謝』他淡淡的說。
關沛看着路銘良久,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其實未必要自己回答,他心裏什麽都明白,什麽都知道。
或許他等的僅僅是那三個字。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