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失蹤
車子在路上奔馳了一天, 終于趕在全人雜貨鋪打烊之前到了地方。東哥兒高高興興迎出去,卻見窩在別人懷裏睡覺的小老板眼皮紅紅的,像是哭過了。
東哥兒接了那些大包小包,輕聲問後頭的郞馭:“主帥大人, 我家老板這是怎麽了, 又挨将軍欺負了?”
郞馭說:“一言難盡, 倒也不能說是挨他欺負的,等你老板醒了再說吧。這些布包裏頭都是買給你們的禮物, 打開看看。”
東哥兒于是先給他們準備了茶水,又關切吃飯沒有, 最後才帶着點不好意思打開了布包。
他挺有準成, 一打開就是屬于自己的那雙新鞋。深棕色短筒牛皮靴做工精細,摸起來結實又不會太硬, 鞋幫和鞋裏還是特意磨毛做軟的。
“這靴子可真好!真是給我的嗎?”東哥兒一高興沒控制得住音量, 把二寶給吵醒了,又趕緊道歉, “對不起老板, 我不是故意的, 我實在是太喜歡了!”
二寶揉揉眼睛, “哦,東哥兒, 沒事。呀,我們回到家了啊, 太好了。”
他一時還沒意識到自己是坐在別人腿上的, 反應過來後慌忙跳開,差點崴了腳。
藏弓說:“沒良心,腿給你枕了一路, 現在說翻臉就翻臉了。”
二寶:“怎麽叫翻臉,你是有那種毛病麽,腿上沒壓力就難受?”
藏弓:“就是有,怎麽着了?”
二寶:“買個石磨碾給你壓着!”
郞馭和東哥兒在一旁看得樂呵。郞馭心下安慰少許,覺得這樣很好,主君以前總活得一板一眼,不管是坐鎮廟堂還是帶兵打仗,都像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少了點人間的煙火氣兒。而現在,每天和小老板吵吵鬧鬧,終于像個活人了,笑容也多了。
東哥兒把鋪門關上,後院走廊口探頭探腦的牲畜們便一窩蜂跑了進來,嗚嗚嚷嚷亂作一團。
二寶詫異道:“今天怎麽的,怎麽連雪橇隊都來了?我後院還能看嗎?”
東哥兒說:“老板,這個我控制不了,雪橇隊和花奶牛都是黃老三弄來的,說是擱在家裏沒人照看。老板你出去聽聽,說不準到現在還有人坐在樹底閑侃呢,說咱家的黃牛會遛狗放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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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寶想了想,還是算了,他不想再受打擊。“既然都在,那就把禮物分了吧,都有份。珠光紗衣是給花花的,紮頭繩是給垂耳的,你們不要亂動。”
這時邱冷峻馱着垂耳從後院慢條斯理踱步而來,松鼠便搶了紮頭繩去給垂耳綁耳朵,綁完捂着肚子狂笑:“哈哈哈哈!垂耳,你這公兔子也有今天,小櫻花頭繩,哈哈哈哈哈!”
垂耳默默無言,後腿一蹬便把松鼠蹬下了桌子。蹬完想把紮頭繩給甩掉,卻被一只大手給拎了起來。
藏弓拎着兔耳朵,一眨不眨地盯着小櫻花,眼裏莫名湧上許多情緒。垂耳又蹬腿,他便改拎為捧,好叫兔子舒服一點,又把兔子捧到二寶面前,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二寶:“什麽什麽意思?”
藏弓說:“你怎麽知道我喜歡簪花的兔子,是承銘告訴你的?”
二寶一臉無辜,“誰知道這個啊!你居然喜歡簪花的兔子,你堂堂九尺男兒喜歡簪花的兔子?你不該喜歡剝兔子皮,喝兔子血,吃兔子肉嗎?”
藏弓一想,倒也是。視線在大白兔和小黃兔之間游移了兩輪,覺得還是大白兔更可人些,便把小櫻花頭繩摘了下來,強行撸到了大白兔的發束上。
二寶:“……”
這人真的好煩。
一家子笑笑鬧鬧,二寶之前的傷心難過也被沖淡了,摸了摸發束上的櫻花簇,跟着哈哈了幾聲。
“咦,這是給誰的?”松鼠從布袋裏拖出了一個輕薄的木匣子,木匣子裏裝的是兩只小泥人。
一看見小泥人,二寶立即要去搶,卻被藏弓先一步拿到了手裏。藏弓盯着那小泥人,“銀甲銀盔,率衆殺敵,是誰啊?”
他分明就是看出來塑的是誰了,故意這麽問二寶呢。二寶唰地臉紅了,狡辯道:“反正不是一個火頭軍,你有什麽好得意的!”
東哥兒也很感興趣,稱贊道:“手藝很棒啊,塑得惟妙惟肖,我竟然能聯想到淵武帝哎,哈哈!”
藏弓拍了拍東哥兒的肩膀,目光卻不離二寶,帶着戲谑的笑,“挺有眼光,我也覺得是他。咱們老板嘴上總罵人家是暴君,背地裏卻偷偷買人家的泥塑像,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
郞馭輕咳一聲,也跟着調侃:“小老板原本是要攤主捏一個十八般兵器版的淵武帝呢,還要把那十八般兵器全塞進……咳,塞進□□裏。可惜曬泥人需要時間,我們等不及,就算了。”
藏弓訝然,“哎喲喲,小老板果然口是心非,原來是愛而不得才生出的那些怨憤。還十八般兵器都要,也太貪心了吧,對人家的□□有什麽企圖啊?”
“你胡說八道!”二寶搶來了泥人,咵嚓一下丢回木匣子裏,想了想,幹脆把整個匣子都塞進了櫃臺,氣呼呼道,“明天我就弄個簽捐抽獎活動,誰抽到算誰的。”
藏弓:“不許!”
二寶:“略略!”
“這又是什麽,蠢二寶,你出門一趟是撿破爛去了?”松鼠爪子忒快,這便又在衆人的酣笑聲裏摸到了一截用布匹纏起來的藤蘿斷枝,挺不理解的。
二寶的臉色微微一變,飛快地把那斷枝奪了過來,像護着什麽寶貝似的。松鼠啐他,他也不理,兀自找了個琉璃瓶插了進去。
藏弓也不笑了,想轉移二寶的注意力,便問東哥兒最近有沒有什麽特殊狀況,店裏積壓了多少訂單之類的。
東哥兒說:“哦,有的有的。老板外出了四天,一共五位客人來預約,比較特殊的是一個水栖族的客人,付了二十兩定金,想要做個……呃,比較獵奇的整改。”
二寶問:“怎麽獵奇了?”
東哥兒說:“那是一位挺美的姑娘,反正我感覺哪裏長得都好,她卻還要豐胸提臀。看她給我的圖樣,那個比例就很奇怪,感覺是按照葫蘆畫的。這尚且不算什麽,她居然還要往嘴周栽一圈小胡子,說要盡量顯得毛發旺盛,孔武有力。”
二寶:“品味這麽獨特?”
東哥兒:“是啊,從來沒遇到過提這種要求的。不過她約的時間比較晚,說會等到中秋節之後再來。”
二寶:“行吧,等她來了再詳細問問,到底是人間不值得還是怎麽的。東哥兒,從明天開始不接急單了,中秋之後恢複。”
東哥兒問為啥不接急單,距離中秋還有十六七天呢。二寶卻疲倦了,不想多說,便叫他早點回去休息了。
月亮只剩下了窄窄一線,風也變得涼爽,藏弓洗完澡後只穿了件松垮的軟衫,胸膛一大片皮膚都露着。
他叫二寶不要再看書了,二寶卻在桌邊一動不動,無奈嘆了口氣,走過去把人抱到床上,自己則撤開了些距離。
這回藏弓沒有耍無賴。知道二寶心裏還有芥蒂,便獨自坐到了窗邊,端詳琉璃瓶裏的那截藤蘿斷枝。
他隐約能猜到這東西是吸了二寶的血才活化的,但不表示它不特殊,因為普通的枝條可不會因為一滴血就成精。
他把自己的手指湊過去,往一根小刺上戳了一下。血珠冒出來,抹上被掐斷過觸手的芽口,藤枝果然搖擺了一下,顯然對普通人的血也是有反應的。
“二寶,我今夜守在你門外,你安心睡吧。”藏弓說着把藤枝一并帶了出去,說守門外就真守門外,坐在石階上,倚靠硬邦邦的門框閉目養神。
夜裏似乎有動靜,他想進屋看看,卻發現門被二寶闩上了,之後推開窗子看了兩眼,二寶騎着被子睡得好好的,便又坐回石階上歇息去了。
一連兩天都沒睡好,這一歇息就到了清早太陽升起的時候。
堂屋開了門,郞馭從裏面走出來,吃驚地問:“主君,您真一夜沒進屋啊,中間不是開過窗麽,怎麽沒翻進去?”
藏弓:“我在你眼裏就是翻窗撬鎖的人?”
郞馭:“屬下不敢,屬下說錯話了。”
藏弓攏了攏衣衫,去敲二寶的門,但敲了好一會兒都沒動靜。郞馭想直接踹門,藏弓止住她,先推開窗子看了一眼,之後才厲聲道:“郞馭,踹門!”
兩人進得屋內,只見被子攤在地上,小老板人已消失不見了。
“主君,這怎麽回事,門是闩着的呀!”郞馭說道。
“窗子。”藏弓的視線凝聚在後窗上,郞馭便立即上去檢查,“主君,沒有被破壞的痕跡,是從裏面打開的。”
藏弓聞言面色更陰沉,無法相信二寶會在他眼皮子底下爬窗跑掉。這沒道理,他若不是被人劫走,自己有什麽理由連夜逃跑?
“馬上集結昆侖地界所有人手,找!”
這一聲令下便是大半天的忙活,被派來的豹旗軍全體出動,連承銘都趕來了。
藏弓原本猜測二寶會不會偷着跑去找承銘,要承銘送他去百肢族卧底,但承銘顯然不敢頂着一張無辜臉在他這兒裝模作樣。
二寶就這麽神乎其技地消失了,加上後來承銘增派的一些護衛,上百號人硬是找不到他。
“主君,昨晚您跟小老板吵架了嗎?”郞馭問道。
藏弓沒有回應,只擡了下手示意別往這方面想,因為二寶并非任性胡鬧的人,他不會因為置氣就丢下一大家子不管。
“你們繼續尋,如果天黑之前還尋不到,就去找此地衙門幫忙。我回南溪村看看,萬一他回來了我便吹哨通知你們。”
藏弓回到南溪村,自知期盼的事不可能輕易就實現,但看到屋內空空時還是免不了失望。
他在門階旁停了片刻,努力回想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是不是自己又無意中說了什麽重話,惹二寶不高興了。
一聲狗叫打斷了他的思考,轉頭看去,原來是四眼兒打翻了水盆,現在正因為沒水喝而生悶氣。
藏弓默默添上新水,這才發覺一個問題。今日二寶沒去上工,邱冷峻便該待在土房子裏,但現在,邱冷峻并不在其中。
莫非邱冷峻也知道二寶失蹤了,脫了繩套出去找了?
或者,的确是二寶自己跑的,為防止迷路還牽走了邱冷峻。
藏弓微微觑目,看起來更有可能是前者。
要說起來,其實他自己的嗅覺也已靈敏得可以和邱冷峻一拼了。但搜尋追蹤是一個重活,他總不能像邱冷峻一樣,一路趴在地上嗅着追過去。
目光掃過石階,藏弓忽被琉璃瓶吸引了注意力——裏頭的藤蘿斷枝沒了!
一個不妙的念頭閃過腦海,藏弓心下大駭,立即召來了承銘和郞馭。“我要去一趟異妖舊址。”他簡明扼要。
承銘脫口道:“不行,主君,那地方有詛咒,邪性得很!”
郞馭也道:“咱不是才從極目族回來嗎,爺爺的情況主君是知道的,不可輕慢大意啊!”
藏弓說:“你不是不信詛咒麽。”
郞馭說:“那是爺爺已經生病了,郞馭只能寬言勸慰,要是沒生病,郞馭必然也不叫他老人家踏足半步。主君三思!”
承銘單膝跪地,“主君三思!”
藏弓說:“承銘,你先起來。此行的确莽撞,但我至少有三成的把握确定二寶受那藤蘿的影響,跑去了異妖舊址。”
承銘咬牙道:“屬下不起來,除非主君打消這個主意。什麽藤蘿有這等影響力,屬下不信,請主君也不要病急亂投醫。”
藏弓輕嘆:“郞馭,你來說說。”
郞馭于是道:“那藤蘿……的确來自異妖境內,還可能是我爺爺去查探情況時帶出來的。它本來是死的,吸了小老板的血就活了,攻擊性很強。但它似乎對小老板沒有惡意,所以屬下也覺得,主君最好從長計議再做決定。”
郞馭也跟着跪了下來,藏弓卻說:“不必再勸。你們跪或不跪,此程勢在必行,找你們來只是要交代一些事。若我能順利帶回二寶,之前所謀或可繼續,但後續的一些計劃需要改動。若我再也回不來,你們就把鱗甲王和百肢王密謀造反的事上報給恒文,且用他自己的方式去解決吧。”
“主君,您這是……”還未來得及說完一句,人影已經飛掠上屋頂了。郞馭怔怔,“主君他入魔了嗎?”
“不是入魔,他這是要為小老板,放棄複仇奪位的大計了。”承銘心裏涼飕飕的,不知道是什麽滋味,結局似乎本該如此,又似乎仍為主君感到不甘,不平,不忿。
而在數個時辰之前,琉璃瓶中的藤蘿斷枝悄悄爬上了偏屋的窗口,它像一條手臂,順着窗縫鑽了進去,用小刺紮破了小聖子的皮膚,吸飽了血,長成了一株完整的壯年妖藤。
它代替被子卷起小聖子,拔掉後窗的插銷,趁着夜深把人卷到高空,一路飛向了遙遠的故土。
這片土地曾經歷過殘酷的厮殺,處處充盈着死亡的氣息。雨水沖刷過無數次,因而找不到血液的痕跡,但大火焚燒留下的灰燼還會被風刮起,霧蒙蒙地飄蕩在空氣中。
殘垣斷瓦滿地,草木枯黃,砂礫塵土橫飛,目光所及之處全是頹敗昏黃,自然連個鬼影都沒有。
二寶用力扒開妖藤,所見便是這種畫面。妖藤已經長得很大,層層疊疊繞成了一個巨蛋,像呵護嬰兒一樣把二寶圍困在其中。二寶一巴掌拍在妖藤上,“是你把我帶來的?這樣可不好,我家裏人要擔心的!”
妖藤不會說話,卻有細小的藤枝扭了扭,仿佛很得意。二寶張嘴要咬,它就吓得縮回去,挺有靈性。
之後二寶軟硬兼施口若懸河,終于說服它把自己放了出去。只是沒料到,雙足甫一踏上這片土地,昔年的那些刀光劍影便又襲上了腦海。
“異妖族人,吮我父母鮮血,啖我妻兒骨肉,十惡不赦,罪該萬死!殺呀!”這是六翼族将士在喊。
“異妖王已被擒住,烏合之衆不足為懼,兄弟們振奮起來,跟我沖進王城腹地,殺他們個片甲不留!”這是鱗甲族。
“異妖毫無人性,根本不配稱為人。萬人血書,請求屠城!屠城!屠城!斬草除根,永絕後患!”這是百肢族。
……
“不,別殺他!他才剛成年,手上還沒有沾過血,你饒他一命,我願散盡妖力,祝禱你妻兒一生平安順遂!”
“不行。之前沒沾過,今日卻沾了數以百計将士的血,若不殺他,英魂無以安息,軍心無以安定。對不住。”
“啊啊啊啊!!你,你!我願散盡妖力,詛咒你妻兒橫死!你将用你手裏這把刀,屠盡身邊之人!”
“冥頑不靈。”
“哈哈,六國不滅,異妖永存!不死之心猶在,異妖火種不熄!凡踐踏我土地者,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上路罷。”
……
“那就是異妖聖子,用金剛網繩兜住,斬斷靈脈妖藤,秘密送往昆侖山!”
“我王,要它有何用?”
“異妖聖子擁有救贖之力,留在這兒自生自滅實乃暴殄天物,本王将賦予他神聖的職能,也算是彌補了異妖對六國犯下的罪過。”
“我王英明,千秋萬世!”
……
二寶閉上眼,恐懼之下,淚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滑。每一滴掉落,黃土地上就會有一小簇極為細弱的嫩芽伸出來。再睜眼,淩亂的畫面又變了,時間回到了更久之前。
不知道是什麽盛大的集會,人們穿着暴露狂野,圍着一個祭臺載歌載舞。火把記載着祭臺上發生的一切。
一個樣貌妖異美麗的男人安靜地躺着,在某個瞬間忽然破碎,閃着七色琉光的碎片飛向天際,祭臺上卻留下了一顆心髒。
“恭請小聖子誕世。”大長老模樣的老奶奶念了這麽一句,便有許多人跟着呼喊。
于是在與祭臺相對的另一方,被妖藤觸手托在半空的光影巨蛋破殼了,一名小童從中露出了一個圓圓的小腦袋。
他只有十來歲模樣,俊俏活潑,玉雪可愛。觸手們把他托上了祭臺,在大長老的輔助下,那顆搏動的心髒奇異地被嵌進了他的胸膛。
“天佑我族,不死之心得以傳承。從今往後小聖子便是第二代妖王,請我王陛下賜予族民福祉!”大長老高聲呼喝。
妖藤觸手湊近,一根尖刺紮破了小童的手指。在小童驚奇的目光中,大長老将血珠滴在了陶碗裏,一盞盞傳下去。所有人都得到了浸有妖王之血的酒水,繼而把陶碗高舉到頭頂,一同飲下……
這片土地就是故鄉。
二寶确定了。
這土地上散落的每一個呼吸和顫抖都連着他的心跳。他仿佛再次經歷了滅亡的時刻,也終于嘗到了痛的滋味。
小聖子回來了。
新任妖王回來了。
我們有希望了,我們有希望了。
我們還能複活嗎?我們已經沒有身體了。
沒有身體?那我們是什麽?我們是……
灰燼浮沉,魔音貫耳。
二寶在這焦土之上盲目地走着,也不知道該走去哪裏。
灰燼在他耳邊不停地叨叨,他的胸腔也随之被灌滿了無以名狀的東西。
那東西令他飽脹,幾欲窒息。
心髒的跳動變得雜亂無章,二寶拼命要呼吸,但又怕把那些灰燼也一并吸進肺裏。于是捂着鼻子,越來越喘不上氣。
“藤枝,藤枝!你帶我回去,我不想待在這兒了!”二寶發出命令,但那妖藤并不很聽話,只妖嬈地扭來扭去。
聖子殿下,你長大了,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剛結出來,只有拳頭那麽丁點。
聖子殿下,不,是我王陛下,你要為我們報仇,我們死得好慘啊!
我們要報仇,我們要複國!
哈哈哈哈,報仇!複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閉嘴!住口!你們是誰?我不認識你們!藤枝,帶我回去,快帶我回去!!”妖藤不合作,二寶便開始胡亂狂奔,企圖甩開這些魔音。
你跑不掉的,你對我們有責任。
往哪裏去,不能去,那裏有敵人!
我的頭,啊,你踢到我的頭了!
好慘啊,好慘啊,六國不死絕,我們不能瞑目!好慘啊,我們死得好慘啊!
頭好疼,頭好疼!哎呀,陛下又踢到我的頭了!
……
“我沒有,沒有!這裏沒有頭!不要纏着我,我不是什麽聖子,也不是妖王,我是大夫,我只救人,不會殺人!!”二寶幾近崩潰,渾渾噩噩中看到了一棵粗壯的松樹,樹上有一個小樹屋,很像自家松鼠住的那個。
“是你嗎灰老大?救命!灰老大快救我!”他奔跑到樹下,忽然感覺到背後有人,轉身,一把長刀已瞄着他的脖頸揮了過來。
“啊!”二寶急忙抱頭蹲下去,大刀便釘在了樹上。襲擊他的人身穿金甲,頭戴金盔,眼神狠辣,帶着一股淩厲的不殺死他誓不罷休的氣勢。
刀鋒紮得很深,二寶趁他把刀使勁往外拔時猛地推開他,然後自己去拔刀,對那人砍了過去。
“你休想殺我!休想殺我!我是妖王,我有妖力,你殺我的話我就詛咒你!啊啊啊啊!”
那金甲金盔之人跑了,二寶不想坐以待斃,就追着他砍。一直追到一片水塘邊,莫名的,那人不見了。二寶提刀,才發現手裏根本沒有刀,一切都是幻覺。
二寶吓傻了,頹然跪倒在水邊。他想冷靜,偏偏抖得厲害,于是也不管水是清是渾,抄起來就往臉上潑洗。
片刻之後,安靜了,水面恢複了平整。他癡癡望着水裏的影子,那影子分明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眼裏卻有兩副瞳孔。
二寶驚駭後退。
再移過去映照,還是兩副。
雙瞳,異妖雙瞳,發了狂的異妖最典型的特征。
“我發狂了,我發狂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二寶感到狂喜,但理智又碾壓過來,“不行,我不能發狂,不能傷害別人。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老天,救命啊,我不能變成這樣。将軍救我,将軍救我!”
他的呼喚好像真起了作用,從遙遠的遠方傳來了微弱的哨聲。是暗語哨,是藏弓!
二寶喜極而泣,摸出自己的哨子想要回應他,剛把哨子塞進嘴裏卻又停住了。
不行,現在不行。這裏是異妖境內,如果他來了,一定會受到詛咒,自己這個狀态一定還會傷害他。
不能讓他來!
于是二寶扔掉了暗語哨。
為防止自己不受控制,他扯來妖藤捆住了自己,渾身纏得像粽子,最後把繩結打在了腳腕上。
不行,這樣還是不行。
于是二寶往腳上綁了一塊大石頭,坐到水塘邊。
他最後确認了一遍——雙瞳。
回頭遙望遠方,并不能看到那人的身影。但他又仿佛看到了,只不過是重影。
那人忽而像一杆翠竹,忽而像一把刀,最後重影變成四影,青袍也變成了金甲。
戾氣上湧,二寶勉力控制,撲通一聲跳進了水中。
死就死。
死也不殺人。
肺腔裏的空氣一點點被壓榨出去,這回是真的要窒息了。可二寶不甘心,還想看這世界最後一眼。
他曾經熱切地渴望着,把這世界變得更美好一些。他還在等着器官庫建成,等着更多像他一樣的人前來奉獻。
人們仍然會有傷病,但也會充滿希望,因為在昆侖山的一角,有帶給他們希望的全人雜貨鋪。
而這希望,終将蔓延到世界的每一塊土地上。
他真的很想等到那一天的到來。
不甘心地睜開眼,金甲之人竟然追到了水底。二寶憤怒,胸前忽然爆發出一道強光,七彩鎏金凝聚成耀眼的白,輕而易舉就把束縛他的妖藤震斷了。
金甲之人的眼裏露出茫然。他也被震出去,嘴裏吐出一口血,但他不死心,又逆着水流游了過來。
二寶再次聽到了灰燼的聲音,一句一句全是要他報仇。
好,索性報仇,報仇,報仇……
重影完全分離,二寶在那人游到跟前拉住自己時突然抱住他的脖頸,然後狠狠一咬。
好脆弱啊,慧人暴君也不過如此。
他頸側的一塊皮肉被撕扯下來了。
動脈受損,面前的水流頓時變得血紅。二寶露出暢快的笑意,重新撲上去,又是狠狠一咬。
很好,對方根本沒反應過來,現在已經知道恐懼了。恐懼也無用,你這滅我族群的慧人暴君,我以妖王的名義詛咒你斷子絕孫,後繼無人,永生永世,不入輪回!
二寶,不要放棄……
奇怪,金甲之人在閉眼之前沖他笑了,還做出了這樣的口型。二寶愣住。
他面目溫好,一點也不像記憶裏那樣殘暴。他安詳而平靜,就好像在過去的某個時候也曾這樣沉睡過。
最後一串氣泡從他嘴裏溢出,他終于舍得松手了,朝着水深處緩緩沉去。
忽然重影凝聚,金甲變青袍。
将軍啊!!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又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