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懼內

承銘在昆侖大街停了五六日, 原說好趁着郞馭休假,一起留下來多陪陪主君的,結果熬不住了。

這全賴他家主君醋得厲害。

小老板要是多看他一眼,就有個聲音說, 今日松柏園該鋪磚了, 你去幫幫忙。

小老板要是多沖他笑一下, 這聲音就說,今日松柏園該放魚了, 你去幫幫忙。

小老板要是多給他夾塊肉,這聲音又說, 今日天氣真不錯, 你去松柏園幫幫忙……

松柏園的工人們作息有度,分工合理, 工錢和茶水夥食都跟得上, 到底要幫什麽忙?!

一番下來,但凡聽見喊他幫忙的聲音就覺得是鬼在叫, 每每心頭一哆嗦, 比上前線打仗還緊張。

加之昆侖山地界天氣多變, 一會兒烈日炎炎, 一會兒大雨傾盆,他堂堂一軍主帥硬是在松柏園裏折騰病了。

吃了一粒“能量彈”以後再也不想耽擱, 道了聲告辭就快馬加鞭跑回駐地去了。

人與人之間還是得保持距離。他得出這個結論,決定時不時回來看看就行, 絕不再長住。

承銘跑了也是好事, 一軍主帥畢竟身系國家,時間長了容易惹人懷疑。只不過這一跑,去松柏園幫忙的重擔就落在了藏弓的肩上。這天他早早就出了門, 卻沒想到鋪子裏又出了事。

正在三樓拾掇建築廢料,一個身影翻了上來,立在他身後不動。藏弓也未回頭,繼續當他的農民工,問道:“怎的?”

來人壓低聲音說:“主君,小老板被衙門的人帶走了。”

藏弓聞言一滞,轉過身來對上面前人,“豹三,你主子剛走,你就怠慢懈工了?”

豹三滿臉心虛惶恐,扭頭看樓下,發覺沒人留意這邊便立時跪下了,“屬下該死!屬下知道小老板被帶走時已經遲了,所以先來請示主君,是私下處理還是走流程處理。”

藏弓嘆了口氣,濕了一把布巾,擦去身上的汗水,然後披衣下樓,說道:“起來吧。這回又是什麽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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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之前。

店裏來了兩個客人,要二寶給他們刺青。二寶平時不接這種活,因為沒學過繪畫,怕做出來客人不滿意。

其中一個客人便露出了腿上的長疤,說再不濟還能比這疤更難看麽,只要能蓋住疤就行。

一大早的,二寶也不想給客人招煩,就約定好先做一點試試看,如果不滿意就不再接着做了,還可以當場洗掉。

客人同意了,二寶便用勾埋針蘸花汁子墨水給他勾了一條線出來,問怎麽樣。客人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就讓二寶接着弄。

二寶接着弄了一會兒,一個蜿蜒的龍形就有輪廓了。二寶覺得不算差,但客人皺眉,嫌難看,叫他洗掉。

二寶也沒意見,反正閑着也是閑着,耽擱的這點工夫就當積累經驗了。卻不曾想,這客人竟然趁他低頭洗墨汁的時候伸手摸進了他的領口。

起先二寶還沒意識到那是在調戲,以為自己的脖子上有東西,就歪了歪腦袋,想自己蹭掉。

對方卻拉住他,說道:“小老板,你給我的活兒做得這麽差,我這條腿白受罪了,挨你紮了這麽多針,難道一點補償都沒有?”

二寶感到厭惡,掙脫他的拉扯,說道:“咱們不是商量好了麽,不滿意的話就洗掉,怎麽還要補償?我感覺我的損失比你大呢,埋頭紮針很辛苦的。”

刺青男說:“你辛苦是應該的,因為你是吃這行飯的。活兒沒做好能怨誰?我來你這兒消費是瞧得起你,但你要是不會來事兒,我今天還真不能随随便便就算了。”

二寶問道:“什麽叫來事兒?”

瞧他的表情,刺青男意識到這小老板可能真不懂,畢竟小小年紀就跑出來做生意,看樣子是沒大人教的。

于是他更大膽了,訛錢的念頭擱到了腦後,摸蹭幾把也已不過瘾,轉言道:“你一個做買賣的,得會察言觀色,感覺怎麽樣能刺激到我,能讓我心甘情願給你花錢,你就怎麽來。”

二寶思考再三,問道:“你确定嗎?”

男人激動,“我确定,你盡管來。”

明白了。二寶于是開殺。

“你身高多少,有五尺沒有?到這個年紀還沒有五尺那就是殘疾的一種了,再多吃幾碗飯就變成圓的了。你娶着媳婦了嗎?如果沒有的話就得趕緊整整,十拿九穩就是形象的問題。”

“但你不好整,渾身全死角。一白遮千醜,一胖毀所有。你得換皮,還得抽脂,接骨,打鋼釘矯正腿型,怎麽還有點駝背,駝背可不好辦,要靠自己有意識糾正的……”

“你看我這張畫像,是早先從布告榜上撕來的,通緝犯,是不是比你帥多了?通緝犯都比你像個好人。哎。但你整好之後也能達到這種效果,就先準備五百兩銀子吧,後期不夠再補。”

“噗!!”同行的另一人笑出聲。

“笑個屁!”刺青男氣得急赤白臉。

二寶還未察覺異常,客客氣氣地問:“客人,你看我這樣刺激可還行?輕了還是重了?有花錢的欲望了嗎?”

花錢的欲望沒有,但殺人的欲望倒是有了。

就在二寶以為辦砸了,須得頂鍋蓋扛揍之時,刺青男卻出乎意料的沒有揍他,反而一把将他抱在了懷裏,在身後急吼吼道:“小老板,我怎越看你越覺得好看?你不做女人可惜了。不過影響不大,哥哥會疼人,你叫哥哥疼一次,剛才的事就當調情了。”

二寶瞳孔驟縮,想叫喊,卻被這五大三粗的男人捂着嘴,按在了手術臺上。

另一人立即去關門,關門聲太大,引來了外面的東哥兒。東哥兒使勁敲門,問裏頭發生了什麽事,二寶沒法回答,東哥兒便知道壞事了,拉來黃牛一起撞開了門。

有驚無險,但二寶難以平複。

東哥兒心疼自家小老板,看着那煞白的小臉,氣道:“老板,我去報官,把這兩個混蛋抓起來!”

二寶說:“報,報官!報完去一趟南溪村,把邱冷峻給我帶來,且看以後還有誰敢這樣。”

這兩人也是混蛋習慣了,不知邱冷峻是什麽東西,更不知這家店鋪還有個厲害的人物罩着,瞧這主仆倆都跟個弱雞似的,也不放在眼裏,便打定了主意要欺負他們。

刺青男使眼色,另一人便攔住了東哥兒,還把鋪門給闩起來了。東哥兒質問他們要幹嘛,刺青男便笑了起來。

“幹嘛?可別拿報官來吓唬人。你們昆侖地界的官家只能管着昆侖的人,我倆是路過的,此刻在這兒,下一刻就走遠了,上哪兒抓人去?哥哥今日就把你辦了,你去南天門告狀也無用,律法只道不能強迫婦女,可沒說不能強迫男人。”

“好個土匪,竟然鑽律法的空子!”東哥兒破口大罵起來,許多詞彙二寶也是第一次聽,學不會,只能跟着說“對對”。

兩人被罵急了,一個去治東哥兒,一個去捉二寶。黃牛哞哞叫着去撞他們,松鼠就朝他們頭上扔堅果殼,扔完堅果殼發覺不頂用,幹脆把櫃臺的銅錢全拿出來砸了,砸得二寶一陣心驚肉跳,琢磨這之後光撿銅錢都夠撿半天的。

全人雜貨鋪裏一片狼藉混亂。

垂耳受了驚吓,在桌子上蹦蹦跳跳,之後跑了,方向仍然是南溪村。沒多會兒邱冷峻趕來,經過昆侖大街時引發了不小的轟動,只因為它本來就長相兇狠,此番又氣勢洶洶,奔跑起來活像一頭野狼——誰能知道它就是野狼。

邱冷峻在鋪子門外剎住腳步,撞了兩下鋪門沒撞開,便繞到了鋪子後面,直接躍上牆頭翻進了後院。

圍觀的人都被小老板家的“狗”吓得夠嗆,跟過來的豹三也立即出手,抽刀挑開了門闩,踹門而入。

刺青男被這動靜驚着了,眼力不差,看出來人是個練家子,便立即放開了二寶。

只是還沒來得及狡辯幾句,忽地脖頸一痛,野獸的嘶吼聲就在耳邊響起了。

他吓得腦袋整個懵掉,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要被撕碎,聲嘶力竭地狂叫起來,手撓腳刨抓着同伴喊救命。

可惜他的同伴也被吓得魂飛魄散,哪還敢施救,躲避都唯恐不及。當然也沒真躲過去,被豹三踹翻在地,門牙磕斷了。

邱冷峻目光陰狠,撕咬刺青男的模樣把門外圍觀的人都看傻了眼,一個個狂吞唾沫。忽而有孩童被吓得哭喊起來,二寶才恍然醒悟,連忙呵斥邱冷峻住嘴。

你再怎麽說自己的狗是小綿羊,別人看見血了,就永遠不會再相信你。何況刺青男的所作所為別人并不知情,要是他倒打一耙說二寶縱狗行兇,二寶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自證。

好的不靈壞的靈,刺青男一爬起來就撲到了外面,拉着別人給他做主,說這家店老板縱狗行兇了。

他一頭一臉的血,撒謊還一套一套的,把先前刺青的事添油加醋半真半假地講出來,講到後頭卻跳過了出手調戲的部分,說是二寶不高興給他洗墨汁,自己只是理論了兩句就被這樣對待了。

圍觀群衆一聽還挺有邏輯的,都不知道該相信誰。豹三問二寶到底怎麽回事,二寶就把真實情況講給他聽,聽完陷入兩難。

這刺青男是有恃無恐,吃準了二寶不能當衆告他調戲,畢竟此事太匪夷所思,說出來非但掉面子還容易留人笑柄。

豹三給二寶出主意,二寶便說道:“這位客人你講講理吧!我都說了不擅長刺青,你非讓我弄。我思忖弄就弄吧,左右早就想就給咱昆侖大街捐個新牌坊了,加上你這幾兩銀子剛好湊夠。”

“誰知你一聽說我要捐錢,就說捐給官家還不如捐給你,叫我免費。我不答應,你就關我鋪子門,不讓我做生意。哪有這樣的?要不是我家狗及時趕到,鋪子都要被你砸完了!”

衆人齊齊探頭往裏瞧,可不是,銅錢撒了一地,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這要不是砸店誰會舍得自己亂撒錢?

“你這人好無賴,二寶兄弟要給咱大街捐款,你就眼紅,還倒打一耙,可真不要臉!”

“二寶兄弟心善,在咱們這片兒都是出了名的,根本不可能因為你理論幾句就放狗咬你。你是哪兒的人,訛錢找錯地方了吧!”

“就是啊,二寶的狗剛剛才從村裏跑來,我們都親眼看見的,你竟然說是人家放來咬你的。到底誰有分.身術,難不成是二寶的兔子會說話,跑回家去通風報信的?切,可笑死人了!”

“二寶兄弟別理這無賴,咱不賺他這幾兩碎銀子,下回接個幾百兩的大單,一次性捐十個牌坊,看他還怎麽眼紅。”

二寶算是聽出來了,這要不是提到了捐款,大夥兒怕是還不能這麽義憤填膺。

但風向變了,對他來說終歸是好事,便趁熱打鐵道:“要不然咱們去衙門理論,不就耗費點時間麽,我這兒十天半個月不做生意也沒啥大不了的,一身清白勝過腰纏萬貫。”

“對!去衙門理論,我們都給二寶作證!”

刺青男原本勝券在握,要去理論也不怕什麽,反正他一沒打傷人,二沒砸鋪子,就算真查出來他調戲了又怎麽樣,調戲的對象是個男人,不算違法。

可一聽要耽擱十天半個月,就知道這小老板鉚足了勁兒要和他死磕,他一個過路的,等着回去辦事呢,還真耽擱不起。

思及此,刺青男吼了一嗓子,叫衆人都別吵,然後攙上滿嘴血的同伴,擠出人群跑了。

聽到這裏,藏弓問道:“那二寶為何會被衙門的人帶走?”

豹三答道:“是屬下疏忽了。刺青男跑了之後并沒有放棄,而是去衙門舉報了小老板,說鋪子裏藏了從活人身上割下來的器官,懷疑小老板暗地裏幹那種買賣。”

藏弓道:“還挺機靈。”

豹三又說:“不過屬下已經查到了他的歇腳地,叫豹七和豹九盯着了,只等主君一句話。”

藏弓腳步不停,“先去衙門。”

衙門是什麽地方,關押的是哪些人,藏弓不敢細想。

二寶那樣的性子,害人之心沒有,防人之心也不足,萬一被誘導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那會被發派到哪間牢房,跟什麽樣的犯人同住,吃什麽樣的苦?

好人尚且耐不住寂寞,何況心腸歹毒狠辣的罪犯,在那種地方關久了,手癢心也癢,會對二寶做什麽,根本猜都不用猜。

豹三的心情并不比自家主君輕松到哪裏,甚至都不敢看對方的表情。之前已經因為鱗甲族人之事挨訓了,現在才過去幾天,又出事。連一個小老板都看護不好,他真的沒臉自辯。

他膽戰心驚,亦步亦趨地跟着,試着說道:“主君也不必太擔心,算算時間,這會兒應該還沒開審,只是暫時關押,差役也不會對沒定案的人做什麽出格的事。”

藏弓不接這話,只說道:“把人接回來以後,你給承銘去信,叫他多派些人來,要做事牢靠的。還有,今晚随我出去,把那刺青男釣出來,好好收拾。”

要做事牢靠的。

豹三被這句給臊死了。

他臉色紅了紅,“是,主君。”

心急火燎地趕到了衙門,豹三以腰牌開道,一路暢通無阻,直達嫌疑犯們的關押地。

“二寶!二寶我來了!”藏弓這般叫道,語氣十分急切。

誰知一個清亮生動的聲音在差役們圍困的中央響起:“欸!小舅,我在這兒呢,你稍等一會兒。”

藏弓:“……”

預想中的嚴刑拷打沒發生。

鞭笞、滴蠟、捆紅繩沒發生。

蒙眼、堵嘴、撕衣裳也沒發生。

豹三冷汗淋漓:主君你到底預想了些什麽?那都不是嚴刑拷打的內容。

只見小老板一張小嘴叭叭叭,正眉飛色舞地給差役們講解着什麽,差役們聽得相當認真,還有人在做筆記。

可好,你這邊擔心了半天,他那邊混得風生水起。豹三偷瞄自家主君,嘶,這臉色活像要吃人了。

藏弓擠進去,二話不說,拉着人就走,“回家!”

二寶:“欸欸,別急啊,我還沒總結!官爺們可記住了啊,預防痔瘡的三大要點,飲食清淡,避免久坐久站,還要注意衛生!已經患上了也別驚慌,停止暴力對待,每晚溫水坐浴——”

小老板犯了職業病,夥計只能暴力對待,把人扛走了。

路上,二寶趴在對方肩頭,沖豹三打招呼:“是你啊好心的大哥,我還沒來得及謝謝你,你的主意很好,只有涉及到大家的利益,大家才會幫我說話。但你們是怎麽認識的,怎麽會一起來?”

豹三很尴尬,嗯啊幾聲,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藏弓便說道:“你也說他好心了,特意去松柏園通知我的,然後就認識了。他人不錯,可以結交。”

二寶哦了一聲,沖豹三甜甜笑了。豹三心情一美,也跟着笑,心想難怪主君喜歡,這小老板怪可愛的。

二寶又問:“那你跟衙門老爺解釋清楚了嗎?我可沒做黑心的買賣。出了王家姑娘那件事以後就挂牌了,只接受捐贈的,也只收取手術費,根本沒必要暗中奪取別人的器官。”

藏弓說:“不解釋清楚能把你帶出來麽?淨問廢話。”

二寶說:“可你速度也太快了,我覺得根本不夠時間去解釋,你是不是走了歪門邪道?”

藏弓無奈,往他腰帶裏塞了一塊涼絲絲硬邦邦的東西,又掐了一把小圓屁股,低聲道:“別叫後面的人聽見。這是承銘的腰牌,我靠腰牌把你帶出來的。以後腰牌你拿着,遇見麻煩就亮出來。”

二寶一聽眼睛就亮了,撲騰着翻了個身,變成了仰躺在夥計懷裏的姿勢,也不覺得別扭,說道:“他把主帥腰牌給你了?天哪,這得是什麽樣的交情,他人也太好了叭!我運氣也太好了叭!”

藏弓失笑,看着他滿眼的小星星,醋也不想吃了,走過街邊小攤販還特意買了根紅繩,叫小老板回去之後腰牌拴脖子上。

小老板真的這麽幹了,回家不想着打掃鋪子,先沖牲畜們挨個炫耀了一番。

為了哄東哥兒高興,他還把這金貴的腰牌拿去給東哥兒挂了一會兒,準許東哥兒拿回家給妹妹摸摸。

藏弓可憐兮兮地獨自撿銅錢,聽着一家子叽叽喳喳各種吵鬧,唉聲嘆氣道:“小點聲!吵死了。”

二寶跑過來,乖乖地小聲說:“我忘記告訴你了,今天衙門來人搜鋪子,把你之前交給我的那對耳朵搜走了。你說過,那對耳朵是辛力瓦的藏品,現在被搜走了怎麽辦?”

屋子裏本就吵鬧,二寶又會錯了意,藏弓耳力再好也不能在幹擾這麽強的情況下聽清他的話,便又喝道:“小點聲!”

二寶心想這人怎麽回事,我聲音已經很小了啊,再小你還能聽見麽?可又不想觸逆鱗,便把聲音放得更輕了些,“我說,今天衙門來人搜鋪子,把你之前交給我的那對人耳搜走了。”

見藏弓睨來一個危險的眼神,二寶知道這還是沒聽見,幹脆湊到他耳邊:“&*%……&#*??”

藏弓:“……”

這回聽見了,所以遲滞了一瞬。

其實不用二寶說,他已猜到了這個結果,因為全人雜貨鋪出了太多誣告案,如果沒搜到東西,那群官兵是不敢輕易帶人走的。

二寶見他打噔兒以為他還沒聽見,又湊過去吹氣,熱烘烘的。藏弓便一把揪住了兔耳朵,摟着腰把人按坐在自己腿上,“幹什麽,想誘惑我?那我可不客氣了。”

這人不懷好意地笑起來,舌尖掃過唇角,登時把二寶震懾住了。二寶捂住脖子,哇地一聲要跑,卻被強勢拉了回來。

目光相接,短暫地碰撞了一下,二寶沒由來覺得自家夥計的眼睛好漂亮。冷漠的時候極度冷漠,溫柔的時候又極度溫柔。就像此刻,他覺得蜜水調花汁,自己已經化在其中了。

心髒砰砰砰,砰砰砰。

火頭軍的大腿好結實,手臂也很有力,胸膛很可靠,懷抱也很溫暖。

奇怪,這大熱的天,溫暖有什麽好?

奇怪,同樣是男人,刺青男的觸碰為什麽那麽讨人厭?

自打火頭軍來了,奇奇怪怪的事已經發生太多,二寶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問道:“你想飲血了嗎?”

火頭軍眉梢揚起,“想,但是尚且能忍,你不用管。我且問你,在衙門裏同官爺們說的‘停止暴力對待’是哪種暴力對待?”

二寶說:“沒有哪種啊,就,擦屁股吧。”

藏弓說:“擦屁股有什麽好暴力的,不是這樣吧,你是不是往別處想了,是不是背着我研究過什麽?”

二寶哪知道他在暗指什麽,就很狐疑,“我研究什麽了?”

藏弓朝他胸口戳了一指,又打圈兒轉了幾下,“你研究什麽你自己心裏知道,我給你畫的那些東西是不是偷偷挖出來了?”

二寶一愣,這才明白過來,耳朵根紅了一片。“你!你瞎說什麽呀,我沒有挖出來,也沒有研究!你耍流氓!”

兔子又要跑,藏弓便哈哈大笑,笑完了抱着人說:“好了,不再逗你。這次給你吃了個教訓,要記住,以後可別什麽人都接待。還有,你這生意的确有不完善的地方,器官移植是大手筆,最好拿到官家的授權,否則遲早還要出事。”

二寶仿佛探索到了新領域:“授權?”

“嗯,”藏弓耐心解釋,“拿到授權,你這兒就是官家認可的鋪子,就等于有官家給你撐腰了,再沒人敢整你。捐贈者心裏也有底,因為你在官府的備案比別家更複雜更嚴格,不敢半道跑路,不敢偷奸耍滑,不敢坑蒙拐騙。心裏有了底,簽捐自然更放心。”

二寶一拍他大腿,“我明白了!難怪之前就算承銘大哥帶将士們一起簽捐也沒起到多大作用,托兒是硬托兒,全賴我沒把握住機會,叫那波宣傳打水漂了。”

藏弓說:“不急,沒了這次還有下次。你可以謄抄幾份簽捐協議,承銘的,郞馭的,都貼門口去,叫別人知道中央軍主帥都來簽了,實在沒什麽好顧忌的。”

二寶連連點頭:“嗯嗯!可是,我怎麽才能拿到授權呢?”

藏弓心說拿着腰牌去就能要來,但他已經把這事交給郞馭去辦了,不必再叫二寶費心,便說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你是唯一一個能做這種手術的人,官家遲早會給你授權。”

夜晚,二寶又做了奇怪的夢。

先是夢見了火頭軍藏在金盔下的眼睛,又夢見了刺青男。刺青男被人打了,打得頭破血流,死前眼睛都沒閉上。

那雙眼睛直勾勾盯着二寶,二寶不敢呼吸,莫名想起了在夢境中透過蛋殼看見的,異妖的雙瞳之眼。

驚醒時一身濕汗。

二寶發現自己躺在偏屋的大床上,他家火頭軍卻不在,旁邊的枕席也是涼絲絲的。

他想起郞馭外出辦事去,自己今晚應該是在堂屋睡的,看來又撒癔症了。但火頭軍去哪兒了?

之後就再難睡着了。

二寶爬了起來,鑽進牛棚,“老三,老三,你陪我出去找找火頭軍吧,我怕他氣不過,跑去毆打刺青男。”

黃牛:“哼,呼,哼,呼……”打鼾打得正歡暢,也不知道是真沒醒還是假沒醒。

二寶又跑去晃松樹,對着小樹屋喊:“老大,老大,你陪我去找找……”

“滾去睡覺!”

“哦。”

二寶撅着嘴,偷偷牽走了邱冷峻。

南溪村後山的小山坡上,豹旗軍已經等待多時了。藏弓三步兩步躍上山頭,說道:“來晚了,家裏剛睡下。”

家裏?

家裏。

豹旗軍們面面相觑。

豹五開口道:“主君,我看見你家鋪子外面貼了那些簽捐協議。這樣真的沒問題嗎?兩軍主帥都在昆侖山逗留,還在同一家鋪子簽捐,這要是傳到了聖主的耳中,怕是會猜疑。”

藏弓笑了一聲,“他有耳朵麽?”

豹五心想自家主君太不正經了,到這時候還開玩笑。但豹三卻對他道:“聖主已經盯上這邊了。”

“啊?”豹五臉色僵住。

豹三說:“那對耳朵被衙門收走了。我去要,沒要到,說已經被上面的人百裏加急運送回京都。如果不是提前盯着,搜到耳朵也沒什麽大不了,畢竟聖主失去耳朵的事一直是保密的,下方官員沒必要拿這麽一件小事去攪擾聖主,動作更不可能這麽快。”

其餘幾人都是一驚,藏弓卻道:“不慌。已經盯上了卻沒反應,想必有別的打算,等等看。”

豹五咕哝說:“主君,恕屬下直言,您怕不是要等聖主的反應,卻是舍不得小老板吧。”

“豹五,說什麽呢!”豹三瞪了他一眼。

“我是為主君好。小心駛得萬年船,請諸君以大局為重,盡早轉移陣地……”豹五又咕哝。

“本君自會考慮。”藏弓也未同他生氣,但說這句話的時候面色不太好,繼而轉移了話題,“人在哪兒?”

“樹林裏,”豹三揚了揚下巴,指明方向,“我們把他鎖在一塊墓碑旁了,這三更半夜的,已經吓得尿濕了兩遍褲子。”

藏弓嗯了一聲,兀自朝那個方向走去。到得近前,果然看見一個男人歪倒在墳頭,兩股戰戰,牙關打顫。

豹三說:“他還有一個幫手,白天被我踹斷了門牙,也算受到教訓了,欺負小老板的主要還是他。”

藏弓擡腳,迫他把頭擡起來,說道:“也叫你死得明明白白,我是全人雜貨鋪的夥計,我家小老板,你碰他哪兒了?”

刺青男哆嗦着擡頭,一看這幾人個頂個的威武,吓得話都說不清楚了,“我我我,我哪兒也沒碰,爺爺們饒命!我不知道,要知道小老板有爺爺們這樣的夥計,給我九條命我也不敢!我錯了,我錯了,爺爺們饒命啊!”

藏弓沒耐心聽他求饒,催促道:“我數到三,碰哪兒了,說全,不然後半輩子就和這墳頭作伴去吧。”

刺青男不敢說,知道說出來只會更糟,就還是求饒:“爺爺饒命,爺爺饒命,爺爺饒命!我真沒碰他啊,哪兒都沒敢碰!就拌了幾句嘴,還還理論了幾句!嗚嗚……饒命啊……”

藏弓:“三。”

刺青男:“啊!啊!啊!我說!我說!碰他脖子了,碰手了,還抱了一下腰,別的真沒了,真沒了!”

藏弓:“好。”

脖子已經被狼咬了,就當做個慈善,不必再動脖子。

刺青男以為這就是饒了他的意思,感恩戴德,連連作揖,結果豹三從地上撿了一塊磚頭,說道:“我砸手,誰來把腰踩斷?”

黑漆漆的夜晚,烏雲把僅剩的一抹光線都遮蔽了,樹林裏嘩嘩作響,間或傳來幾聲夜貓子的啼叫聲。

刺青男的褲子終于還是濕了第三遍,像被吓破了膽,才挨了豹三一塊磚就昏過去了。

幾人都沒想到這麽菜,正商量要不要繼續打呢,放哨的豹七急匆匆跑來了,“主君,不好了,小老板出來找你了!”

藏弓動作一僵,側耳細聽,果然是他家二寶的腳步,還牽着狼,正朝這個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呢。

“快跑!”天下共主這般命令道。

也不愧是天下共主,跑得比別人都快。別人還沒反應過來呢,他已經不見蹤影了,連懼內的名號都忘了帶走。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收藏和訂閱!感謝評論和雷液!感謝關注專欄和預收!

感謝“剜心削骨”小可愛的營養液5瓶!

感謝“說矴寰”小可愛的營養液10瓶!

我會繼續努力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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