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回家

路過集市, 副将買了制作假面皮的材料。

按照特定模樣來捏制,對匠人的技術要求很高,因而藏弓的假面皮一直是由承銘麾下的一名匠人負責制造,現在即使夜行者不在旁邊對照也能捏出來。

捏好以後還需要晾幾個時辰, 一般晚上制好, 早上就能貼了。藏弓看着那張已經成型的假面皮, 誇贊匠人厲害,這手藝要是拿來賺錢, 說不準得比他家小老板賺的還多。

匠人謙虛,副将便也跟着笑了一會兒, 等匠人出去了才對藏弓說那個從集市上聽來的消息——百肢族有一座山被炸塌了。

藏弓起先不以為意, 問道:“是火山?”

副将說:“不是,是座普通的土石山, 但山腔被挖空了, 裏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炸得很嚴重, 整個塌下來時就像一塊脆皮殼子。”

藏弓說:“可能是哪個富商買來做酒窖的, 工程沒規劃好, 挖壞了。”

副将說:“不是, 主君,真的是爆炸。聽說當時先是着火, 跑出來不少人,人跑差不多了才炸塌的。”

這是昨天發生的事, 但藏弓漠不關心, 只想這一夜快點過去,明早他就能貼上假面皮去找二寶。副将卻對這件事很感興趣,接下來又說了幾句, 終于引起了藏弓的注意。

副将說:“山一塌陷,王城那邊就派了一支上萬人的軍隊趕了過去,動作很快,還是由百肢王親自帶隊的。您說說,得是什麽富商能有這麽大的排面,山頭塌了還勞煩王上親自救災?”

藏弓一滞,問道:“确定百肢王親自帶隊?上萬人?”

副将說:“這是民間傳說的,是不是真的就不一定了。主君,您覺得這和咱們的事情有關系嗎?”

說到這裏,豹三從外面進來了,呈上一個小紙卷,說道:“主君,消息送達了,夜行者已經隐蔽,還給咱們來了新消息,您看看。”

藏弓接了紙卷,打開之後掃了兩眼,面色便沉了下來。豹三顯然已經看過紙卷,嘆道:“真沒想到,百肢族被炸毀的那座山就是秘密煉藥場,是咱小老板動的手。”

副将吓了一跳,問道:“那小老板豈不是要受傷?他根本來不及逃出去吧。”

豹三沖他使眼色,他自知說錯了話,趕緊找個理由退出去了。豹三說:“主君先別擔心,我看那百肢王對小老板沒有惡意,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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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怎麽樣?

豹三發現怎麽說都不合适。

百肢王對小老板好,主君就能高興嗎?不能。可百肢王要是因為炸煉藥場的事對小老板生氣,或者做出點什麽來,主君也沒法活。

出乎意料,藏弓只是下了個命令:“去備車,你們豹旗四個随我一起去百肢王宮,明日就把二寶接回來。”

豹三問道:“硬闖嗎?那人不夠吧。”

藏弓看了眼假面皮,“不,把這個用盒子裝起來,今夜趕路,明早到達時正好晾幹。你們在宮外隐蔽,随時準備接應。”

如此上路,天亮時分便到達了百肢族。豹旗軍四個輪換着駕車,都累了,到達之後輪換着休息。

藏弓則一刻不停,使了縮骨功,貼上假面皮,換上夜行者的黑衣後直入百肢王宮。

見到百肢王時已是上午巳時,巧了,鱗甲族派來的使臣高谷将軍也在,正在池上的觀景小築裏和百肢王商量事情。

百肢王旁邊也跟着一名将軍,不像宮裏人“披麻戴孝”,他穿的是正常的武官朝服。藏弓認識他,是陸軍統帥石崇燦。

石崇燦将一只匣子擱在桌案上,說道:“這便是一萬逆行軍的軍符,高谷将軍請。”

高谷看了看軍符,将匣子蓋起來,笑道:“有勞石将軍了,軍符自然不會有問題,這點信任還是要有的。只不過……聽聞最近境內有山體爆炸,陛下還親臨了現場,我王得知以後頗為擔憂,現場難免滾石,陛下龍體無恙才好啊。”

百肢王說:“孤罩袍遮面,高谷将軍看不見,要是看見了便不會擔心了,孤好得很。也請代為轉告,孤在此謝過鱗甲王的關懷。山體雖然塌了,承諾的一萬逆行軍卻不會有疏漏,高谷将軍可要檢閱?”

高谷讪笑,“軍符在此,逆行軍當然不會有疏漏,談檢閱就見外了。不過這逆行軍到底有什麽樣的本事,還真挺叫人好奇的,臣下若能有幸先覽,幸甚至哉,哈哈哈。”

百肢王的眉眼也微微彎起,說道:“高谷将軍一路奔波本就辛苦,倒也不必再特意趕往軍營了,孤已提前準備好。”說罷稍一擡手,石崇燦便退下了,不多會兒後帶上來一個士兵。

士兵不言不語,兀自脫下了铠甲,露出上身的白色單衣。石崇燦便問道:“能否借高谷将軍的發簪一用?”

高谷聞言取下了發簪,疑惑地交給了他。只見他握住發簪,毫不猶豫地紮到了士兵背上,一下一下又一下,足足紮了十幾下才停手。

士兵的白衣上滲出血點,血點很快擴大,漸漸蔓延成一大片,光是看着就讓人揪心,而他本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高谷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耍流氓似地掀開士兵的單衣,見背上果然有十幾個血窟窿,沒有任何僞裝。

“你,你不疼嗎?”高谷問道。

“回将軍,沒感覺。”士兵答道。

高谷大為震驚,拿回發簪,往自己的胳膊上紮了一下,尖銳的刺痛感徹底叫他臣服了,“陛下,逆行軍果然不得了!”

石崇燦大笑,百肢王則無甚反應,說道:“逆行軍還有個厲害之處,即是力氣極大,超乎常人三五倍。”

高谷說:“能否演示一下?”

百肢王點頭,那士兵便走向小築一角,忽地一拳砸在了石柱上。

石柱當場裂開,眼看着就要斷掉,百肢王便起了身,說道:“這小築怕是不能再待了,高谷将軍同孤出去走走吧。”

高谷還大睜着眼睛,拿上軍符,驚魂未定地跟着走了出去。他一步三回頭,終于在遠離二三十步以後聽見了轟的一聲。

至此,震撼之情達到了頂峰。

有這等精兵悍将,還怕什麽大事不能成?

接下來高谷像邁進了新世界,開始喋喋不休地暢想兩族締結友好的未來。百肢王一直很客氣,但也架不住他話太多,個把時辰之後還是聽乏了,以一個更為震驚的話題遏止了他。

百肢王說:“淵武帝複活了。”

高谷懷疑自己聽錯,“誰,什麽?”

石崇燦重複:“淵武帝穆昭淵,複活了,此事咱們那位高高在上的聖主也知道,而且其中應該也有他的功勞。”

高谷的嘴唇在動,“什麽,這,這?”

百肢王說:“高谷将軍先冷靜一下,這個消息很可靠。聖主身邊一定有能人異士,懂得起死回生之法。”

高谷總算活了,“難怪,難怪啊!!”

百肢王問:“難怪什麽?”

高谷說:“難怪我們收到消息,說幾個月前慧人王宮進了刺客,聖主的耳朵被刺客割走了。還道是什麽刺客能有那種本事,要說是穆昭淵幹的,那就沒什麽好奇怪的了。”

百肢王和石崇燦交換了眼神,石崇燦笑道:“高谷将軍這消息打哪裏聽來的?民間謠傳可不能全信,聖主的耳朵是誰想割就能割的?”

高谷說:“消息是從慧人族的一名三品大員那裏得來的,石将軍自己判斷可不可靠。”

藏弓默默旁觀這一切,始終沒有任何表情。這個百肢王,明明早就得到消息卻一直不說,專等到箭在弦上時才說,沒安好心卻白落鱗甲王一個人情。不愧是老匹夫,年紀大心眼兒也多。

高谷沉默了一會兒,思索道:“這兄弟倆在背後搞這麽一套,打的是什麽主意?”

石崇燦道:“高谷将軍猜一猜啊。當年穆昭淵把自己的名聲搞得那麽臭,王位遲早要保不住的,那他們這樣做就可以理解了。”

高谷果然頓悟,“與其叫王位被別人拿去,還不如被他親弟弟拿去。冠冕堂皇的刺殺,其實是金蟬脫殼,玩了一招假死。”

百肢王說:“這只是我們的猜測,也許他們另有苦衷呢,不妨等到中秋宮宴上問一問聖主,也好叫他解釋清楚,別鬧了誤會。”

高谷激憤地說:“他們能有什麽苦衷!穆恒文名正言順登基了,還被六國奉為聖主,可謂是名利雙收,但真正為政的到底是誰,誰也說不好。這兄弟倆,一個王位兩個人坐,真是下得一盤好棋!”

石崇燦說:“依我看來,第七軍主帥郞馭和極目族的大祭司成婚,穆昭淵一定會喬裝到場,那畢竟是他昔年最得意的下屬。”

高谷露出詭詐的笑容,“很好,中秋宮宴那天,便是叫他這個脫了殼的金蟬露出真面目的時候。”

他們談得興致盎然,卻不知脫了殼的金蟬就在旁邊。百肢王轉向藏弓,問道:“可查出宮宴當天由哪支軍隊守城了?”

藏弓答道:“查到了,原本的三萬守城軍不變動,增添第七軍十萬人,以及九千送親隊伍。”

高谷說:“中秋宮宴,兩族聯姻,六族同賀,這麽點人不算多。”

石崇燦說:“的确不算多,所以才要請高谷将軍轉達鱗甲王陛下,無需擔憂,計劃照常進行就好。至于咱們這一萬名逆行軍,還是要先留在這裏,否則目标太大,會引起邊境監察哨的注意。”

高谷說:“當然,只要宮宴那天石将軍別忘了把這一萬人帶上,哈哈哈哈!”

時近晌午,百肢王詢問女官宴席有沒有準備好,女官便引着他們各自去更衣,準備赴宴。

藏弓不便參與,百肢王又令女官取來了一個匣子,交給他說:“這裏面是一只镂空金雕的小狼,容昔應當會喜歡,你代孤送予他。”

石崇燦笑着問:“是陛下親手雕的?”

百肢王的眉眼彎得深了些,“是親手雕的。孤答應過容昔不會把穆昭淵複活的事告知鱗甲王,現在食言了,深覺對不住他。”

石崇燦大笑:“那陛下不親自去送?”

百肢王嘆了口氣,“煉藥場一事容昔受了內傷,孤一時沖動又叫他受了驚吓,現在還在生孤的氣呢。左右孤給他準備的禮物也不只這一件,早一刻給他看見,早一刻叫他開心。”

石崇燦馬屁不斷,花式贊美百肢王會疼人,聽在藏弓耳裏卻句句都是諷刺。他确定了炸毀煉藥場的就是二寶,二寶還因此受了傷。這筆賬要記在百肢王頭上,便叫他恨不能現在就殺了對方。

石崇燦拍完馬屁又犯愁,說道:“陛下對郎君太好了,叫咱這種沒被人寵過的糙漢子看着都羨慕得發酸。不過,那煉藥場可是咱們花費近十年時間才建成的規模,哎,現在全沒了。”

百肢王說:“煉藥場沒了還可重建,容昔要是沒了,哪裏去找第二個?孤做這一切也便沒有意義了。”

石崇燦摸了摸鼻子,又說:“可咱們現在只有兩萬逆行軍,真給鱗甲王一萬,咱們就只剩一萬了。宮宴在即,現在就算找個新地方加急趕制藥液也來不及啊。”

百肢王說:“配方在孤的腦子裏,怕什麽?先緊着兩萬用,別的等到宮宴以後再說。”

石崇燦讪讪,“是,陛下。都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陛下對郎君這麽好,郎君一定會明白陛下的苦心。”

百肢王笑出聲,卻又突然轉向藏弓,“你覺得呢?”

藏弓忍住磨牙吮血的沖動,答道:“石将軍說得有理。”

百肢王收斂了幾分笑意,“你比第一次來見孤時沉默了許多,是天生少言寡語還是有什麽心事?”

藏弓心道的确有心事,就是想殺你。

但他少言寡語是怕多說多錯,怕被百肢王察覺出端倪,眼下百肢王這麽問,顯然還是察覺出端倪了。

“小人只是插不上話而已。”藏弓這般答道,倒是沒什麽問題。

百肢王嗯了一聲,停頓少頃之後說道:“不知是哪只秋蟬在鼓噪,你可能幫孤抓到它?”

藏弓擡眸,四下聽了一圈。

在東南方向的一棵柳樹上。

要是按常理出牌,這會兒他該使輕功飛過去,趁秋蟬沒留神時抓來。夜行者尤擅輕功,百肢王這是在考驗他。

藏弓的輕功自然很好,但和夜行者的功法路子還是有區別的,習武之人都知道,判斷一個人是真是假的最簡單方法就是看功法路子,十幾年的習慣不是說模仿就能模仿來的。

因而藏弓推脫道:“小人常聽石将軍武功了得,仰慕已久從未得見,今日能不能請将軍露兩手,好叫小人開開眼?”

石崇燦焉能不明白自家陛下的意圖,便也不給面子,說道:“陛下叫你抓蟬是給你表現的機會,我怎麽好争搶的?陛下還誇你年輕有為來着,不妨叫我也開開眼。”

這就是不露不行的意思了。

藏弓笑笑,袖囊裏取出一支銅管,運足內力倏地一吹,秋蟬便在瞬間息聲了。

說要開眼,可沒說非得使輕功,飛針術正是夜行者的看家本領,三兩天內學會這個對藏弓來說還是很輕松的。

石崇燦撫掌道:“妙啊,飛針術果然名不虛傳!只是沒想到準頭還這麽好,搭弓射箭也未必有這水平。”

百肢王卻說:“別急着誇,你還未見識他的舌下飛針術。”

藏弓:“……”

這就有點過分了。

兩人等了片刻,藏弓只得又取出一枚短飛針,壓在舌下,側耳聽了半圈,選中了更遠處的一棵柳樹。

只見他目光微斂,手勢起,便有一股氣流在他足下打圈轉,而後嘴唇稍啓,短飛針就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彈射了出去。

石崇燦不知道射中了啥,藏弓便指向那棵柳樹,示意他去四尺高的位置尋找。石崇燦跑過去,又快速跑回來,把一根紮着小蟲的短飛針呈給百肢王看,自己震驚得大氣都不敢喘了。

百肢王瞧着那根短飛針,終于開懷,拍拍藏弓的肩膀,叫他快些給容昔送禮物去。

藏弓轉身,笑容瞬間消散。

他在殺與不殺百肢王之間橫跳。

不殺,氣得慌。殺,百肢族勢必大亂,鱗甲王也會接到消息,會因為失去了合作夥伴而縮回王八殼子裏。

大局為重,大局為重……

到得天樞宮,禦林軍又對他進行了一番盤查,沒查出異常才放進去。

而從宮門口到殿門口這短短的距離,他硬是給走出了一輩子的漫長感。

心心念念的小二寶就在殿內,耗費在走路上的分分秒秒都令他焦灼無比。

邁進殿門,藏弓看見了一個藍水晶團子似的身影。小二寶的模樣有些變化,臉還是那張讨人喜歡的俊俏小臉,但發式和衣裳都變了,顯得他有些乖巧好揉,坐在窗口吃藥的模樣惹人心疼。

等等,吃的是什麽藥?

女官認得藏弓,得知藏弓是來替陛下給郎君送禮便識趣地退出了殿外。

藏弓擱下匣子,走到二寶面前。

好幾天沒見了,這一見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該先說什麽。

說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好像有點太直白了。

于是藏弓說:“寶,是我。你剛才吃的什麽藥,治內傷的?”

二寶傻呆呆地擡頭看他,還坐在位子上不起來。之後咕咚咽下藥丸,讷讷地說:“你怎麽在白天來了?”

藏弓被問懵了,覺得回答沒意思,想用擁抱和親吻來表達。誰知他剛伸手,二寶就慌張地站起身來後退一步,叫他不要這樣。

藏弓以為二寶是怕羞,或者怕隔牆有耳,便忍下這沖動,低聲說:“我擔心你的安全,又聽說你把煉藥場炸了,還受了傷……寶,你簡直是想要我的命啊。現在怎麽樣了,傷都好了嗎?”

二寶的表情很木然,并沒有見到親人的喜悅,只淡淡道:“都好了。将軍,你這樣很危險,很不明智,下回不要再來了。”

藏弓說:“沒有下回了,我今日就是來帶你離開的。”

二寶一滞,“離開?回昆侖麽?”

藏弓說:“當然,叫你久等了。”

二寶沉默。

過了一會兒,二寶說:“你別怪我擅自做主炸了煉藥場,只是因為我發現他們煉出來的不是藥丸,而是藥液,就算通知了你也沒辦法按照原計劃進行,上萬桶藥液,根本沒辦法調換。”

藏弓說:“我明白。左右百肢王已經知道了我複活的事,而他也不打算讓鱗甲王擱淺計劃,你這樣做也沒問題。但是我更在意的是你受傷,如果不是有寶血,你現在會怎麽樣?你想沒想過,當我來接你時只接到一具冰冷的屍體,我該怎麽活?”

二寶又是一陣沉默。

藏弓竟有些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寶,你怎麽了?”藏弓問出口。

“沒有,我沒事,傷真的都已經好了,你別再為我擔心。”二寶答道。

“那剛才你吃的是什麽藥?”

“是駐顏丹,不算藥。”

藏弓不明白二寶為什麽要服用駐顏丹,但他知道這東西是百肢王給的,老匹夫做的每一件事必然有他自己的目的。

因而藏弓倒了杯水給二寶,說道:“是藥三分毒,最好不要亂吃,你喝點水,然後吐出來。”

二寶卻搖頭,“駐顏丹挺好的,我最近覺得平靜了許多。而且遇郎是為我好,我不想辜負他。”

“你說什麽?”藏弓的心跳忽然亂了。

不是錯覺,二寶的冷漠不是錯覺。

他剛剛還喊百肢王為遇郎!

藏弓恍惚趔趄了半步,只覺得自己被人拿斧頭劈開了似的,從天靈蓋一直疼到胸口。

是駐顏丹,一定是那狗屁駐顏丹弄的!

藏弓當即打開了殿門,叫守在外面的女官進來。女官一進來,他就把人按跪到了地上,咬着牙問:“說,剛才那藥是怎麽回事?”

女官掙脫不得企圖叫來禦林軍,然而剛一開口下巴就被卸掉了,疼得她兩眼直翻白。

藏弓馬上又為她接上,說道:“像這樣的手段我還能使出一百種花樣,你不怕疼就盡管試試。”

女官吓得涕淚橫流,捂着嘴不敢大聲哭,抽噎着答道:“奴什麽都說,什麽都說,請大人不要傷害我!”

二寶聽見了動靜,從裏間走出來,連忙抓住藏弓的手臂,“你對她一個姑娘這樣兇幹什麽?有問題問我不就好了!”

藏弓也不看他,艱難地道:“問你還有用嗎?你現在心向遇郎,已經不向我了,不是嗎?”

二寶自覺慚愧,默默松開了手。卻不知見他松手,藏弓的心更是直接裂成了碎片。這是默認,他默認心向遇郎……

藏弓深深閉眼,未發覺自己竟然掉下眼淚來。他把女官提起,丢在一旁的椅子上,“說!”

女官哆嗦着,“是,是!那些藥名叫駐顏丹,是陛下的私藏品。但,但不是奴逼着郎君吃的,都是陛下身邊的姑姑做的。陛下自己也會吃,但每天只吃一粒,能保容顏不老。但奴知道那藥有副作用,具體是什麽就不清楚了,陛下沒說過。”

藏弓側臉問二寶:“副作用是什麽?”

二寶說:“以前我也以為是副作用,但現在看來,那其實是附加效益,遇郎說可以幫人找回本我。”

藏弓深深吸氣,“找回本我?那麽,現在的你就是你的本我?喚他遇郎是本我?叫我不要再來找你是本我?”

二寶低下頭,“……對不起。”

藏弓恨極,又道:“繼續!”

女官忙不疊點頭,“一開始郎君也不願意吃,但每次反抗,禦林軍都會押着郎君的肩膀,姑姑就負責掰開郎君的嘴,逼着他吃。吐出來也不行,吐一粒要吃兩粒,吐兩粒要吃四粒,吃多了就會昏睡過去。與其這樣,還不如老老實實吃了,起碼一天只需要吃三粒……”

二寶說:“現在老實了。”

藏弓氣道:“你閉嘴。”

二寶于是學女官捂住嘴,動作一如既往的可愛,卻沒人笑得出來。

女官接着說道:“本來郎君都聽話了,陛下也說停藥兩天緩緩的,可誰知郎君偷跑出去炸毀了一個山體,陛下生氣,把郎君帶回來之後當晚就喂了一整盒駐顏丹,沒有十粒也有八粒吧,反正超量了……”

“十粒?!”藏弓難以置信。

“是,是,奴不敢撒謊。”

“他竟敢,給我的人喂十粒藥。”

“大、大人的人?這,郎君,郎君不是陛下的人嗎?”

轟地一下,藏弓砸塌了金絲楠木桌。

“啊!啊!大人饒命!”女官又給吓哭了,“奴不敢亂說了,郎君是誰的人奴不知道,奴不亂說了!奴的意思是,陛下抱郎君回來時郎君是昏迷的,身上都是血,說是炸山時受了傷,虧得陛下及時趕到才叫郎君死裏逃生。奴看陛下對郎君那麽好,就以為,就以為……”

“不不,奴想說的是,郎君恢複很快,幾個時辰之後就醒了。陛下氣狠了要罰郎君,就是,就是那種罰……郎君不從,陛下就給他喂了一整盒駐顏丹,還說,還說郎君乖乖的才可愛……大人明鑒,逼迫郎君的事奴沒做過,奴是真心對郎君好的,您可以問問郎君啊!”

藏弓哪還有閑心去管她一個女官怎麽着,擡手又想拍桌子,但桌子已經塌完了,擱在桌子上的匣子也跌落到旁邊。

他撿起那個匣子,取出了裏面的一只十分精致的镂空雕金小狼,拳頭一緊,再松開時小狼就變成了一團金疙瘩。

他将金疙瘩丢出去,挂在殿內正上方的龍鳳匾額就摔了下來,摔得人心也跟着咣裏咣當。

女官實在害怕,小聲央求他不要為難自己,藏弓卻忽然擡手,兩只成勾,捏得她後頸咯吧一聲響,人就昏死過去了。

沒等二寶發問,藏弓就說:“她沒死。”

二寶說:“你怎麽能在這裏動手?”

藏弓說:“為什麽不能,我非但要對下人動手,我還要對主子動手。你稍候,等我殺了邱冷遇就回來帶你走。”

二寶一驚,“不行,你不能殺遇郎!”

這便又往藏弓的心上紮了一箭。

“寶,你知道我現在最後悔什麽嗎?”藏弓的眼底一片赤紅,“我最後悔讓你來卧底,後悔上次來時沒把你帶走,我好悔!”

見藏弓流淚,二寶心中仿佛有一根弦被撥動,生出絲絲酸楚滋味。但很快又有什麽東西将這種滋味壓下了,叫他沒法再體會對方的感受。他努力了,但那東西就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如同落進大海裏的雨珠。

二寶說:“将軍,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但是我……我控制不了。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能不能請你……請你不要殺遇郎,可以嗎?”

藏弓說:“你替他求情?”

二寶說:“我知道遇郎做錯了事,但我沒辦法眼睜睜看着他死。你不要殺他,我什麽都聽你的!”

“聽我的?”藏弓眼神微動,“好,那我現在要抱你,要親你,你能不抗拒嗎?”

二寶慌亂地點頭,可當藏弓的眉眼接近時,他還是不受控制地屏住了呼吸,緊緊閉着眼睛,全然都是抗拒的表情。

藏弓已經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麽撐住不暴起的。他握着拳,指尖已經在掌心挖出了血。

他倏地睜眼,鉗住二寶的肩膀,“你不是二寶,你只是占用了二寶的身體。現在,報上你的姓名來!”

二寶駭然,“我,我是,我是……”

藏弓逼迫,“怎麽,連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

二寶搖頭,“不是的,我是二寶,我叫二寶……”

“行了!我知道你是誰。不管你是什麽身份,搶占二寶的身體就是不行。跟我回去,我會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藏弓說着就拉上了二寶。

然而殿門外卻響起了一個女聲:“郎君,陛下遣奴來問宴席您願不願意參與?願意的話這便随奴一起去,不願意的話奴給您重新安排,您有什麽想吃的盡管跟奴說。”

藏弓食指壓唇,低聲問:“她就是邱冷遇身邊的女官,逼你服藥的那個?”

二寶遲疑地點頭,“但你不要為難她了,她也是奉命行事。”

藏弓冷哼一聲,“你叫她進來。”

二寶老老實實照做,結果就是害女官的脖頸也發出了咯吧一聲,與先前那個不同的是,她的比較脆。

二寶不敢猜,直接問:“她死了?”

藏弓嘴角上挑,“對。”

二寶:“你又殺人!!”

藏弓忽地摟緊他的腰,“我殺的人,你可以用頭發絲來數。二寶,別再逼我了,否則明年今日就是邱冷遇的忌日,你知道我有這能耐。”

二寶當然知道。百肢王雖然也很厲害,但看起來不是藏弓的對手。

因此二寶接受了藏弓的安排,由着他把女官的罩袍扒下來,然後套在了自己身上。

禦林軍都守在宮門口,不大清楚殿內發生了什麽,這使得藏弓得以堂而皇之地造反,還偷梁換柱把他們陛下的心尖寵給擄走了。

到得天樞宮門口,禦林軍問了一嘴:“大人這是打算把女官帶到哪兒去?”

藏弓一把摟住二寶,笑着說:“這是郎君賞賜的,要我帶回家做媳婦。”

禦林軍大笑:“大人好福氣啊!恭喜恭喜!哎,咱們怎麽沒這麽好的福氣,要不然也去郎君面前晃悠幾回,叫郎君賞賜一個?”

藏弓說:“我看行,等郎君用完午膳你們可以去。”

禦林軍說:“借大人吉言了,慢走啊。”

藏弓點點頭,拉着二寶朝前走去。誰知沒走出幾步,那禦林軍又喊停了他們。

藏弓回頭,“怎麽了?”

禦林軍說:“這女官的鞋子不對啊。”

藏弓和二寶一齊低頭,才發現鞋子漏出來了——女官的罩袍都是曳地的,但二寶比她們高,又穿不上姑娘家的小鞋子,這就露餡兒了。

“怎麽辦?”二寶表面發問,心中其實有一絲絲竊喜。

“別怕,抱緊我。”藏弓說着打橫撈起二寶,把二寶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後足下一點,輕巧躍上了宮牆。

從前鬧過慧人王宮,鬧過鱗甲王宮,這次鬧百肢王宮,再多湊幾次就夠叫六族人都知道他喜歡翻宮牆了。

禦林軍終于有活幹了,信號發出去,紛紛從別處集中過來抓刺客。

藏弓嫌棄他們無趣,次次都說自己是刺客,幹脆改行當職業刺客好了。二寶則叫他別嚣張,百肢族人有四只手,一個人可以當兩個人用。

“陛下,刺客抓走了郎君!”

這一聲傳來時藏弓已經抱着二寶越過天玑宮,躲過了無數流箭飛矢。

二寶忍不住回頭看,說道:“遇郎搭弓了,你小心。”

藏弓有些激動,“寶,你關心我了!”

二寶嗫嚅:“我……是,是啊。”

二寶心情複雜,也不懂自己到底想幫誰。因為在提醒這句的時候還有一個聲音告訴他,說遇郎很難過,遇郎害怕失去他。

百丈開外,百肢王也飛上了殿頂,但他知道光憑速度怕是追不上人的,便三箭齊發,直沖藏弓的後心。

藏弓察覺到氣流波動,前後躲過兩箭,第三箭飛來時力道極大,他抱着二寶踩上飛檐旋轉,順手生接了這一箭,然後往回路助跑幾步,騰空一躍發力,又把這支箭徒手投射了回去。

這一箭瞄的是百肢王的喉管,百肢王側身躲避,卻因旁邊護駕的禦林軍礙事而沒有完全避開,被射中了肩骨。

那名禦林軍吓得要死,腳下一崴直接從殿頂滑下去了。百肢王卻不搭理他,随手又抽三支箭,嗖嗖嗖射出,直到那個人影徹底消失。

“安全了。”二寶伏在藏弓肩膀,咕哝着。

“哪有那麽容易?他會派人來追的。”藏弓說,“不過我們有車等在外面,不怕他們追。寶,這就回家了。”

二寶點點頭,心道好吧,回家就回家吧。

“要不然你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你也能省點力氣。”

藏弓卻說:“不,我再也不會放開你。”

二寶無奈,看藏弓的臉色也不太好,便乖乖摟緊他的肩膀,好叫他手上能省點力氣。

誰知這一摟,摸了一手的黏膩。

“啊,将軍你流血了!!”

再朝他身後一看,赫然一支箭紮在背上。

作者有話要說:暫時的暫時的暫時的,二寶會回來的感謝“剜心削骨”小可愛的營養液!

感謝“彼岸花下尋前塵”小可愛的營養液!

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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