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容昔
豹三和豹五在前排駕車, 分不了心,豹七和豹九在後排護衛,一左一右,目光如炬地監察着外頭的動靜, 因而只有陪護在身旁的承銘知道藏弓是怎麽回事。
藏弓需要血。
正如邱冷峻所說, 妖心需要吸收能量, 沒有外界的供給它就吸收本體,藏弓所剩不多的血液能量快被它消耗殆盡了。
承銘實在不忍, 唰地拔刀,不由分說就要割自己的手腕。藏弓見狀一把攥住, 擠出少許力氣呵斥道:“別給我添亂!”
承銘眼眶發紅, “主君,您這樣不行的。”
藏弓說:“還輪不到你來教我做事。
後排的豹七和豹九留意到他們的狀況, 連忙詢問怎麽回事, 承銘不說,他們便心領神會, 紛紛亮出了自己的手腕, 要代替承銘來受這一遭。
藏弓說:“你們不知何事, 亂摻和什麽?”
豹七說:“屬下不必知道, 主君有需要,屬下的性命随時可以獻出去, 還請主君不要嫌棄才好。”
豹九也說:“屬下反應已經慢了,叫主君和主帥為難, 心裏實在愧疚得很。”
要是擱在戰場上, 将帥的性命關乎到全軍的性命,為自救而犧牲一兩個小兵的确算不得什麽事。但藏弓的想法早已變了,如同二寶對所有病患都一視同仁一樣, 潛移默化中他也不再把性命劃分三六九等,哪怕是松鼠和黃牛,他亦覺得和人沒差別。
“都不用上趕着送死,本君沒事,再叨叨一句就不用伺候了,煩得慌。”藏弓輕描淡寫地說着。
承銘眼眶泛紅,掙紮了一會兒還是沒敢忤逆自家主君的意思,讷讷說道:“主君變了。”
藏弓不由嗤笑一聲,“怎麽,本君在你眼裏就該是個禽獸?”
“屬下不是那個意思。”承銘想了想,好像也差不多的意思。
豹五轉過頭來說:“屬下不了解從前的主君,只覺得您是高高在上的神,只能供我等仰望,而不可亵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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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閉嘴!”豹三的臉都綠了。
“我又沒真想亵玩,就是偶爾想引經據典一下而已,你急什麽?”豹三咕哝,又轉過來,“但是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屬下真心覺得主君是個好人,外表冷酷無情,其實很有人性。”
豹五說得掏心掏肺,卻把豹三急得一腦門汗,駕車的同時還得想法子為他找補,到後頭實在找補不來了,只好告誡他如果哪天他被摘了腦袋,到了閻王殿裏記得少說兩句。
藏弓倒是很樂意聽豹五說話,不像其他幾個人,句句講究尊卑和措辭,少了點自然相處的親近感。
他懷疑豹五可能就是因為口舌問題才被發派去當火頭軍的,但多出來的這點直白坦誠恰恰能叫他聯想到二寶,一個同樣說話不經大腦思考的小王八蛋。
一想到那小王八蛋,藏弓心裏就怪不是滋味兒。說好了再也不分開,說好了能護住他,怎麽又叫他被人擄去了?
他本事再大,寶血再靈,放別人那裏也就是個沒感情的造血機器,別人能對他好麽?
萬一打打罵罵,小王八蛋細皮嫩肉又愛哭,哪裏能受得了?
心尖兒疼,被啃成齒輪狀的指甲尖狠狠掐了似的疼。這一疼,藏弓的臉色便又白了幾分,心髒的搏動紊亂,呼吸也随之沒了章法。
承銘還以為他要昏厥,當即大喊了一句:“主君,您別硬撐着了,屬下舍點血真的不要緊!”
“你閉嘴,”藏弓煩躁地睨了他一眼,“別在本君耳邊嚷嚷,像蒼蠅一樣。你的血要是甜的就割來嘗嘗,否則就有點自知之明。”
承銘:“都什麽時候了您還挑口味!”
藏弓:“本君就算落魄了也還是天下共主,挑你一個第五軍主帥綽綽有餘,就是嫌棄你,懂了嗎?”
承銘:“……”
藏弓:“好了,不必再多說。時間緊迫,你也不用親自送我回南溪村了,先去尋‘九節軟鞭’,再打聽一件事。”
得知主君要找一個沒了狂性的異妖,承銘感到訝異,問道:“主君,被驅逐出境的異妖一般都會被人族抓起來,瘋得厲害的就當場正法了,他真能活到現在嗎?”
藏弓說:“他很特別,非但沒了狂性,還和人族的女子誕下了半人半妖的孩子,父君正是從那孩子的口中得知了異妖族的秘隐。如果他已經死了,找到他的妻子或孩子也行,人帶不來的話就問清楚那異妖消除狂性的辦法。”
承銘明白了。小老板的真實身份就是異妖聖子,主君可能是在防患未然。他雖有些放不下自家主君,但和後援接應上之後還是停了下來,令豹旗軍護送主君回去,自己則帶着人踏上了尋妖征程。
晚上,郞馭焦慮得睡不着覺,在堂屋審問細作,聽見蒸汽車的動靜便趕緊開了門。
“主子!!”見自家主君要被豹旗軍攙扶着才能下車,郞馭有些驚吓過度。
松鼠從樹屋裏爬下來,黃牛也醒了,倆牲畜沒瞧見二寶,互相幹瞪眼。
郞馭接了豹五的位置,扶着自家主君進屋,問道:“沒找到小老板嗎?您這是怎麽了,受傷了?承銘呢,他不是一起去接應您的嗎,怎麽沒跟着回來?他怎麽做事的,竟叫您傷成這樣!”
藏弓擺擺手,“承銘有別的事要忙,我也沒大礙,不必罵他。路上遇到了一批鱗甲族的隊伍,我們寡不敵衆,小老板被劫走了。”
藏弓望向跪在地上的細作,“他是何人?”只見這家夥八條上下肢都被捆起來了,正哆嗦得厲害。
郞馭說:“是百肢王派來的細作,屬下正審問呢。得虧瞧見他鬼鬼祟祟在門外偷聽,我們才知道小老板的事已經洩露了。只是沒想到,承銘雖然接應上了您,卻還是沒能救回小老板。對了主君,您真去了那個地方嗎?那詛咒之事……”
“此事以後再說,但不必記挂,先顧好眼前的。”藏弓擡了擡下巴,示意郞馭說說審問到哪兒了。
郞馭說這厮知道的很少,已經沒有價值,可以直接殺了——這是在吓唬細作。
細作果然抖得更厲害,但仍然死咬着不肯多交代,怕極了就撇出一句:“殺了我吧,我只是個小人物,對王的計劃一概不知。”
藏弓無甚反應,說道:“老匹夫是不是也拿下了你的家人,告訴你要是被俘了就自盡,不然就得死全家?”
細作卻反問了一句:“老匹夫?”
郞馭說:“怎麽着,五十多歲了還不老?不妨告訴你,自盡也沒用,你的家人還是保不住的。”
細作梗着脖子,顧左右而言其他:“我王老當益壯。”
郞馭冷笑,“你王老當益壯怎麽還天天把自己遮在帷帳後頭?難道不是皮松肉贅,羞于見人麽?”
細作又不吭聲了,閉着眼睛一副求死的模樣。
郞馭也明白這細作未必是說假話,小人物接觸到核心關鍵的幾率很小。她不能叫這人活着回去,便拔了劍,藏弓卻按住她的劍柄,叫她先把人扣押起來。
郞馭回頭,發現松鼠和黃牛正縮在屋外探頭探腦,知道這是主君體恤家裏小動物呢,便又收了劍,把細作提給豹三看管。
豹旗軍帶着細作撤了,藏弓也撐不住了,摳着桌角的手指根根泛白,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郞馭急問:“主君這是怎麽了?主君是不是受了內傷?您撐住,我立刻去找大夫!”
“找大夫沒用的。”
郞馭回頭,看見松鼠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說道:“他這是需要補充能量了,需要飲血。”
郞馭當初只聽承銘說主君是被小老板用一顆妖心救活的,卻不清楚他定期就要喝血的狀況,一聽之下臉都吓白了,但很快反應過來,要割自己的脈管。
松鼠說:“別割,除了二寶的血,別人的血跟雞血鴨血都沒區別。你們等着,我和老三去抓雞。”
黃牛在屋外用氣聲說:“臭皮子,雞是咱家雞,都養好久了,有感情!”
松鼠踹了牛頭,“不然放你的血?誰家的雞不是雞啊,算了,救人要緊。”
“灰老大,”藏弓忽然叫住松鼠,虛弱地說了一句,“謝謝你。”
我可不是幫你,我是為了二寶。
松鼠在心裏嘀咕。
南溪村的小山居裏雞飛狗跳,四眼兒不知道松鼠和黃牛為什麽抓雞,跟着上蹿下跳好不樂呵。
松鼠氣得慌,抱着菜刀吓唬它,它卻傻裏傻氣不辨危險,蹦跶得更歡暢了。
最後還是郞馭親自動手,殺了十多只小母雞,得以裝了一茶壺的雞血回去。
看着杯子裏的血紅,聞着嗆腦的腥氣,藏弓只覺作嘔。最後捏着鼻子硬灌了五六杯,總算稍稍恢複了些力氣。
但這些遠遠不夠,明早起來必然還得再殺一批,只盼着二寶回來以後心疼他一點,輕罵兩句。
二寶在遠方,被冷水潑醒了。
“唔,臭混蛋你沒人性,我正做夢……啊,這,這裏是什麽地方?你們是什麽人?”二寶看清了拿水潑自己的人,不是藏弓,而是一群穿着鬥篷作客商打扮的人。
其中一人端來一碗肉扣飯,要喂給二寶。二寶偏開頭,“我不吃葷的,給我弄幾個素菜來,早就餓了。”
對方卻有另外兩只手從鬥篷下面伸出來,捏開二寶的下巴,用湯匙挖着肉扣飯往二寶嘴裏送,硬逼着他吃下去。
羞辱感襲上心頭,二寶嗚嗚掙紮,聽見對方開口道:“馬上就到我族境內了,主子交代過不可傷了你,餓瘦了也不行,所以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二寶氣得呼哧大喘氣,心想行行行,你主子既然這麽交代了,看我到了他面前怎麽告你的狀,不打脫你一層皮我就不姓二。
左右現在知道了神機損毀的前因後果,對恩人的祈願也不用再堅守了,不吃白不吃,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識時務的小老板這便不再掙紮了,狼吞虎咽起來。
別說,扣肉真香。
這群人長了四條手臂和四條腿,在境外時基本都是用鬥篷披風遮住肋下兩臂,腿也用長得曳地的裙擺遮住,但要是掀開裙擺看他們走路,那就跟八爪魚沒兩樣。
天亮以後,二寶被送進了百肢族王宮。
以前也不是沒見過百肢族人,但在貿易通達的混居地,百肢族人不會顯得多麽特殊,都穿同樣的簡裝,大大方方露出自己的肢體。
可在這王宮之中,姑娘小夥居然保守得厲害,都用綢布罩住自己,臉也要蒙住一半。
抓他來的那幾個客商打扮的人是從那群鱗甲族的蒙面人手裏接的他,到了這裏也換上了傳統裝扮,都不知道誰是誰了。
百肢族人的傳統還體現在文字上,殿堂的匾額都是雙排字,大字用全天下通用的慧人字體,小字用百肢人的古文字。
富麗堂皇的大殿內,來來去去不停有侍女忙活,但她們十分安靜,就連走路都不會發出聲音。
殿外有禦林軍守着,也同木雕石像差不多,還是那種用遮灰布罩着的石像。
二寶被推進殿內,見到了坐在王椅上的人——百肢王。
他的“遮灰布”高檔得多,純白色,緞面泛着昂貴的珠光,稍稍一動就是波光粼粼。
他見到二寶倒像是比二寶見他更激動,忽然站了起來,寬袍底下伸出一只白皙的手,牢牢握住王椅的扶手,然後微微顫抖。
二寶蹙起眉頭,心想不至于吧,看你手指纖長勻稱,指甲清透浮現粉紅,身體應該挺健康的,不至于急着看大夫啊。
身邊押他進來的人表示自己要先退下了,二寶立即說道:“等等,能不能麻煩你給我準備點吃的?饅頭和清水就行,我兩天沒吃飯了,好餓啊。”
對方:“???”
二寶又說:“不行嗎?好吧,那我再忍忍。”
說得可憐兮兮,還适時摸了摸肚子,然後委屈得咬住了下唇。
那人一時不知所措,望向百肢王,百肢王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登時充滿怒意,沉聲道:“自己去領罰。”
那人當即跪下,抖了起來,“我王明鑒,屬下昨夜和今早都給他喂了飯的,有葷有素還有湯,他這是,這是……”
沒說完,百肢王的修長手指就已掐住了他的脖頸,竟然直接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孤是不是說過,不可傷他分毫?”
“是,是!屬下,知錯!咳咳!”
“滾去領罰吧。”
“是!是!”
二寶看他屁滾尿流地跑了,咕咚吞咽,本來還想拐道彎把他拿涼水潑自己的事一起捅出來的,現下也覺得沒必要再捅了,怕百肢王當場把他掐死。
但是百肢王對遠道而來的大夫這麽客氣的嗎?
二寶睜着大眼睛看回百肢王,想起藏弓總喊他老匹夫,原來老匹夫是這個意思?
瘦瘦高高的骨架,眼神清澈,皮膚光滑,像個舞文弄墨的教書先生,還是個能把九尺大漢單手拎起來的教書先生。
好吧,咱也想做這樣的老匹夫。
“女官進來,”百肢王吩咐道,“叫禦膳房準備禦膳。你愛吃些什麽?”後面是問二寶的。
二寶回了神,“哦,豆腐,青菜,水煮蛋,再來點小菜和湯。”
百肢王的眉眼彎了起來,對女官道:“按照宮宴标準做一套,孤要提前過中秋。”
女官答了一聲就退下了。二寶這才發現,一路走來好像都沒有看到小太監,除了守衛禦林軍,在殿堂侍奉的都是這種女官。
二寶說:“您太客氣了,這一來就趕上您過中秋,怪不好意思的。這臨時決定來得及叫人嗎?還是說,就王妃和王子們一起湊一桌,吃個家宴?”
百肢王沒有及時回答他的問題,卻先解開了自己的罩袍,露出面目,對他微微一笑,“不,只我和你。”
二寶愣了一瞬,随即湧上莫名其妙之感。
首先,這百肢王意外的英俊,五官端正,眉清目秀,是個玉樹臨風的少年郎,跟傳聞中的粗鄙形象一點都不相符。
其次,他看起來真的真的太年輕了,只有二十郎當歲,私下裏不知道得吃多少金錢鳌魚膠才能補成這樣。
最後,他對自己說話的語氣就像對着一個熟人,還是個關系親近的熟人。這太沒道理了!
這種莫名其妙感一直持續到二十多道小點心被送上來,二寶毫不客氣地抱着碟子吃,聽百肢王從旁解說。
這是什麽什麽糕,那是什麽什麽茶,最後點明主題,就是禦膳還要一個時辰才能齊活,先吃這些墊吧墊吧。
二寶不感興趣,但百肢王看他的眼神太奇怪了,溫柔得讓他頭皮發麻。二寶受不了,說道:“陛下,您是不是有話要說?”
百肢王說:“嗯,我怕你會感到不自在,提前說一下,稍後女官會帶你去沐浴更衣,你身上的東西都要被收走。但不必擔心,有什麽舍不得扔的都跟我說,我會叫她們在合适的時候還給你。”
二寶心想這都不稱“孤”而稱“我”了,誰還好意思說不行?只得道:“沒關系,我也沒帶什麽東西,但是衣裳別扔,洗了之後我還要換的。”
百肢王又用那種溫柔的表情來傳達笑意,“好,随你喜歡。這宮裏的東西你都可以用,女官也可以随意使喚,只當成自己家就好。”
二寶:“……”
這個百肢王,他莫不是有病?
吃了個半飽,二寶想假惺惺地問一句把他弄這兒來打算做什麽,但恰好女官們魚貫而入,要請他去溫泉池裏沐浴。
百肢王說:“去吧,我陪着你。”
二寶惶恐,“這就不用了吧,您是萬金之軀,何其尊貴,陪我幹嘛呀。”
百肢王說:“別怕,我只在外間陪着,不會偷看你。”
二寶:“……”
沒錯了,百肢王的确有病。
二寶真是有點畏懼這種糖衣炮彈,有什麽目的還不如直接說。瞧瞧火頭軍當時多簡單粗暴,上來就是一通性命要挾,然後指使別人給他燒水給他擦背給他洗衣做飯。
像百肢王這麽溫聲軟語,像哄小孩似的,誰能好意思拒絕,誰能好意思拉開架勢罵他?
不得已,二寶又點頭答應了。
竹林掩映之地,芳草萋萋,雪白的小花和綠油油的藤蘿鋪在蜿蜒的圓石小道兩旁,垂柳扶風,點綴輕柔的飄紗,一路上很有意趣。
二寶被女官引着去了竹林後的溫泉池,百肢王則又蒙上了罩袍,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大概是怕他別扭,始終保持着三五步的距離,話也很少,只在必要的時候說上幾句。
之後百肢王停在了紗幔外頭,坐在觀景亭裏默默等着。女官們把新衣裳擱在茶桌旁的小榻上,對二寶行了屈膝禮後也退下了。
二寶覺得奇怪,因為鱗甲族太子要他去洗澡時,那群宮人就是按着他用刷子給他洗的,他還以為“刷”是宮廷招待客人的标配。
百肢王仿佛能猜到他在想什麽,在外面問道:“可要女官伺候?我心想你應該不适應,才特意交代她們退下的。”
二寶忙說:“的确不用了,我自己洗就行。”透過紗幔看他,坐姿端正得不像樣子,脊背挺直如同拿尺子量過角度,說話時也只是微微側了頭,絲毫不損他的形象。
到現在,二寶還處在“我是誰我在哪兒”的急流漩渦裏。這個百肢王,給他帶來的困惑實在有點多。
泡溫泉很舒服,但天氣不冷,泡一會兒就頭暈了。二寶赤腳踩上岩石,換了新衣裳,又把自己的衣服交給了女官。
女官接手時有個東西掉了出來,叮地一聲落在了岩石地面上,是暗語哨。
二寶不清楚百肢王知道多少,自然不會主動交代,便狡辯道:“這個是我在路上撿的,看着挺精致的就留下了。”
百肢王卻又彎了眉眼,“不必緊張,沒打算質問你。何況淵武帝複活的事我已知道了,不正是你救的麽?”
二寶:“……”
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
二寶問道:“你還知道什麽?”
百肢王示意他先坐會兒,然後從女官手裏接了鞋襪,居然纡尊降貴親自給二寶穿起來。
二寶駭然,“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百肢王卻不容他拒絕,忽地握住了他往後縮的雙足,又怕握疼了他,放輕了力道,邊穿鞋襪邊說:“還知道第五軍是假意和鱗甲王合作,承銘主帥只是想幫淵武帝複仇奪位。鱗甲王會在中秋宮宴上動手,第五軍黃雀在後,以勤王的名義行逼宮之舉。”
二寶沒想到他連這些都知道了,問道:“你是怎麽查出來的,昆侖大街上還有你的細作?”
百肢王卻說:“這不需要查,知道淵武帝還活着之後就能推演出來。不過你放心,此事我不會告訴鱗甲王。”
二寶看着他眼角彎起的弧度,比水更沉靜內斂的目光,只覺得這人既溫柔又可怖。
他知道一切卻又瞞着自己的合作夥伴,那他的計劃必定還在更後頭,他要做的是那個摸彈弓打黃雀的人。
這時有女官傳報王妃來了,二寶當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但第二只腳還被握在百肢王手裏,便差點摔倒。
百肢王敏捷地拉住了他的手,随即将他抱住,肋下兩臂也伸出來托住了他的後腰。
觸感陌生,尤其對方明明是一個人,卻有四只手都放在你身上,簡直,那簡直……二寶的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王妃被女官們簇擁着進入亭內,二寶只能從衣着的華貴程度上來辨識身份——很顯然,是走在最中央的那一個。
只見她盈盈一拜,對百肢王道:“聽說陛下帶了朋友來,妾特來請安,再請貴客嘗嘗新供的果子。”
百肢王卻不領情,說道:“不是交代過,任何人不可擅入此地麽。”
王妃卡殼了,罩袍遮掩了她的表情,但二寶聽得出她語氣中的沮喪,她說:“是,妾知罪,這便退下了。”
王妃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二寶都沒來得及跟她問個好。他匆忙蹬上第二只鞋子,趁機掙開百肢王的肋下兩臂,說道:“陛下,既然這裏不能擅入,那我……不好意思啊,早知道就叫人準備一桶熱水,在房間裏洗也是一樣的。”
百肢王說:“不得擅入是針對別人,孤既然親自帶你來了,那便說明你不在其內。孤說了,在這座王宮裏,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也可以使喚任何人,包括孤。”
二寶:“……”
就,很懵,開始自我懷疑。
直到現在,百肢王都沒有說出“請”二寶來王宮的目的,這讓二寶有理由懷疑他可能還有別的打算。
畢竟糖衣炮彈無用,也沒必要,又不是非得自願獻血才能讓寶血生效,直接按到砧板上拿刀劃拉,連味道都不會變的好不啦。
正午時分,禦膳開席。
百道佳肴,真的只有他們兩個人。
二寶不敢動筷,提議道:“這麽多菜,今天吃不完就浪費了,不如多喊幾個人來一起吃?”
百肢王問:“你喜歡熱鬧?”
二寶點頭,“熱鬧點好。”
主要是不想和你單獨用餐。
百肢王允了,叫女官去宣那些妃妾,但在她們到來之前又把解下來的罩袍穿上了。
先前去過溫泉的那位,衣裳的顏色和其餘妃妾都不一樣,她地位比較高,坐在百肢王旁邊的首座,而另一個最接近的座位自然就在二寶的屁股底下。
二寶如坐針氈。
一頓飯吃得跟上刑場似的,不知怎麽的,妃妾們都不敢說話,偶爾誇幾句這道菜好吃,那個果茶好喝,就很不得了了。
中間有一位聽聲音比較年輕的妃妾,問客人晚上住在哪間宮殿,好叫女官早點去收拾,卻聽百肢王說不用,客人晚上住天樞殿。
一開始二寶還不知道天樞殿是什麽殿,聽妃妾們三言兩語打機鋒,才知道那就是百肢王的私人寝殿,平時他看書看累了又不想去臨幸誰的時候就會過去住,而且好像天天都過去住。
二寶差點當場摔筷子。
一頓豪華大餐吃得食不知味,餐後百肢王還是沒有提要二寶獻血的事,而是吩咐女官帶他去寝殿午休,自己則去處理政務了。
二寶哪裏願意躺上他的床,殿裏轉來轉去轉累了,就趴在窗子前眯了一會兒。然後被女官叫醒,被告知陛下趕不及陪他用晚膳了,要他自己用了之後先行休息,晚點會過來看他。
晚上,涼風從窗口吹進來,翻書翻倦了的人打了個瞌睡,腦袋一磕卻被一只溫暖的手掌托住了。
二寶睜眼,順着這只手往上看,“啊,你回來了啊。不好意思我看書容易犯困,失禮了。”
二寶要起身行禮,百肢王卻忽然将他打橫抱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到了王榻邊。
二寶渾身僵如鐵板,“那個……”
百肢王說:“是我唐突了。但你若不肯睡我的王榻,我只能這樣對你。別怕,你自己睡,我陪你一會兒就去書房,還有許多政務。”
二寶恍如受驚的兔子,睜着眼睛,“百肢王陛下,原諒我說話直接,但我真的有點受不了了。您都委婉一整天了,既然大家都挺忙,要不然就開門見山,說說您的目的?”
百肢王解開了罩面的緞布,目不轉睛地盯着二寶。他雖然還是微笑着,眉宇間卻結了少許愁緒,多看幾次,竟然叫二寶看出一種毫無道理的似曾相識之感來。
他不肯說話,二寶就追問:“我們以前認識嗎?為什麽你要對我好,又為什麽要這樣看着我?”
“我們……”百肢王薄唇開啓,“我們何止認識,只是時間過去了太久,你已忘幹淨了。”
二寶搖搖頭,“你認錯人了,真的。我不能對你解釋太多,但我确信自己沒有失憶過,所以也不可能和你是舊相識。”
“忘幹淨,不代表失憶,”百肢王說,“但今夜不能叫你知道太多,否則你必定整宿都睡不着。好了,要不要聽睡前故事?我可以講一些。”
二寶避開他要為自己蓋被子的動作,“不用了,不肯坦誠相對就算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不需要聽睡前故事。”
“好,”百肢王有些失落,在榻邊默默坐了一會兒,又忽然道,“可你以前很喜歡聽我講的,容昔。”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收藏和訂閱,感謝評論!
感謝“剜心削骨”小天使的營養液!
感謝“喜歡二寶一家”小天使的營養液!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