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聖子

“什麽時候開始?”

“當然是等他醒了, 現在開始有什麽用。”

“時間可不早了。”

“那也得等。”

二寶醒來,聽見了旁邊幾人的談話。他眼前一片漆黑,意識到自己被綁了,眼睛也被黑布帶蒙住了。

大概是經歷過, 就不再像第一次那樣慌張, 二寶鎮定下來, 說道:“我知道你們是誰,你們替百肢王做事, 是不是?”

那幾人嘀咕:“百肢王?什麽百肢王?”

“咱們有那麽大的能耐呢,替王族做事?”

“這小子胡謅呢, 想诓咱們他是大人物。”

二寶只是瞎猜而已, 想來的确不是百肢王,否則把他關在這兒算怎麽回事, 便又說道:“啊, 我知道了!你們是在街上偷瞄我的那幾個漢子,聽到婆婆說我不是極目族人, 就想欺生是不是?”

其中一人呵呵笑了兩聲, 答道:“是, 你猜對了, 我們就喜歡欺負外族人。反正你人生地不熟,想報仇都沒辦法。”

二寶說:“那你們想要多少錢?”

對方答:“我們不要錢, 這是奔着劫色來的,誰讓你長得俊。小郎君, 別鬧騰, 鬧狠了吃虧的是你自己。”

二寶也呵呵笑,說道:“你們是不知道我的來歷,知道以後吓破膽!告訴你們, 我靠山可多了,中央第五軍和第七軍的主帥都是我朋友,你們極目族的大祭司也是我朋友,我來這兒就是為了給他家老祭司看病的!耽擱了大事,你們都要死!”

對方嗤笑,“吹牛,繼續吹,再吹兩口,淵武帝都要活過來給你當保镖了。”

二寶:“欸對,你說對了!”

Advertisement

對方:“去你的吧,少廢話!”

“大哥,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時辰還沒到,再等會兒吧。”

二寶:“幾位大俠,如果我所料不錯,你們一定在挑選良辰吉時吧,挺講究的。要不然給我個準話,我也好做足心理準備?”

對方:“也不是特別講究。算了算了,就現在開始吧,弟兄們一起來還是怎麽着?”

“一起,一起?”

“一起怎麽玩啊,分先後吧。”

“行,那大哥先來。”

“哎,我當老大的搶什麽第一,老小先來。”

“不不不,大哥不來的話就二哥吧!”

二寶:“……”

這麽謙讓的嗎?

二寶頭一次遇到這樣的劫匪,正暗自慶幸,卻聽那個“二哥”說:“成,我先就我先,我替大哥嘗個鮮。”

“等等!!我有好東西,拿好東西換清白行不行?”二寶手腳都被捆住了,察覺到從腳踝到大腿根兒,從脖頸到腰腹都有繩套,不知道他們是怎麽纏的,反正掙脫不得。

對方問道:“什麽好東西?”

二寶說:“實不相瞞,我的血能起死回生,不信的話你們試一下,要是撒謊我就當場暴斃。”

“要試嗎大哥?”

“怎麽試,把你頭砍下來叫他接?”

“算了大哥,我覺得他在說謊。”

“嗯,你進步很快。”

二寶:“……”

救命,原來比被人劫持更可怕的是被一群自以為是的傻子劫持。奇怪的知識增加了。

但二寶不想放棄自救,待會兒郞馭趕回來找不到他,一定會發動巡邏兵一起找,他只要拖延住就好。

于是二寶說道:“幾位大俠,我聽你們的嗓音都不是很爽利,似乎塵裏有肺,啊不,是肺裏有塵。冒昧一問,你們的工作環境是不是不太理想?有點亞健康哦。其實肺部問題特別需要關注,因為浮沉沒有積累到一定程度不發病,一旦發病就很難處理。要不然把我松開,我給你們把把脈?”

對方卻道:“不用了,我們多吃點黑木耳就行。你也不用瞎打岔,今天玩是一定要玩的,開始吧。”

“不要啊大俠!我一點都不好玩的!”

“不不,你好玩的。”

“又沒一起玩過,怎麽就知道好玩?而且我眼睛裏紮了一根睫毛,好痛!”

“那把他蒙眼布拿掉吧。”

“行。”

蒙眼布果然被拿掉了。

二寶還有點難以置信。

為什麽這夥人這麽好說話?

終于有人反應過來,“可是大哥,這樣他不就看見咱們的樣貌了嘛。”

被稱為“大哥”的人:“是哦……哎算了算了,回頭直接滅口吧。”

二寶于是倉皇閉上眼,“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看了,就讓睫毛紮死我,我已經瞎了,什麽都看不見了!”

“哎,太吵了,把他嘴也堵上。”

“別!你們拿什麽堵,幹淨嗎?”

“幹淨的,都是新扯的布料。”

“大哥,咱們真的好有人性。”

“嗯呢。”

二寶真是從來沒見識過這樣的劫匪,左右觀察,發現他們居然還貼心地把自己買的那些土特産都給拎來了。就很感動。

呵忒,感動個屁!劫匪就是劫匪,現在沒怎麽樣,一會兒就要怎麽樣了。

為自保,二寶挪動屁股,兩腳夾住了插着枯藤斷枝的那個小花盆,用力猛甩,那花盆便咵嚓一下摔碎在“大哥”的腳邊。

“你沒瞄準!”“大哥”好似很失望。

二寶:“……對,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麽用,這要是跟人對打,十個腦袋也被人削去了!”

“大哥別生氣,我來教他。小子,聽好了,剛才你這腿部用力就不對,你得用這兒的肌肉。來,繃一個。哎喲喲,就這麽點兒肌肉啊,那也不是瞄不瞄得準的問題了。”

“哎算了算了,別浪費時間了,教他也是白教。像這樣的小白臉,天生就是被人保護的命。”

“大哥,這種命挺好,我也想要。”

“我也……”

“我也……”

一群人說了五六遍“我也”,其中分明還夾雜着“大哥”的“我也”。二寶再次感受到了不适時宜的歉意,由衷說道:“對不起啊,怪我太弱了。”

綁匪與人質之間,氣氛融洽,交談甚歡。但對方還是拿一坨布料塞進了二寶的嘴裏,然後在二寶企圖往外吐時用一根雪白的布條攔住,蝴蝶結打在了腦後。

二寶喘着粗氣,跟他們大眼瞪小眼。

“大哥,現在該幹嘛了?”

“這個……就,摸他呗!”

“我有點不好意思呢。”

“真廢物,摸你大哥腿的時候也沒見你不好意思!”

“那大哥你來吧。”

“我也不好意思。”

這時二寶突然看向他們的身後,像是看到了極其可怕的東西,眼睛瞪圓,嘴裏發出唔唔的聲音,還企圖往後方蠕動。

幾人都以為他在鬧,沒當回事,可當一根綠油油的觸手伸到他們面前時,一個個全都吓呆了。

“啊!大哥小心!”說話的是那幾人中的老小,他最先被綠色的觸手抓走,還被勒住脖頸摔到了牆上。

“老小,你怎麽樣?”當老大的瞳孔驟縮,赤手空拳就跟纏着自己的那根觸手搏鬥起來。

打了幾招倒是像模像樣,也把觸手逼退了幾回,說實話,二寶覺得他身手不錯,好像在哪裏見過。

但那觸手太過詭異,速度又快,此人最後還是被放倒了。

“咳咳,咳咳咳!大哥,我沒事,你小心!”

“老小,你話說太晚了,都已經被撂倒了。”

“大哥,這玩意兒是什麽東西,成精了?”

“樹精藤怪,一看就是樹精藤怪啊!”

二寶不知該作何反應。他以為那些綠色的觸手也會朝他襲來,但它們仿佛看不見他,不,不是看不見,而是不把他當敵人,有不長眼的雜物飛過來時甚至還會為他擋。

再看回地上,先前摔碎的花盆裏,枯藤的斷枝已經沒了。剛才二寶驚訝,就是因為瞧見了斷枝變綠,長出新葉,又快速延伸長大變成觸手的過程。

這是,怎麽回事?

來自異妖族的枯藤,活了?

二寶想起,自己的手指被枯藤的幹刺紮過一下,難道是他的血液複活了枯藤?

一定是這樣了,他的血本來就有神奇功效,何況他現在的身份特殊,十拿九穩就是異妖族民的光環使然了。

眼見着那幾個漢子都被觸手掐抵在牆上,滿臉豬肝色,快要窒息的模樣,二寶也跟着着急。

這夥人縱然有錯也罪不至死啊,該怎麽阻止?想開口呵斥觸手,偏偏嘴還被堵住了!淦!

危難之際,噔的一聲輕響,觸手的根部被一支飛箭射中了。幾個漢子從牆上滑落,呼哧呼哧大喘氣,而掐着他們的觸手也紛紛調轉了方向,朝着射箭之人襲來。

射箭之人已落在二寶身邊,穿的是喬府的近衛服裝,正是一開始要跟出去逛街卻被二寶點名留下的那人。

他身材高大筆挺,步伐穩健有力,腳下一點便騰飛出去,忽而踩在廊柱上,忽而踩在蒙塵的供桌上,來去幾個點之後落地,再一轉身,嗖嗖嗖嗖嗖,五支飛箭齊齊射出,眨眼功夫就把那五根觸手全釘在了牆上。而他絲毫不耽擱,走來單手抱起二寶,竟兜着屁股直接叫二寶坐在了他小臂上。

二寶:“……”

英雄,武功了得!

但是,有點眼熟?

綠蘿觸手被釘住,從傷口處流出汁液,很快萎頓下去,搖擺扭動幾輪之後逐漸枯萎,最後縮縮減減,只剩下了手掌長的一小截還綠着,可憐兮兮地躺在了地上。

二寶一臉懵地旁觀這一切,又扭頭看抱他的人。抱他的人也在看他,目不轉睛,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就很尴尬。

其實尴尬的只有二寶,抱他的人顯然非常順手,就這麽抱着他走向了牆邊的大漢。忽而足尖一挑,地上的棍子便落到了他手裏。

“英雄,大俠,饒命!我們再也不敢了!”

“晚了,”此人淡淡開口,聲音低沉好聽,卻帶着一股叫人無法不仰視的壓迫感,“我的人,我都不舍得碰一下,你們好大的膽子。”

說完沒等他們再求饒,棍棒落下,便有痛喊聲炸開。二寶不敢看,等棍棒被丢在地上以後才睜眼,便瞧見幾個大漢各自捂着一條腿……這就,給敲斷了?

二寶駭然。

直到此刻,抱他的人也沒有要撒手的意思,二寶當然也聽出來了,這不是別人,而是貼了假面皮的藏弓。

藏弓問道:“之前我是不是說過,如果有人把你當異類,我就敲碎他們的腦殼?”

二寶瘋狂點頭。

藏弓又問:“果然只敲斷腿還是氣不過,現在我去敲他們腦殼,你有意見嗎?”

二寶瘋狂搖頭。

藏弓:“沒意見就好。”

二寶:唔唔唔!有意見!

藏弓:“怎麽又改點頭了?成,敲。”

二寶:唔唔唔!不要敲!

藏弓憋不住了,嗤笑一聲,眼裏放出戲谑的光芒。雖然還是一張平平無奇的假面,但這一笑,天人之姿盡顯。

二寶失神了片刻,內心狂風卷過,然後撲通狂跳。想起這人就是把自己從神機裏救出來的恩人,又是那個第一次和自己輕觸小手的男孩,整個就沒法平靜了。

他想說話,有好多話要說,但是藏弓不給他解開綁帶。他看見藏弓撿起地上的斷枝,掐掉枯死的部分,又拎上自己買的土特産施施然走了,只得在他走到廢棄建築的隔壁一間時掙紮兩下,示意先別出去。

藏弓停住,“怎麽,想叫我給你解開?我不要,你一開口就是罵我,兇我,趕我走。

我跑到這兒來冒充近衛,你一定又生氣了,又會怪我騙你吧?我也不想的,可我不放心你。”

瞧他委屈的模樣,二寶竟然覺得自己對不住他。可再一想,自己是異妖的事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當然早就知道了!他那時候都六歲了,就算還不懂事,先帝後來也一定告訴了他這個事實。

二寶糾結了。

從前聽別人談論異妖滅族,只覺得那是一個遙遠的傳說,頂多唏噓感嘆兩句就完了。

現在知道自己就是其中一員,非但不能做點什麽,還被當成神機的能量核心,為那些聯手剿滅母族的人奉獻了快二十年。

這感覺簡直……

猶如山壓在他的胸口,海灌進他的肺腔。

而面前這個抱着他的人,向他深情表白的人,三番五次攪得他心亂如麻的人,竟然就是一手策劃覆滅母族的首領之子。

“二寶,”藏弓像是知道他內心的矛盾,聲音放得更輕,“我不想再跟你鬧別扭了,和好行不行?此刻你在想什麽,我幫你解開布帶,你好好說給我行不行?”

二寶望着他,怔怔點頭。

誰知這人不按常理出牌,居然低下頭銜住了綁在他嘴上的布帶,然後齒關磋磨,打算就這樣把布帶咬斷!

二寶大驚:你你你!你是屬狗的嗎?啊,後面,後面有結扣,直接扯開好不好求你了臭混蛋!

老天,這樣的距離,根本就沒有距離,根本就是負距離。兩人的嘴唇蹭來蹭去,全都蹭得火熱。

二寶的臉頰和嘴角被布帶勒得緊緊,有些麻木,偏偏唇上的觸感又太溫柔,一強一弱,一軟一硬,強烈的對比之下簡直讓人難以忍受,渾身緊張得快要抽筋。

就這麽磨了好半天,藏弓終于咬斷了布帶,還厚顏無恥地問:“你臉好紅,怎麽回事?”

二寶羞惱交加:你他娘的不紅嗎?!

于是藏弓又低頭,含住了微微顫抖的小唇珠。

就在二寶以為他借機非禮的時候,他又調轉目标咬住了堵嘴的一大團布料,然後慢吞吞給扯了出來。

到此為止,二寶的嘴才算真正解脫,能開口說話了。

只可惜他還沒來得及罵人,藏弓就先說道:“這身上的繩子是誰給你綁的?挺有藝術感。”

二寶大怒:“你倒是給我解開啊!”

藏弓挑眉:“成,你坐這兒,稍等。”

這人是故意的。

他按了按旁邊的供桌,察覺足夠結實便撣去了灰塵,把二寶擱在上面,然後欺身壓過去,雙手環住二寶的腰身,作勢要咬他胸前的一道繩扣。

二寶嗷嗷大叫:“你就不能用手嗎?舉頭三尺有神明,何況這裏是破廟,神像還在後頭!”

藏弓擡眸看了一眼,“喔,我才留意到,乖二寶,神明正在盯着你,要是不做點什麽,豈不是辜負了神明的美意?”

二寶:“別啊!繩子很髒的!”

藏弓:“我又不嫌髒。”

二寶:“不行!你你你,你現在還頂着別人的臉,我不習慣!”

此言一出,藏弓停止了動作,就那麽定定望着二寶。他目光深邃,嘴角溢出笑意,看起來既纨绔又專情,很矛盾的兩種感覺。

“傻二寶,要是我頂着自己的臉你就能接受了,是麽?你喜歡我,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肯承認?”

藏弓說着輕嘆一口氣,再次抱住二寶,在他肩窩裏熱烘烘地蹭過,然後解開了将二寶的雙手束縛在身後的繩結。

二寶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只低垂着腦袋,臉頰紅紅的。藏弓舍不得再逼他,把他放到地上,拉着出了門去。

郞馭已經找瘋了,帶人在二寶消失的地方一條巷一條巷的找,看見二寶被人牽着走出來時登時覺得自己小命保住了,再看牽他的人,啊,也許還是保不住。

藏弓經過她身邊,撂下一句話:“回去再說。”

郞馭:“……是,是,主子。”

回到喬府,喬林已經等得喝完好幾壺茶水,肚皮滾滾堪比懷胎五月。見到人都齊了立即扶腰站起,念道:“可算回來了,我擔心了半天,再不回來就要去報官了。”

藏弓瞥了他一眼,“你不就是官?”

喬林一拍肚皮,“是哦!”

二寶說:“對不起,讓大家擔心了。”

藏弓說:“道什麽歉,你是在他極目族境內被擄走的,被他極目族人弄傷的,叫他賠錢。”

喬林忙道:“傷哪兒了,嚴重嗎?”

二寶擺手,藏弓便道:“傷心了!”

在場衆人都讪讪,知道這位主子亂撒氣呢。喬林命人去準備晚餐,又交代了幾句關于老太爺的狀況,對二寶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二寶聽慣了這類話術,也不大專心,眼睛卻瞄上了躺在桌子底下的兩粒寶石。那是昨天掉的,果然還是沒人撿。

藏弓察覺了二寶在走神,順着他的視線往桌底一掃,立即道:“那亮閃閃的是什麽?府裏有多少都包起來,我要帶走。”

郞馭:“……”

喬林:“哈哈哈,好,好,應該的。”

于是片刻之後,喬府的大管家捧來了托盤,笑呵呵道:“大少爺,寶石又準備好了。”

二寶:“……”

二寶可沒那個臉,在人家又吃又拿的,最後一番謙讓,只拿了其中幾顆成色好的,說要回去收藏起來,每當看到時就能想起喬林大哥。喬林欣然,藏弓卻又不高興了,就有點後悔幫他要。

喬老太爺的身體基本恢複了,除了流食,晚上還吃了些米飯和素菜。藏弓不想再耽擱,便叫喬林安排,要親自去見老太爺。

二寶心猜他是要說關于百肢王和鱗甲王謀反的事,以及,有可能還要對老太爺暴露身份,講明當年的真相,說服老太爺支持他。

畢竟老太爺在極目族朝堂的威勢不容小觑,有他老祭司夜觀天相後的一句話,比什麽局勢分析都好使。

因此二寶拉住藏弓,有些擔憂,“你已經決定了嗎?”

藏弓的目光轉柔,捏他的鼻子,“這件事你不要管,乖乖等我。”

二寶說:“可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藏弓笑了,瞄了眼左右兩根立柱:你們不覺得礙事麽?

立柱郞馭馬上拽走了立柱喬林。

二寶關上了房門,有些戰戰兢兢,又有些難為情,說道:“将軍,我……我已經知道了,把我從神機裏救出來的人是你。”

藏弓:“所以呢?”

二寶:“所以,我為我說過的那些重話,向你誠摯地道歉,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口沒遮攔。”

藏弓說:“道歉就空手道的?”

二寶于是翻騰着,發現自己買的那些東西都有主,唯有小泥人可以送給他。但那泥人一個是淵武帝本人,送了好像有點怪怪的意味,另一個是異妖,也可代表自己,就更有怪怪的意味了。

他只好拿來了那截手掌長的斷藤,說道:“這個是我的臍帶,你要是不嫌棄的話……”

“什麽?”藏弓失笑。

二寶立即改口:“不是,這個挺神奇的,你拿着吧,要是不喜歡就當做抵押,等我淘到了更好的東西換給你。”

藏弓掂量了一下斷藤枝,心中蕩漾着甜蜜,臉上卻不顯,說道:“行,原諒你了,還有嗎?”

二寶說:“還有,那個褥子被淋濕的事,我也冤枉了你,再次對不起。”

藏弓說:“嗯,這個也不打緊,還有嗎?”

二寶:“還有……沒,沒了。”

關于異妖的事,二寶還開不了口。

藏弓想聽的當然也不是這些,但未來似乎變得明朗了,他也不想在這關口逼迫二寶承認喜歡,因而溫柔地說道:“好了,你歇一會兒,我先去見老太爺,若又想起了什麽,等到了床上再說。”

二寶猛地擡頭,“啊,啊??什麽,誰要跟你上床了,不要亂說啊我會叫郞馭姐姐給我準備另一間房的喂!你不要笑啦!”

逗傻兔子很開心,藏弓大笑而去。

喬老太爺半躺在床頭,背後墊着宣軟的靠枕,面前擺着星宿棋盤,正耐心鑽研着,頗有一番神閑意适。

藏弓進入以後便揭下了假面皮,以晚輩自居,向老太爺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老太爺已經從喬林那裏知道了他的身份,當即有些惶恐,想要下床回禮。

藏弓攔住他,“老祭司不必,今日可只當我是喬林的朋友。”

喬老太爺便不多讓,躺回床上打量起來。

他說:“昭淵皇帝,你小的時候我便見過你,天人之姿,非同凡類,注定要成為天下之主。但你命星有瑕,也注定會有不可轉圜的劫難。當年之事,非一人之力所能左右,如今死而複生實乃上天憐憫,須得懂得韬光養晦,切莫深陷仇恨的泥淖啊。”

藏弓笑笑,“晚輩明白,多謝老祭司提點。”

喬老太爺點點頭,“好孩子,天意不叫你埋骨荒野,必是另有安排,但廟堂怕不是你該去的地方。眼下異妖再世,局勢尚不可測,六族不宜再興刀兵了。”

藏弓說:“老祭司,今日晚輩前來拜會,便也是為了這件事。六族之中唯有極目族的祭司大人能夠承接上蒼旨意,還請老祭司明示,如今紫微星是否又有移位的征兆?”

喬老太爺莫名笑了起來,說道:“好孩子,你從前冒天下之大不韪做那些事的時候,可從沒想過要來問問上蒼的旨意。重活一次,竟變得這麽謹慎了?”

藏弓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說道:“從前孑然一身,無牽無挂,現在不一樣了。老祭司,晚輩不想蹉跎後半生,也想學學別人,來您這兒問一問。”

喬老太爺嗯了一聲,卻又搖了搖頭,手中一枚星宿棋子推倒了另一枚,“紫微星是否移位,當真能改變你的計劃?若是一切都憑天意來定,那人世間的許多事其實都不會發生。你想要的不是一個答案,而是有人肯定你當下的主意。孩子,重要的是你自己的選擇,決定了,天意也動搖不了。”

藏弓當下了然,“多謝老祭司。”

喬老太爺又笑,“我可沒說什麽。”

藏弓說:“老祭司,此事我已有主意了。至于異妖,您不必擔心。他的确存在,可他天性純良,和咱們以為的都不一樣。他……他亦是我至親至愛之人,我會永遠守護他,如果有一天守不住了,那便和他同生死共存亡罷。

喬老太爺:“原來如此。好,好。人老了不中用,也管不得那麽多了,小老板好不容易才為我争取來的時間,我該好好珍惜,其餘的事,就留給你們年輕人去做吧。”

藏弓說:“還得勞煩老祭司,切莫再把此事上報朝堂。”

喬老太爺說:“自然,自然。聖主陛下,天下人曾有對不住您的地方,老臣只能代表極目族,向您致歉了。”

藏弓說:“人生在世,本就不可能被所有人理解,但求問心無愧,老祭司莫挂懷。”

喬老太爺動容,忽然堅持要起身,下床之後沖藏弓拱手道:“聖主陛下,老臣願您和至親至愛之人,一生平安順遂。”

藏弓回到房間的時候二寶已經睡了,本想把這小沒良心的叫醒,可看到他給自己留出了外側的位置時又心軟了,沒舍得叫。

起先躺上去時小沒良心的還不願親近,睡夢裏咕哝着躲開懷抱,後來又翻騰過來了,就那麽相擁着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蒸汽車薄霧升騰,郞馭護送兩人踏上了回昆侖的路途。

二寶因為自己和人抱在一起而不滿,覺得之前的事還沒解決,這樣掉了面子。藏弓便拿話吓唬他,說:“你又跟我生氣,我還沒計較你不告而別的事,哼,回去看我怎麽收拾你。”

因這一句,二寶始終提心吊膽,生怕他在車上就敢霸王硬上弓。但藏弓一直沒有行動,只是依靠在廂板上閉目養神,又在突然的一個瞬間睜開了眼,對上了二寶觀察他的視線。

二寶匆忙躲開,卻被他抓到懷裏。“說,是不是在偷看我?”

二寶撲騰,“沒有!你裝睡!”

藏弓:“你沒偷看我怎麽知道我裝睡?”

二寶:“這不叫偷看,這叫提防,我怕你霸王硬上弓!”

藏弓哈哈大笑,“原來一路都盼着我霸王硬上弓呢?你早說啊,我可忍了許久了。”

見他作勢又要行輕薄之舉,二寶以為是來真的,吓壞了,倏地手腳并用抵在他胸口,嚷道:“這個不行!我沒有接受你!別的可以不計較,但我們身份懸殊,不可能在一起的!”

藏弓聞言一滞,問道:“身份懸殊是什麽意思?給我說清楚。”

二寶咬着嘴唇,眼眶一下紅了,“我都知道了!你一定早就知道我是異妖對不對,我遲早是要發狂的,所有線索都證實了!”

藏弓臉色僵住,隐隐現出慌亂,說道:“乖二寶,你從哪裏聽說自己是異妖的?是郞馭告訴你的?郞馭!郞馭你給我滾過來!”

郞馭不在車裏,而是騎馬護在前頭,聽見喊聲立即精神抖擻,移過來問:“主子,怎麽了?”

藏弓說:“你跟二寶胡說八道,告訴他異妖的事了?”

郞馭大驚,“主子,我……”

二寶說:“不關別人的事,是我自己猜出來的。這段日子以來經歷了很多事,串聯到一起,再猜不出來我就真是傻子了。”

藏弓知道沒法再繼續隐瞞,揮手叫郞馭退後,握住二寶的肩膀說:“乖二寶,你還記得我對你說過什麽嗎?我說你就是你,從哪裏來的,是誰生的,全都不要緊。因為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我要的是你這個人,難道都忘了嗎?”

二寶說:“可我在意這個,特別在意!那是我的母族,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你們滅了我的母族,把我擄來當成供給能量的工具,我還,我還因為那破玩意兒被毀了,不能繼續供給能量而憤怒。我好傻!我是天下第一傻!”

二寶的眼淚滑落,藏弓心疼壞了,整個人都亂了,只知道把二寶箍進懷裏不叫他動,語無倫次地道:“你不傻,你只是心善。傻二寶,不不,是好心的二寶,別這樣,別叫我難受。”

二寶說:“再難受也沒我難受,是你父君帶的頭,是他滅了我的母族,也是他把我擄來放進神機中樞的。你是他的兒子,是我的仇人,要我怎麽接受你?我是誰,我的父母是誰,我什麽都不知道,我被你們騙得好慘啊!”

藏弓亂七八糟地哄道:“二寶乖,二寶不哭!對不起,我那時候還小,我沒辦法……不不,說這些沒用,這是在推卸責任,但你相信我,如果是我,一定不會那麽做。不為別的,就為了你。還有,你是異妖族的小聖子,是下一代妖王的繼承人,對不起二寶,我知之甚少,能告訴你的也只有這些了。”

“那麽,也就是說,異妖王就是我爹,我爹求你爹不要殺我娘,你爹還是殺了我娘,是嗎?”

“不是!二寶你聽我說,聖子并不是由異妖之王所生,而是那片土地孕育出來的天地靈胎。你沒有父母,沒人殺了你的父母。”

“你騙我,你又騙我!”

“我沒騙你,這次真的沒騙你。異妖之王的愛人是個男人,又怎麽會是你娘呢?二寶你信我一次,信我!”

被藏弓抱着哄,二寶漸漸冷靜下來,但還免不了哽咽,說道:“失态了,一切等到回去再說吧。我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又在發狂,萬一傷了你就不好了。”

藏弓聞言更心酸了,“傻瓜,你不是在發狂,因為異妖之王是不會發狂的,小聖子又怎麽會呢。不要推開我,二寶,不要。”

二寶卻搖頭,“會的,我已經發過一次狂了。那天晚上不是撒癔症,我有沖動,想要破壞一切,還想殺了你。後來你開了門,我忽然清醒,用刀子割傷了自己……”

藏弓忽然脊背發涼,連呼吸也顫抖了。

他聽二寶說這個,只覺得當空一道驚雷,不偏不倚恰劈在了自己頭上。

二寶發狂了?似乎是的,那天晚上二寶很不正常,神情也恍惚。

再仔細想想,有那麽幾天二寶一直很焦慮,閑下一會兒都不行,要走來走去才舒心。

老天。老天要從他身邊奪走二寶嗎?

“不會的,”藏弓再次抱緊二寶,“我不會讓你變成那樣,我不會讓你離開我,任何人都別想把你從我身邊帶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