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潛伏
是将軍啊!
二寶終于見着親人了, 高興得跳到藏弓身上,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是你,你的口水味和別人的不一樣!哈哈哈!”
藏弓臉一黑, “你還嘗過別人的口水?”
二寶連忙閉嘴:不不, 沒沒。
“但是你現在好矮啊, 骨架也小,都和我差不多了。哈哈, 小矮子,小瘦子!”二寶拿手比劃着兩人的額頭, 笑得酒窩深深。
藏弓也是忍俊不禁, “喂,你知道這是連着自己一起罵的吧。”
二寶:“哈哈, 是的。哈哈哈哈!”
藏弓想二寶想了好幾天, 這一見面,一擁抱, 骨頭都酥了。他先把人揉個夠, 再拉到床邊坐下, 額頭相抵, 呢喃訴說自己有多想。
二寶說:“我感覺到了,你都頂着我了。”
藏弓一陣失語, 朝他小圓屁股上掐了一把,“不是這個意思, 就是單純地想你, 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二寶:“那睡覺嗎?”
藏弓渾身僵直,“睡,睡睡睡!”
二寶:“哈哈哈哈哈, 還說單純?”
藏弓:“……”
被虛晃一招,技能卻有點冷卻不下去。
藏弓委屈,又把人扣到懷裏,“這是別人的床,我嫌棄,要睡也等回咱自己家再睡。寶,今晚就跟我走,我受不了把你一個人丢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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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寶說:“不行,我正好有事要告訴你。”
二寶把一刻鐘之前發生的事挑揀着說了一遍,避開了百肢王壓他的部分,怕藏弓擔心,也避開了被喂服駐顏丹的部分。
藏弓聽完略顯詫異,又很快接受了這種說法,說道:“上午跟他碰了面,确實察覺到異處,沒想到還有這種操作。”
二寶說:“你膽子太大了,竟然大搖大擺跑他面前晃。說起來,宮裏一般是不留外人過夜的,尤其男人,你是怎麽做到的?”
藏弓說:“我謊稱受傷了,又把第五軍正在整肅軍隊備戰的消息報給了他,他一高興就叫我留宿一夜,還準我看禦醫。但是有神醫在,我看什麽禦醫,馬不停蹄就奔你來了。”
二寶心中發熱,但又一想,謊稱?“不對,你是不是真受傷了?否則根本瞞不過他。快讓我把個脈,我才看出來你臉色不好!”
藏弓握住他的手,“不用把脈,我沒事。速成的縮骨功,多少要付出點代價,但我保證,只是一點點小損傷,很快就能恢複。”
二寶不聽,堅持要給他把脈。
江湖上奇詭的功法千千萬,卻從來沒聽說過有速成的,哪怕是九宮孔雀王要練乾元毒焰掌,還得從小就在藥水裏泡呢。
這一把脈可不得了,二寶發現藏弓的基礎被破壞得相當嚴重,脈象很亂,換成普通人早躺下不能動了,他現在怕也是在強撐着。
“你,你快給我休息,等天亮禦林軍換崗的時候再出去!”二寶眼眶都紅了,把藏弓往被窩裏按。藏弓也不推辭,笑吟吟地看着他,狀似十分享受這種關心和心疼。
“笑個屁!”二寶說,“我問你,我來這兒才三天,你是怎麽在三天內速成縮骨功,還跑到這千裏之外來的?”
藏弓說:“拜師一天,練功一天,趕路半天。”
二寶說:“半天到不了,不會又是乘那個什麽飛艇來的吧?”
藏弓說:“上回那架落地的時候給摔出一點故障來,他家急着營業,就又試飛了一架。”
二寶:“……”
所以這臭混蛋果然還是冒着危險來的。怎麽不怕把自己給摔死!那家做旅游的老板也好可憐啊,接連兩次試飛都遇上他,到底賠錢了沒有的?真是,叫人操不完的心!
“以後不許這樣。”小老板下命令。
“是,遵命。”臭夥計笑嘻嘻答應。
這殿內沒有任何尖銳的物品,就連燭臺都被換成了油燈,二寶想找個東西割血都找不到。
他知道就算把手腕送到藏弓嘴邊藏弓也不會咬的,便準備自己咬破叫他直接喝。
然而藏弓一早就在提防他來這套,見他一擡手就給按住了,搖頭說不用,回去打坐運功一樣能好。
“還有,我自首,我殺了家裏的幾只小母雞……”藏弓委屈巴巴地說,“血我喝了,屍體放冰窖了,沒浪費,能不能輕點罵?”
二寶心頭一軟,“不罵你,但是雞血不頂用,你得喝我的。”
藏弓說:“舍不得。”
二寶動容。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起,藏弓就不再主動跟他要了,自己送上門他還拒絕。這人做事太随性,後果會怎樣從來不考慮。但二寶知道,不考慮,是因為他真心想對自己好。
二寶也鑽進了被窩裏,兔子一樣拱來拱去,躺穩妥了便直勾勾地望着藏弓,問道:“你能不能先把假面皮撕掉?”
藏弓揚眉,還是那副欠揍的神态,“怎麽,嫌這張臉沒我本人的好看?”
二寶說:“當然沒有啦。”
藏弓很滿意這個答案,便欣然撕下了假面皮,然後眼前一晃,二寶鼓着腮幫的小臉就湊了過來,抱着他的脖頸亂親一氣。
藏弓微微睜大眼,嘗到了絲絲甜味才明白二寶不是為了親他而親他——小兔崽子把舌頭咬出個豁口,正往他嘴裏喂血呢。
悸動交織着感動,藏弓想推開又實在不舍得,加之欲望叫嚣,便擁着懷裏的人猛烈索要起來。
“你在,考驗我的定力。”藏弓粗粗喘着氣,零星說上兩句。二寶就不行了,除了喘氣還是喘氣,不然就頭暈目眩要窒息。
良久之後終于嘬飽了,藏弓放開二寶,不敢看他水潤潤鮮嫩嫩的模樣,怕自己又把持不住。
二寶則枕着他的手臂,表示自己最近吃得好喝得好,元氣都已補回來了,叫他不要擔心。
藏弓嗯聲,低頭嗅着二寶身上陌生的香氣。
香氣淡淡的,卻沖走了藥草和松子香,好在他嗅覺靈敏,能夠從中分辨出專屬于二寶的血液的甜。
喟嘆一聲,藏弓側頭又吻了下來。
不像之前那麽激烈,這回吻得輕緩綿軟,頗有種不驕不躁,打算天長地久細水長流的意味。
最後兩人的舌尖都麻了,嘴唇也紅腫,便不約而同撤開一寸距離,開始調整自己的呼吸頻率。
藏弓說:“你也不單純。”
二寶臉紅了,“你胡說。”
藏弓在被窩裏摸他,“證據就在我手裏呢,還想狡辯?好個色令智昏的小老板,竟然對你夥計存着這種心思。”
二寶的臉更紅了,“別動。”
聲音軟軟的,沒有一點威懾力,又從耳根紅到頸子,羞赧的淚花縮在眼眶裏閃爍,叫誰能說不動就不動。
桃李覆春雪,紅梅着綠萼。
這一點豔麗真是點綴得恰到好處。
藏弓的兩只眼睛不夠用,看了桃李就顧不上看春雪,看了紅梅又顧不上看綠萼,心癢難耐,便又忍不住說流氓話:“那天晚上你可不是這樣的,喝了酒忒大膽,硬逼你夥計幫你握着。”
“你,你別再胡說了,我知道不是那樣的!”被撩撥得情難自控,二寶不得不屈起雙腿遮掩自己,揚言再折騰的話就揍他。
藏弓笑着說:“你欺負我打不過你?”
二寶說:“脈象這麽亂,的确未必。”
說正事。
二寶泛起愁容,“百肢王沒有要我獻血的意思,我懷疑他準備尋找新的材料來煉藥,你們盯緊些,別叫他有機會。”
藏弓卻說:“未必是找新的材料,時間不足。”
二寶詫異:“怎麽說?那可是謀反啊。”
宮宴當天,王城起碼得有一整支中央軍鎮守,加上禦林軍、巡城軍和停在城外的極目族随行軍,二十萬人打底。
想造反,不得先弄出幾萬名金剛不壞的士兵來?何況百肢王還答應了要給鱗甲王一萬呢。
這些士兵在一個月之內必須服下消除副作用的解藥,否則必死無疑,百肢王怎麽舍得?
藏弓說:“如果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煉出沒有副作用的藥呢?如果他的目的就是要六族互鬥,天下大亂呢?”
二寶沒明白,但稍稍一思索,不禁吓出一身冷汗來。
的确,這個百肢王其實是異妖,他何必去在乎百肢族士兵的性命?他要是存心報仇,六族人當然死得越多越好。
那麽等到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軍隊,王位,至高無上的權力……這些東西還有什麽重要的?
他可能,他只是,想要和容昔雙宿雙飛啊!!
二寶不敢把這猜測告訴藏弓。之前有意淡化這個話題,現在再說就顯得心虛了,萬一藏弓放心不下非帶他回去,卧底的事不又黃了麽。
見二寶犯愁,藏弓說:“難得相見,不提這些了,百肢王的事我會查清楚。你這幾天過得怎麽樣?他欺負你沒?”
二寶說:“沒有,他對我很尊重,也不會勉強我做什麽。唯一不妥的就是過分關注我了,害我沒機會去打聽煉藥坊。”
藏弓說:“怎麽個尊重法?”
二寶實誠,開始掰着手指數那些零碎,說完還點評:“他天天用罩袍遮住自己,你一定沒見過他的真面目,其實一點都不老的!而且很有氣度,也很有魅力,說話也溫柔……”
藏弓磨着後槽牙,“還有呢?”
二寶說:“還有他天天給我講睡前故事,有空就陪我出去玩,親自給我做好吃的。‘山河同悲軟政’你知道的吧,他現在都不帶王妃上朝了,帶我。哎,雖然這讓我困擾,但萬一能聽到重要的消息呢。”
藏弓:“……”
山河同悲軟政,什麽狗屁的山河同悲軟政!分明就是那冒名頂替的壞芯子唯恐被朝臣戳穿身份,拿王妃來做擋箭牌而已!
“王妃自打他十幾歲時就跟在身邊了,能不知道他變成了什麽模樣?這麽些年過去,能一次都不同房?”藏弓哂笑一聲,“怕不是天生就軟,從來沒碰過,便叫別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草料吧。山河同悲,軟政,名不虛傳啊。”
二寶沒明白他的重點是什麽,心裏還想呢,這你可就冤枉他了,在你來之前他還壓我來着,差點得逞。
但二寶還沒來得及多說,殿門被打開了。他慌得潦倒,趕緊把藏弓蒙住,腳底蹬住藏弓的大腿,便把人往下踹了小半個身位。
倉皇檢查一下,王榻夠大,錦被也夠宣軟,應該能遮得住。
“容昔,還醒着麽?”百肢王的聲音輕輕的。
“嗯……”二寶哼了一聲。哼完才覺不妥,睡着就算了,沒睡的話他萬一又要來說故事呢?
果然,腳步聲朝王榻接近。
“是我吵醒你了麽?”百肢王說,“來的時候拿了本書,走的時候卻落下了,所以回來取。容昔,你要早點休息。”
床幔微微顫動,是二寶在動。
此時他面對着床幔,藏弓的面龐剛好處在他後腰處,呼吸溫熱,搔得他癢死了。
而他身上穿的又是薄薄一層素錦雪鍛睡衣,藏弓的手擱在他小腹上緩緩摩挲,和直接貼着皮肉也沒差別了,他受不住。
“嗯,要睡了。”二寶勉力答應着。這種仿若偷情的禁忌感讓他聲音發顫,呼吸都有些淩亂。
百肢王聽出了不對勁之處,伸手就要去撩床幔,“容昔,你是哭了麽?是不是想家了?”
二寶急道:“沒有!我真要睡了!”
不急還好,他這一着急,百肢王的動作更快了,噌地一下撩開了床幔,正看見他滿面潮紅目泛水光的模樣。
“容昔,你……”百肢王頓住。
“我,我剛才做噩夢了,吓出一身冷汗。”二寶說,“不過現在沒事了,陛下回去吧,我要睡覺了。”
“真沒事?”百肢王探了下他的額頭。
被窩裏的藏弓從二寶忽然僵住的身體判斷出了百肢王正在對他動手動腳,一生氣就要出來。二寶隔着被褥慌忙壓住,然後打了個噴嚏,粗糙地遮掩了被褥下的動靜,說:“不好意思啊陛下,失禮了。”
“無事,別着涼。”百肢王替他把被褥往上拉了拉,又貼心地問,“可要再聽一個故事?”
“不用不用!”二寶說,“我本來就沒有聽睡前故事的習慣,陛下真的不用這樣客氣。您慢走啊,我穿得少,就不起身送了。”
送客的話說完之後就石沉大海了,過了一會兒百肢王才暗自嘆息,替他把床幔重新拉上,說道:“那你再要做噩夢的話就差人去叫我,我回來陪你。阿容,好夢。”
“等等!”二寶想起一事,說道,“那個,陛下能不能叫外面的禦林軍走遠些?他們總在窗外晃,我睡不好。”
百肢王說:“他們是在保護你。”
二寶咬牙,“不用的,遇郎這裏很安全。”
百肢王登時滞住,有些難以置信,“你方才,叫我什麽?”
二寶說:“你不是不喜歡聽我喊你陛下麽,一聲遇郎,能不能換禦林軍走遠些?”
說話間再也壓不住被褥裏的人了,藏弓翻了出來,擄起袖子就要幹。二寶瘋狂撲抱住他的腰,眼神請求他不要功敗垂成。
好在床幔已經合上了,百肢王的視線也穿不過屏風,不然他會看見一個穿着黑衣的男人正被自己心愛的人攔腰抱着,要多刺激有多刺激。
“能,當然,當然!”百肢王激動得厲害,當即喝令禦林軍退守天樞殿,不要打擾郎君休息。
他的情緒盡數體現在沉重的氣息和微微發顫的聲調上,但他顯然知道不能急躁,便在之後又叮囑了好幾遍,夜裏不要蹬被子,當心着涼,做噩夢一定要叫他之類的,聽二寶回應了才依依不舍地去了書房。
殿門一關上,死魚就詐屍了。
藏弓四肢并用鉗住二寶,氣急敗壞地重複:“遇郎?遇郎?遇郎?你喊他遇郎?”
“冷靜!冷靜!”二寶咕咚吞咽,“我是為了支走禦林軍,不然天亮之前你都沒法出去,被抓住怎麽辦?”
藏弓說:“你假公濟私,我沒要你幫,也不需要幫!你喊他遇郎,你喊他遇郎了!”
二寶:“……”哈哈惹事了。
炸了好一會兒,藏弓開始進入第二環節:傷春悲秋自怨自艾,沒休沒止地絮叨自己有多命苦以及二寶有負心。
“我千裏迢迢跑來找你,你喊他遇郎。”
“我差點死在半路上,你喊他遇郎。”
“他一口一個容昔還不夠,末了還喊你阿容。誰是他阿容?要講睡前故事就去他老婆墳頭講,別拿我的當替身!”
“道是來做卧底了,一顆心快要為你嘔出來,誰知是被奉為上賓,還睡龍床!游山玩水,體貼入微,好個人人稱頌的玉面郎君!”
“我呸!金玉其外敗絮其內,一把年紀了還裝嫩,老黃瓜刷綠漆,老黃牛薅嫩草,真他娘的恬不知恥!”
二寶聽不下去了,哈哈幹笑,“好啦好啦,真的只是權宜之計,你就當剛才那句是容昔喊的行不行?”
藏弓:“不行!你可別上當,這種年紀的人,把一身精血都糊在表皮上了,筋骨絕對是軟的,下面那家夥能不能硬得起來還不一定呢!”
說着硬邦邦地蹭二寶,以彰顯自己跟那畫皮包裝的軟骨頭不一樣。
二寶沒料到藏弓的反應這麽大,想解釋,藏弓卻不給他機會了,說這地方太危險,一定要帶他回家。二寶心想什麽危險,怕是有人危機意識過剩,擔心自己變成第二個楊生。
“你心裏清楚,藥的事不是兒戲,怎麽能說放棄就放棄?你放心,他暫時不會傷害我,我的身上有容昔的影子。”
“你哪裏有他的影子,什麽狗屁的容昔,你就是我家二寶!乖二寶,聽我的,當替身不會有好下場,跟我回家去!”
“哎呀你別沖動。我現在還沒機會進入煉藥坊,再給我幾天時間,我一定能做到。”
“不需要,這些事都交給我,扮成夜行者一樣能刺探。”
“你現在的狀況有多差還需要我提醒嗎?再多晃兩次,百肢王一定會察覺出你是冒牌貨。他武功不弱,你別小瞧他!”
“你,你覺得他很棒?比我棒?”
“……”
這都哪兒跟哪兒。
二寶耐着性子勸,藏弓卻總能拐到一個主題上:你在誇他,你又在誇他,你就是存心想誇他。
二寶沒轍了,兩手一攤:好吧,我不說了,但是你非逼着我跟你回家的話我就叫,讓禦林軍來抓你。
于是九尺大漢差點當場飙淚。
“寶,之前不是要去衙門舉報我麽,別突然就變了啊。”藏弓無可奈何地說着,目光竟有些凄怆,“虎狼環伺,我沒有一時一刻不提心吊膽,就怕你被人欺負。在南溪村如此,在昆侖大街如此,遑論在這地方。跟我回去,好不好?”
二寶心軟了,捏捏他的大長辮子,抵着額頭答:“我不回去。之前是我沒想明白,将軍,你在前方浴血奮戰,你的親人卻在背後誅你的心,我沒道理勸你放下仇恨。我已經決定了,既然這是你的死結,我就陪着你一起解開它。你盡管做,大不了,我在後頭幫你救人。”
“你……傻二寶,你才是誅我的心。”藏弓不再逼他,只呢喃道,“我會失去你嗎?你告訴我,我不會失去你。”
“你不會失去我,”二寶笑着說,“所以你擔心的其實是這個啊?遇郎他再好也打動不了我,邱冷峻都說了咱倆是天生一對呢哈哈。”
“你又喊他遇郎!”
“對不起我溜嘴了!”
“總之我答應你,一定好好的,在宮宴之前解決這件事,然後跟你回家,再也不分開了。”
“要是食言了呢?”
“那……你想,想怎麽罰就怎麽罰。”
二寶撲閃着眼睫,藏弓心酸得厲害,朝着二寶的肩頭狠狠咬了一口,咬得自己都發抖。
但等他唇畔離開二寶的肩膀時,那一小片皮膚上也只是留下了一點濕濡濡的紅痕而已。
像春雪壓枝時,倏忽飄落的花瓣。
次日午時,藏弓回到了南溪村。
郞馭大婚在即已經趕回去着手準備了,承銘也需要歸隊,但他不放心,等自家這位任性的主君邁進大門才算松了口氣。
止痛的藥湯早就熬好,承銘試了試溫度,覺得涼了想熱熱,他家主君卻樂意喝涼的,接過來就滿口灌了。
但這止痛的藥不是萬能的,濃度已經縮到尋常的三倍,骨骼拔節時還是會痛得生不如死。
藏弓嘴裏咬着發辮,雙手撐住窗臺,忽一用力,不合身的黑色夜行衣便被撐得發出了破裂之聲。而他的臉色也更慘白了幾分,冷汗從後頸滴滴滑落,慢慢在脊梁骨上浸濕了一大片。
縮骨功不能連續使用超過十二個時辰,否則會對軟骨和骨腔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
承銘眼睜睜看着這一幕,心也跟着被人捏緊了似的,一陣陣的發酸發痛。真不知道主君受了多少罪。
不,真不知道主君到底有多喜歡小老板。
片刻之後,藏弓恢複到了原本的身量,邁步走向桌邊想要喝口水,然而這一步似比千斤還重,眼前一黑就邁不出第二步了。
承銘趕緊接住他,焦急地喊了聲主君。藏弓聽見了,擺擺手,在他攙扶之下躺到了床上,話都沒來得及說一句就昏睡過去。
等到他再醒來天已經擦黑,承銘給他遞水,“主君,好點了麽?屬下給您熬了滋補的湯藥。本想在您睡着時先給您喂點水的,但您嘴緊啊,就是不肯吞。要是小老板在就好了,他能拿舌頭撬。”
這話沒有要調侃的意思,但藏弓難得有羞愧的時候,摸了摸發熱的臉皮,罵道:“竟敢開你主子的玩笑!”
承銘:“???”屬下冤枉。
不過,聽這聲兒倒是還行,應該恢複大半了。承銘便說起正事來:“主君,之前您讓屬下查的那件事已經查清楚了,您身隕之後确實是聖主親自給您擦身更衣的,還将您的身體沉進了冰窟裏。那些巨蝠也是他從別處引來的,目的就是不叫外人進入冰窟。除此,他還招攬了一批苗疆的巫術傳人,打聽過複生之法,無果,就又打聽傀儡術。屬下唯恐弄錯,接連确認了好幾次,但從各處得到的消息都是一樣的。”
藏弓沒有任何反應,神态自若,只說知道了,又問那個異妖查得怎麽樣了。
承銘面上露出赧色,答道:“那個異妖早在異妖族覆滅的時候就失蹤了,但屬下找到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卧病,屬下不忍心叫她舟車勞頓,所以只拿來了……拿來了¥#*&@…的秘法。”
藏弓:“什麽?說清楚點!”
承銘:“是!屬下拿到了雙修的秘法!”
藏弓:“……真是雙修?”
承銘:“對,屬下剛聽她講的時候也不敢相信,還以為這東西只在傳說裏存在,魔門才會采陽補陰、采陰補陽那一套,民間瞎咧咧的不都是鬧着玩麽。但沒想到,那個異妖就是通過這種法子消除狂性的。”
“主君您看,這雙修之法可不是随便在床上滾幾宿就行的,天乾地坤月陰日陽都講究,連姿勢也講究。它還有固定時長,不達時長不能中斷,憋不住就得硬憋,相反,到了斷的時間必須斷,兩個人都得斷,斷不了就沒效果了。”
“咳,主君您別這樣看屬下,屬下只是盡忠職守實話實說。聽她描述,屬下一五一十都給記錄下來了,有些不太好描述的就畫了圖畫。主君請過目。”
藏弓看着紙上的小人,只一個腦袋是圓的,軀幹和四肢都是直棱棍,兩條劈叉下面還有一小截直棱棍,憑借翹起來的弧度可以判斷出那是什麽玩意兒。
“你畫成這樣是打算讓我意會?別的先不說,這個小人兒,他這下面三條腿一樣長,到底哪兩條是用來走路的?”
再往下看,每個姿勢還有時長規定,藏弓忍不住拿眼角狂掃承銘,“你不會是在耍我吧,這什麽狗屁雙修?”
承銘撓頭,“屬下得到的消息就是這樣,您湊合着看呗。哦,除了雙修還有一點,就是定期的放血。”
承銘說,那個異妖初次和他女人碰面時已經被人打得奄奄一息了。女人不忍心,就把他帶回了家,用繩子捆在床上照顧了一個月。
再次發狂時異妖掙斷了繩子,但他稍微有點意識,在對女人下手前先把自己的左手給砍了,沒想到慢慢竟然平複下來。
從那以後女人就經常給他放血,使他長年處于造血的忙碌中。身體素質雖然不比以前了,但狂性也被壓下去不少。
藏弓眉頭一蹙,又豁然開朗。
什麽雙修,放血才是關鍵點!
藏弓隐約想起來了,二寶發狂那陣子是淡季,鋪子裏生意少,他一連個把月都沒制新的“能量彈”,自己又不願意再喝他的血,沒處排放可不就躁了麽。之後他割了自己的脈管,的确又好了。
難道,就這麽簡單?
也許就是這麽簡單。
但簡單的事往往很難做,因為人性本自私,異妖們發狂的時候都是遵循本性去傷害別人,但凡有願意傷害自己的,這狂性也就沒了。
豈不可悲可笑,老天給了異妖懲罰,卻也同時給了他們解藥,只是他們不懂得自取。
藏弓舒朗地籲出一口氣,叫承銘把邱冷峻引進來。邱冷峻來了,開口問道:“找我何事?”
“啊啊啊啊啊啊!”
“嗷嗷嗷嗷嗷嗷!”
這重疊的兩道尖叫聲來自門外,又是偷聽的松鼠和黃牛。藏弓無奈,對它們說道:“進來聽吧,也沒什麽好隐瞞的。”
松鼠和黃牛不敢進來,縮在門外牙關打顫,“它它它!”“它會說話!”“它不是狗嗎?牲畜怎麽會說話?”“咦,咱倆也是牲畜。”“對哦。”
理解了,二寶給邱冷峻開了慧。
藏弓無心多解釋,直接把二寶說的那些轉述給邱冷峻,問道:“你族滅亡的時候你年齡應該還不大,可聽過有一個名喚冷遇的煉藥師?”
“冷遇,煉藥師?先王禦用煉藥師?”邱冷峻的狼臉上本不該有表情,但這次竟然有了,那是飽含了震驚和痛楚的複雜表情,“豈止聽過,他全名邱冷遇,是我哥哥。”
“什麽?”藏弓産生一種不妙感,“你這個名字不是二寶給取的麽,取名的時候你自己示意了?”
邱冷峻說:“不,是殿下取的。當時我也很奇怪,殿下又不認識我,怎麽會恰好取中了我的本名,這不是巧合能解釋的。但我想着殿下或許是憑初印象取的名,秋寂冷峻,也勉強說得通。現在想來,殿下當時吃了毒果子,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恐怕真的是……”
“殿下?什麽殿下?”松鼠發問。
“別打岔,”藏弓急道,“我知道你懷疑什麽,但那不對,他就是他,不是別人的轉世,更不是替身。”
“不,我的意思是,殿下是天地靈胎,血脈裏有可能殘存着先王的執念,”邱冷峻後怕地說,“邱冷遇是煉藥師,他要是有心要做這件事,殿下的處境就不樂觀了。”
而一個人在心智薄弱的時候,最容易被外界思維入侵。外界的思維尚且如此,潛伏在血脈深處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剜心削骨”小可愛的營養液!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