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想我

二寶沒能找到火頭軍, 回家以後卻發現那人躺在床上好好的,兩手交疊擱在枕畔,雙腿屈起,睡得一派乖巧可人。

但長睫微顫, 明顯還未冷靜下來。

二寶一屁股坐在他床頭, 扯着睫毛把他弄開眼, 問道:“你剛才去哪裏了?”

火頭軍打了個呵欠,“沒有啊, 我上個了茅房就回來了。好困,睡覺。”

二寶:“睡什麽睡, 你撒謊。我去茅房找過了, 你分明沒在。而且邱冷峻帶我找到了樹林裏,在一個墳頭我見到了刺青男。”

火頭軍坐了起來, 笑吟吟地, “才一會兒不見就想我了?你早說,我一定哪兒都不去, 方便也當着你的面。”

二寶:“別扯開話題。是不是你把刺青男鎖在墓碑上的?他的一只手被砸壞了, 血次呼啦的, 褲子上還有一股騷味。”

火頭軍說:“不知道, 我一直老老實實的,哪有時間去折騰無關緊要的人。他竟然被人揍了麽, 天道好輪回,你沒瞎好心給他醫治吧?”

二寶說:“本來是打算瞎好心的, 但邱冷峻很狂躁, 看見刺青男就要撲上去撕咬,我只能先緊着把它拉回家來了。哎,都不知道邱冷峻是怎麽了, 以前很乖的。”

邱冷峻很乖,火頭軍不置可否。再次打了個呵欠,這回是真困了,便一把攬住二寶,輕巧一翻把人翻到了床裏邊,逼迫着睡去了。

沒了主帥鎮場子,豹旗軍們把郞馭當成了主心骨。至于為什麽跳過天下共主,是因為他們懷疑那位的精神和心理都處于不正常、不理智狀态,換言之,就跟中了邪似的。

郞馭來做說客,還帶來了承銘的信。藏弓展信簡單看了幾眼,說的是各地查戶口事宜都已停了,反倒是王宮裏忙碌起來,時常有禦醫進進出出,還有各種新奇藥材送進。

郞馭說:“主君,那對耳朵想必已經送到王宮了,主君還是盡快轉移吧,屬下備好了新宅,比昆侖大街更安全。”

藏弓問道:“查戶口是何時停的?”

郞馭答:“就在人耳被送走的前一天。主君且放心,昆侖是六族貿易和軍事巡查的必經地,第五軍只在此駐紮了一夜,想來還沒有暴露。承銘來拜見主君時也已清理過周圍,并未發現探子。”

藏弓摩挲着暗語哨,沒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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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轉移必然是最安全的,這對二寶來說也是好事。他與王城遲早有一戰,越早離開,越好叫二寶撇清這層關系。

可現在走了,二寶的安全又真能保證麽?恒文帝拿到了耳朵,召見那些禦醫想必也是在研究怎麽把耳朵裝回去,二寶有這等能耐,焉能躲得開他們?

自己在這兒,對方礙于某些盤算或許有所忌憚,自己一走,只怕二寶即刻便要被接進王宮了。

郞馭看出他在為難,便提議:“主君,要不然連着小老板一起帶走吧,看在眼前也放心些。”

藏弓說:“怎麽帶,拿謊話騙他麽?”

郞馭說:“善意的謊言值得原諒。您也是為他好,相信小老板總會想明白的。”

藏弓說:“不是善意的謊言,而是我擅自做主把他拖下水。他的志願還沒完成,不會願意和我走的。”

要真是存心帶他走,大可一掌劈暈了,這和诓騙也沒什麽區別,反正都是傷他,将來也都是要恨的。藏弓不想這樣。

“主君,須得以大局為重,”郞馭輕嘆一口氣,也不再多說惹他煩,只道,“今夜子時屬下在後山等着,主君要是想通了就同屬下一起走,屬下等您一個時辰。”

傍晚,二寶買了些冰鎮的荔枝回來,咔嚓咔嚓剝個不停。松鼠也在旁邊敲核桃,小錘兒時不時敲到桌子上,咣當咣當吵得人心煩。老黃牛吐煙圈逗兔子,邱冷峻不讓它逗,它就哞哞哞滿院子狂奔,得了瘋牛病似的。

藏弓實在不勝其擾,對二寶說道:“你從來也不管管?沒規矩不成方圓,都像什麽樣子。”

二寶把一盤晶瑩白嫩的荔枝肉推給他,說:“一輩子那麽短,它們開心就好啦。你快吃,趁還涼着。”

二寶說完跑去手術室洗手了,藏弓看着那些果肉,心情更複雜。他拈了一顆丢進嘴裏,絲絲甘甜沁人心脾,滿口留香,是正宗的妃子笑。

可惜他這個主君笑不出來,要是有妃子,見他這樣冷臉怕也笑不出來。

“你今天有心事?”松鼠随口一問。

“小錘子給我。”藏弓說着奪來,一敲就是兩半裂開,整整齊齊,核桃仁一點都沒散。

松鼠看他敲核桃敲得像殺人似的,也不打算要回來了,左右比它自己敲得好。說道:“吵鬧一點好,這樣才有活氣兒。你多擔待吧,其實,二寶是有意給我倆開慧的。”

不說是不小心灌多了麽?

松鼠說,給老三喂血的确是為了給它治傷。當時屠戶的刀子已經紮進它脖子裏了,二寶路過,看見老三抵死掙紮,那眼神就像人一樣。他心下不忍,就花錢把老三買了回來。

但在那之前二寶是孤孤單單一個人開店的,還被坑過。

剛來昆侖大街時二寶很沒朋友,因為天真懵懂在別人眼裏就是蠢,是愣頭青,誰也不想和愣頭青交往,怕瑣事找上門。

有一回,幾個過路的百肢族小青年口渴了,舍不得花錢買水,就來店裏讨水喝。

二寶第一次見百肢族人,很好奇,對他們也格外熱情。他們卻表面客氣,私下裏瞧不上二寶是個慧人,就欺負二寶無知,謊稱交朋友,把二寶騙到了山窩裏。

那是二寶以為的第一次和朋友郊游,還準備了許多吃的喝的,把那幾人的份也一并背上了。

結果那些混蛋,拿走了二寶的吃食,領來了違法販奴的人伢子。

他們收了人伢子幾兩銀子,把二寶丢了過去。也好在二寶及時識破了,那人伢子又聽小青年說二寶是傻的,沒提防,才叫二寶找到機會逃跑了。

在那深山老林裏,二寶不辨方向一直跑,越跑越害怕,越怕越跑偏,最後雖然把人伢子甩掉了,但天黑了,他也找不到出路了。

人伢子認栽,卻氣不過,便想由着二寶被野獸分吃,出山以後誰也沒告訴,還去二寶的店裏偷走了所有的錢。

二寶找不到可宿的山洞,就宿在松樹下面。肚子餓,想摘堅果又爬不上樹,只能撿那些熟透了掉在地上的紅果子吃。吃得腹痛冒冷汗,再默默消化掉毒性,對付了半夜。

松鼠說:“二寶以前在蛋殼裏時是不用吃東西的,來到這世上走一遭,吃的卻都是苦,還不如待在蛋殼裏好。”

“我那時候還沒開慧,正好蹲在二寶宿的松樹上頭,一不小心掉了顆榛子,就爬下來撿。那榛子掉在了二寶腳邊,二寶想剝開吃,看見我眼巴巴盯着時卻猶豫了,最後還是把榛子還給了我。”

“我那時候不通事理。要是早點開慧,一定把樹洞裏藏的榛子都拿給他吃。他餓了一天呢……”

松鼠拿了榛子沒走,見地上的野果子鮮亮,也拾了一顆嘗嘗。二寶阻攔,它就以為二寶想捉它,抱着果子逃走了。

之後吃了果子,中了毒,醒過來時卻發現自己窩在二寶懷裏,莫名竟能聽懂人話了,才知道是二寶救了它,還給它開了慧。

二寶說,我反正也沒有朋友,你做我的朋友可以嗎?我要是能活下來,就帶你去昆侖大街,那兒有很多好東西,我賺錢買給你。

夜深了,山窩裏時不時傳來獸類的嘶鳴聲,還有争搶獵物的厮殺和吼叫聲。二寶很害怕,松鼠就引着二寶往山外走,結果在半道上碰上了邱冷峻。

邱冷峻的身上都是血,有許多新鮮創口,看起來很虛弱,唯獨一雙眼睛在黑夜裏泛着駭人的紅光。

它盯上了二寶。二寶慌不擇路,被樹藤絆倒,便眼睜睜瞧着邱冷峻來到了面前。

本以為邱冷峻會撕咬他,結果那狗子只是嗅了嗅二寶的氣味,然後歪倒在他面前了。

二寶覺得邱冷峻可能是獵人的狗,走丢之後不幸遇上了別的野獸,便又心軟,用自己的血治好了它身上的傷。

邱冷峻為了報答二寶,就把嘴裏銜着的一樣東西擱在了二寶面前。二寶一看,那竟然是一顆心髒,還能微微跳動。

之後邱冷峻就把二寶帶出了深山,二寶也便一直保留着那顆心髒。想着那也許是它家主人的,主人被野獸撕了,邱冷峻忠心護主,拼盡力氣才把心髒搶了出來。

憑它那份忠誠,二寶收留了它,還陸陸續續給它買回來六個小夥伴。六個小夥伴各有各的性格,只可惜邱冷峻太冷峻,好像一個都不讨它的歡心。

聽到這裏,藏弓失笑。

邱冷峻是狼,當然和一群傻乎乎的狗子玩不到一塊兒去。至于心髒是怎麽來的,那怕是另一樁秘隐了。

可想到二寶的遭遇,他又笑不出來了。一群蜈蚣,只因為瞧不上慧人,就把一個好心給他們水喝的人騙去賣。

一群蜈蚣?

好像也帶着歧視鏈。

藏弓有些自嘲,失手把一顆核桃敲得粉碎,平整的桌面也被敲出了一個坑來。

種族成見是一座大山,要翻越它,何其艱難。本族之人不可能都成為朋友,但能成為朋友的,真的不一定都是本族人。

當一個人被惡意對待了許多次,仍能以最大的善念來對別人,這樣的寶貝,只有愚夫才舍得丢棄,舍得不珍惜。

可要是為了這個人好……

藏弓也願意做一回愚夫。

子時将至。

藏弓寫好了告別的信,就擱在二寶枕邊。

他想了好多個理由:去鱗甲族找親人,回第五軍認罪歸隊,去江湖闖蕩,天涯海角遨游四方……

最後他什麽理由也沒寫,寫的盡是依依惜別之情,以及叮囑二寶照顧好自己的那些閑言碎語。

到得要走了,他心口一緊,卻又把信抽出來撕碎了。

啰嗦那麽多幹什麽?徒然叫二寶難過。

“乖二寶,我走了。”藏弓輕輕理弄二寶鬓邊的碎發,一根一根極其緩慢,恨不得叫時間停下來別動。

可惜時間從來不為誰停留。

暗語哨響,真得走了。

藏弓起身,手卻突然被抓住。他微微睜眼,低頭凝望抓住他的人。這小傻瓜在睡夢裏咕哝了一句:“将軍救我……”

藏弓的心尖倏地一動,腳下便像糊了膠水似的,怎麽都挪不開步子了。

老天,還有什麽比訣別更艱難。

如果有,那一定是和一個在夢裏都要依賴你的人訣別。

他伏下身,在二寶的額頭印下一吻,然後咬緊牙關,一根一根掰開了二寶的手指。

子時過完了,郞馭跨馬準備離去,一個高大的暗影卻從山坡那方穩步走來。她心中一喜,終于松了口氣。

“主君,屬下以為您不會來了。”

“嗯。官家的授權拿到了麽?”

“啊?哦,差不多了,即日便能送來。”

他這話題轉得快,郞馭差點沒反應過來。果然,主君在這種時候想的還是小老板,總要以小老板的事為重。

但拿到了授權,也意味着小老板的本領蓋不住了。他身上流着寶血,遲早會被人發現并傳揚出去,到時候各個王族也都會知曉,争奪之心一起,小老板就再無寧日了。

藏弓卻說:“要建器官庫,這個秘密注定藏不住。堵不如疏,想保二寶平安,不如叫他被接進慧人王宮。恒文帝道貌岸然,至少比其他幾王穩妥。就算是為了守住自己人道主義明君聖主的美名,他也不會把二寶送上前線充作血袋。”

郞馭問:“那如果王城來接人,屬下們不攔了?”

藏弓道:“不必攔了,暗中護送即可。”

越王勾踐敗于會稽,範蠡取西施獻于吳王夫差。吳亡,複歸範蠡……

“你給我閉嘴!”豹三捂住了豹五。

“唔!我這是,”豹五掰開豹三的手,“我這是衷心祝願主君旗開得勝,得勝之後全須全尾地接回小老板呢!”

豹三掐着眉心,不想再多言,把豹五攆去昆侖大街盯梢了。

天氣太熱,書房裏冰塊融得很快,冰鑒表面覆了一層水珠,滴答滴答掉在地上。

藏弓又翻過一頁《兵法》,擡眸問道:“現下他如何了?”

豹三蔫兒蔫兒地說:“主君,屬下一個人來不及,已經和豹五開始輪班制。這個時辰是他盯梢,稍後回來就禀報。但您這樣茶飯不思也不是辦法,要不然先吃點冰糕開開胃?”

藏弓哼了一聲,“本君沒有茶飯不思。叫豹五回來吧,不必每個時辰都報,他安全無虞就好。”

豹三應了一聲是,卻沒有叫豹五回來的打算,反倒把豹七和豹九也安排上了。因為他家主君下個時辰還會問的,可打賭。

不多時,豹五回來了。藏弓立即合上書,叫豹三倒水,等着他的禀報。

豹五說:“啓禀主君,小老板剛才給承銘主帥寫了信,問這兩天軍營裏有沒有前人歸隊,旁敲側擊尋您的下落呢。屬下已經把信截了,您要親自過目嗎?”

藏弓當然要看。其實只有寥寥兩三行,但他看了許久,仿佛字字都是箴言警句。

豹五說:“信發出去之後,小老板還是不放心,又花重金買了一只有靈性的信鴿,給承銘主帥去了字條。字條也被屬下截了,您要親自過目嗎?”

豹三受不了這磨磨唧唧的,直接搶了字條呈給主君,催促道:“還有嗎?”

豹五點頭,“屬下來的時候小老板正趴在窗口發呆,胡亂吹暗語哨呢。雖然聽不懂,但屬下覺得那是在呼喚。屬下想起一首雌鳥啼巢的童謠,主君想不想聽一……唔!”

豹五的嘴又被悶住了,舔舔嘴唇,覺得豹三吃完冰糕可能沒洗手。

他們的主君卻一言不發,說了聲倦了,就翻身上榻歇息去了。看着那肩膀的聳動頻率,倒不像是正常的呼吸。

該不是在偷偷抹眼淚吧?

豹五給豹三遞眼色,豹三瞪他,示意他別亂來。豹五卻好奇得要命,頭腦一熱膽子一肥,悄沒聲地潛過去,扒在榻邊,朝着他主君側身的方向偷瞄了一眼。

“哎喲!”他主君踹了他一腳。

雖沒抹眼淚,但眼眶也紅紅的。哎。

天黑以後,豹五來伺候晚膳。

他把托盤擱在外間餐桌上,對屏風裏頭叩拜,誰知拜了兩三次都沒人應聲。

進入一看,糟糕,榻上沒人,書案後頭也沒人!

他着急忙慌跑出去,抓住豹三喊:“主君不見了!”

豹三被他搖晃,勉強站定,“別鬧!不用慌!主君去南溪村了,偷偷探望小老板呢。”

豹五愣神,“你眼睜睜瞧着他去的?”

豹三說:“主君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該做什麽有分寸的。他們現在剛分開,不叫回去也不可能。”

“不是,這不就等于前功盡棄了麽,好不容易才撐了一天!而且僅僅一天就跑回去了,跟監視有區別嗎?講實在的,被主君這樣的人喜歡,我感覺毛骨悚然。”

“別瞎說八道!”

“哦。我也不是那種意思。就是不明白主君是怎麽想的,小老板家的牛糞狗屎都是香的。這座大宅不敞亮嗎?不比那破屋爛瓦強嗎?我住這兒,都不想再去做生意了。”

“要不然怎麽說你沒心沒肺呢。”

“你說主君他還能回來麽?”

“你說主君他還能回來麽?”

“你說主君他還能回來麽?”

面對此種疑問,豹三由衷希望豹五能閉嘴,因為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回不回來,且等等看吧。

南溪村,屋頂上,有人揭開了二寶家的一片瓦。二寶渾然不覺,打發了松鼠和黃牛去睡覺,自己便瞎忙活起來。

也不知道該忙什麽。掃掃地,抹抹桌子,鋪鋪床。這些都好打理,忙完又不知道該幹嘛了。以前火頭軍在的時候還能鬥鬥嘴。

火頭軍去哪兒了?

還會回來嗎?

二寶心裏酸酸的,幹脆扛上了鐵鍬,去屋後挖土。

屋頂上的人連忙換了個位置,隐在黑暗裏。身為夜行者,他有足夠的監察經驗,二寶的一舉一動都被他收入眼底。

二寶挖出了一只大麻袋,哼哧哼哧把麻袋拖進了屋,還特意朝門外瞄了幾眼,之後關上了門,取出了大麻袋裏的東西。

那是幾十根竹筒,竹筒裏裝的是水墨圖畫,畫的是……呸,畫的是龍陽秘戲圖!

夜行者看到這裏露出了嫌惡表情。

這小老板怎麽有這種愛好?

也忒惡心了!

“畫得不好?”

身後突然響起這麽一聲,夜行者險些掉下屋頂,好在身手矯健,及時摳住了屋脊。

只見來人抱臂站在屋脊一端,漆黑的影子高大筆直,長衫被夜風拂動,邁步掃來時足有十二分鬼魅的氣息。

夜行者貓一樣避開這一擊,屋頂便待不住了,踏着風撲簌落地,踩響了脆斷的樹枝。

十幾個回合之後,夜行者的肋骨也像那樹枝一樣,斷了兩根。

他習慣忍痛,但也知道一旦受傷就是潰敗的開始,何況此人武功高強,自己不是對手,不可戀戰。

左右今夜只是來打探消息的,摸清了全人雜貨鋪小老板的底細便可回去複命了。

想到這裏,夜行者舌頭一卷,翻出了舌底壓着的一枚細針。這是他的暗器,二十步之內,吹針入頸,從不失手。

他瞄的可不是和他對戰的人,而是小老板的窗口。噗的一聲,飛針穿透窗紙,射進了屋內。

他料中了。這人太過在意小老板,一見飛針出口,竟然放棄了擊殺自己的大好時機,毫不猶豫地翻上屋頂,落進了院裏。

夜行者冷笑一聲,足下生風隐進了樹林。只可惜剛跑出幾步,慧人族的暗語哨就響了,一雙紅色的眼睛出現在前方的黑暗裏。

狼,捕住了獵物。

藏弓推門而入,瞧見的正是二寶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一幕。他的心髒險些不會跳了,左腳絆右腳,跌跌撞撞撲到了桌旁。

“二寶,二寶你醒醒!!”天下共主毫無章法地檢查小老板的脖頸,企圖找出那根飛針。

他不是不知道江湖上的伎倆。

這種飛針專取別人頸項,一般是針頭淬劇毒,頃刻就能斃命。

但淬了毒的飛針自然不能壓在舌底,壓在舌底的更可怕,因為它不需要淬毒,而是依靠飛針之人的技巧和內功,直接将短針吹進氣管,随着呼吸入肺,窒息而死。

飛針極其細小,二寶的頸子上找不到針孔,更找不到針頭,最可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藏弓的手抖得厲害。

二寶,二寶不能死。

說好了要救活恩人的,還要建造器官庫,要造福全天下。大業未成,怎麽能說死就死。

二寶你活過來!

你的血能救人,誰的血能救你?

如果是中毒還好,寶血能消毒性,可飛針入肺該怎麽弄,怎麽才能弄出來?怎麽才能救你?

二寶啊,二寶啊!你的恩人就在眼前,他要用這種方式活活殺死他嗎?

剛剛就應該早點進來,不該和那人打!剛剛就該一招斃命,不該存着留活口問話的念頭!不該,就不該離開二寶半步!

不行,現在不能慌,要救二寶,一定要救二寶。

就在他勉力調整呼吸之時,二寶忽然睜開了眼睛。他幾乎吓得後退,二寶卻一步上前,牢牢抱住了他的腰。

“我看你還往哪裏跑!!”

藏弓:!!!!!!!!

久久斷片,無法給出回應。

竟是關心則亂,沒料到小傻子是裝的!也對,檢查呼吸了嗎?壓根沒檢查就覺得他死了?愚蠢!

藏弓懊悔不已,難堪不已,粗魯地蒙住小二寶的腦袋,然後匆忙擦掉眼淚,濕漉漉地掐了兩把兔耳朵。

這小混蛋!這小混蛋!還說要有當老板的風範,就這樣戲耍自家夥計?

“你知不知錯?!”夥計問道。

“我是你老板,你膽敢讓我認錯。”小老板這般回道。

夥計于是把人拎起來,按在床上,佯裝使勁兒打屁股,“外頭有人盯着你,我正心急火燎呢,你搞這出坑我,還不認錯?”

二寶哇哇大叫,狡辯道:“我哪知道有人盯我,我就是猜你可能躲起來了,看見我挖竹筒一定會出來笑話我,所以裝睡了!你說誰盯我,剛才發生的嗎?”

藏弓這才明白,原來自家小老板在跟自己鬥兵法呢,趴在桌子上是裝睡。好,好,只要沒中飛針就好。

他便放開了二寶,語氣溫柔起來,“別管那些了。我知道你在等我,所以我來了。傻二寶,告訴我,你為什麽要等我,為什麽到處找我?”

說,只要說你舍不得我,我就不走了。

二寶看着他,眼神也是濕漉漉的,一出口卻讓人窒息,“因為你的工錢還沒結啊,之前從劉郎那裏弄來的二百兩該怎麽算,都還沒說清楚呢。錢你不要了嗎?”

藏弓:“……”我還是走吧。

走了又回來,問道:“就沒別的了?”

二寶說:“當然有了!我恩人的活氣還在你肚子裏,你要是不回來了,得先把它轉移給我吧。”

藏弓:“……”心頭又一箭。

天下共主受不了這個委屈,扭頭就要走,但二寶還是拉住了他,“你以後還會回來嗎?我知道不該留你,你有自己的事要做。可是……我要是想你了怎麽辦?我去哪兒看你?”

“你會想我?”藏弓頓足。

“當然了!”二寶很篤定。

二寶這人就是極易對周圍的事物産生感情。當初神機被毀,他來到昆侖大街之後還思念了神機好幾天呢。對物尚且如此,何況是自家夥計,雖然這夥計人品有待考量。

夥計卻不知道小老板考量的是這些,還心道果然是嘴硬,現在見我要走了,就軟和了。

成吧,成吧,既然是你先服軟,我也就不那麽強硬了。

一咬牙,答應郞馭的事抛到了腦後。

夜風習習的水榭涼亭裏,豹五捧着琉璃果盤,一顆接一顆地吐葡萄皮。豹三伸手捏了一顆,被他拍了一巴掌,問有沒有洗手。

豹三說沒洗,但還是厚着臉皮捏了,挺精明的一個人,卻在豹五的白眼裏傻缺似地笑。

豹五問,主君還會回來嗎?

豹三說,豹七和豹九去幫忙了。

豹五問,主君還會回來嗎?

豹三說,暗語哨響了,小老板有危險。

豹五問,主君還會回來嗎?

豹三仰頭望天,低頭望水,水中月是天上月,天上月卻不是水中月。

主君怕是回不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注:舌下飛針不要學,因為吸氣的時候容易吸到自己肚子裏,還容易紮舌。千萬不要學!

感謝三連!今天給留評的小可愛們發紅包,mua!mua!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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