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灰袍先生是壞銀喲
“你……回來啦。”
張青陽嗯了一聲, 走到禦案邊上,一屁股坐下來, 疲倦地按揉着胳膊:“我離開了幾年?”
明璜怔怔的:“我不記得了。”
很多年, 很多天, 茫然到似乎沒有任何希望。
張青陽渾不在意:“也好。”瞥了一眼桌上淩亂的筆紙,“登基了?”
明璜如夢初醒, 手腳都慌得不知往哪兒放了,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吃過沒, 要不要我叫人傳菜?”
張青陽正了正坐姿, 把他摟進懷裏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用, 我想先吃你。”
吻便這麽落了下來。
明璜感覺自己軟得要化了,頭腦一片空濛濛。兩個人越抱越緊,唇舌交纏,由溫柔缱绻變得急促激烈,像是在彼此糾纏中确認或尋找什麽,漸漸滾做一團, 撞翻禦案, 倒黴的禦案咣當咣當滾下臺, 悲傷地四腳朝天,文書奏折灑落一地。
“青陽, 青陽……”明璜喘着氣死死抓住他後背,疼痛促使張青陽克制住了自己激烈的情感,他松了松手, 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怎麽了?”
明璜往他懷裏拱拱,聲音軟糯糯地委屈:“我好累啊。”
張青陽一下下梳理他的長發,赫然發現了一根白頭發,他不動聲色地拔斷:“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啊你。”
“那你想要我怎麽知道?”
“你陪我……在這裏陪我到死。”明璜抓緊了他的衣服,眼睛裏燃燒着火焰。
張青陽看着他,輕輕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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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最近心情很好。
而且好得不得了。
雖然皇上平時也是以笑臉待臣,可沒幾個人會覺得放松,如今皇上差不多是一夜間改頭換面,氣質從內到外地妥帖溫和,令人真真正正地“如沐春風”。
對此,朝野百官議論紛紛:皇上是吃錯了什麽藥?怎會一夜間性情大變?
朝野上的種種風言風語,明璜知道得一清二楚,不過那又有什麽關系?他根本不在意。他帶着大批宮女侍從搬進了丹陽行宮,順便把辦公的地點也轉移到了行宮。
丹陽行宮冬暖夏涼,風景遠比皇宮開闊壯麗,再加上先皇晚年不計成本的大肆整修,愈發富麗堂皇,好似貝闕珠宮。
明璜和張青陽在這裏一待就是一個冬春,眼看着快要到初夏了,陽光漸烈,琉璃院外滿山崗的綠倒映在院內光潔的木地板上,融化成一灘春水,莺兒滴溜,撲棱飛過劃過一抹驚鴻豔影。
明璜赤着腳輕而敏捷地跑過來,喜滋滋的:“青陽,我做了桂花牛奶凍,你來嘗嘗!”
張青陽挖了一勺,牛奶凍在勺子裏軟軟彈彈地晃來晃去,入口鮮甜冰涼,滿口桂花香氣,明璜還在上面堆了些冰沙。
“好吃。”張青陽點頭,又挖了一勺。
明璜坐下,把他膝上那本書掣過來看了一眼:“《補天錄》,是天羽小生的新書?你不等他多肥了再看嗎?”
“結局都是一樣的。”等了也沒意思。
明璜笑道:“也是。來,再吃一口。”
張青陽乖乖吃下,忽然道:“我聽鐘雲說,最近朝廷上下對你很不滿。”
明璜再挖一勺,強硬地堵住了他的嘴:“你關心這個做什麽,奏折我又不是不看,政務也不是沒有處理,只不過換了個地方而已。”
張青陽按下他的手腕,凝視着他:“可是你都五個月沒上朝了。”
明璜一癟嘴,把碗放到一邊去:“就不去,怎麽的!”
張青陽好聲好氣地勸:“總不能晾着他們不管吧。”
明璜一臉不樂意,朝廷上的流言飛起,他何嘗不知道,本來頗受诟病,再去上朝豈不是主動去找罵麽。
張青陽說不動他,也不說了。但流言蜚語的影響并非是一味忽視就能解決的,接連幾位老臣不顧顏面在丹陽行宮外下跪呼天搶地,明璜不得不回宮,宣布上朝。
果不其然,朝會伊始,便有好幾位大臣出來,痛心疾首地斥責他沉迷玩樂,荒廢朝政,敗壞祖訓,聽得他耳朵癢癢。
他假裝認真聆聽,心思早神游天外。直到一位禦史站出來大義凜然地道:“微臣聽聞陛下與未悔峰天驕張青陽厮混,舉止親密逾界,此舉有失國體,望陛下早日迷途知返,改邪歸正。”
明璜咯噔一下,從容道:“你說朕與張青陽厮混,可張青陽明明在宗內閉關,何來厮混。李禦史,你從何聽來這般風言風語?”
李禦史面不改色:“丹陽宮人口口相傳,滿城風雨,陛下真當朝廷百官耳聾眼瞎,什麽也不曾聽說過麽?”說到後半句,語氣已經非常不好,近乎挑釁。明璜也不生氣,往龍椅上一靠,笑吟吟道:“朕就是與張青陽厮混了,怎麽了?”
百官大嘩,說什麽的都有,“斷袖之癖,有傷陰陽天倫,陛下怎可堕落至此。”,“這傳出去豈不丢我大國臉面,叫天下人笑話。”,“陛下應當澤被六宮,雨露均沾,怎麽能寵幸一男子。”,“還是未悔峰天驕!也不知春觀瀾是什麽想法!”,衆語紛紛,一時間金銮殿上嘈雜無比,片刻漸漸統一了意見,李禦史上前一步,昂首高聲道:“請陛下早早斷除惡習,重回六宮,切不可耽溺于不倫之戀,叫天下人恥笑!”
明璜一手撐着下巴,慢悠悠道:“李禦史,你多慮矣,天下百姓只關心自己吃飽飯,穿好衣,朕喜歡誰,其實與他們并不相幹。如今社稷平安,百姓富足,朕喜歡張青陽無傷大雅。”
“可後宮佳麗,獨守空閨,陛下可有考慮過她們的感受?”一老臣站出來,言辭激憤,明璜記得他,他親侄女就入了宮,明璜看在他年紀和官位的份上,給了他侄女不低的位份。他跳出來申訴,倒也不意外。
明璜道:“朕一開始并未想過選秀納妃,還不是你們成天苦口婆心勸谏,朕迫不得已才辦了這等糟心事,如今反來怪朕的不是?”
衆臣一時啞口無言,明璜趁機宣布退朝,喘了口氣。
其實早傳開了,只不過真真假假,沒個定論,早朝一下,那确實的消息飛得比風還快,沒一天功夫,整個國都的人都知道跟皇上整月窩在丹陽行宮裏膩膩歪歪的究竟是誰了,好不激動。茶館說書的,酒樓大爺們,戲班子唱戲的,街頭巷尾閑來無事的大媽,口口相傳,添油加醋,演變出各種令聽衆聽得津津有味的版本。
對此,張青陽有點煩心。
他很不安。
算算時間……也快要到了吧。
春觀瀾一封劍書飛來,只寫了兩個字“速回”,字跡很工整,不慌不躁,張青陽看着不由得忐忑不安。
他不得不辭別了明璜,要回去了。
在熙熙攘攘的大道上茫然走着。
富家少爺肥馬輕裘,如風馳過,粗布衫的先生在街上擺攤賣字,代寫書信,小販扛着一大帚鮮豔的糖葫蘆慢慢擦肩而過,他臉色灰黃,已是得了不治的肺痨,街角的乞丐抱着雙膝打盹。
是謂衆生相。
天地不仁,以百姓為刍狗。
他想,罷了,該來的總是要來,努力去改變,反而得不償失。不論好或不好,那道門檻他必須過去。
胡思亂想間,他迎面撞上一個戴着木頭面具的灰袍先生,灰袍先生哎喲一聲,仰面倒了個結結實實:“唉呀,是誰撞倒了我!颠得我一把老骨頭好痛!”
張青陽彎腰欲扶,被灰袍先生一把打開:“假惺惺!你年輕力壯的,怎麽不長眼撞上我一個老瞎子,你就是故意的!哎呦~”
張青陽不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在跟春觀瀾雲游的時候,他一不留神就被老人撞上了,春觀瀾總會微笑着擡起腳,把對方從街這頭踹到街那頭去,并且鼓勵他一起踹。
他可沒法像春觀瀾那樣可以踹人十丈遠而不傷對方分毫,還能保證對方不被吓死,于是拿出銀袋子搖了兩下:“你是餓了麽?”
灰袍先生呸了一口:“誰吃你的嗟來之食!”
張青陽覺得難辦起來:“那你想要什麽?”
灰袍先生道:“你既然撞了我,說明你跟我之間還有點緣分,不如讓我來給你算上一卦怎樣?不過這個錢,你非付不可!”
張青陽明白自己是被訛定了,反正他現在也不缺錢,答應下來。灰袍先生又表示大庭廣衆的,不适合算卦,要到酒樓上好的雅室去,定了雅室自然要上茶上點心——都是張青陽付錢。
灰袍先生戴着面具,雖然嘴巴處開口,仍不大方便飲食,只吃了一點。先問張青陽生辰八字,張青陽随便說了年月日,灰袍先生掐指算了一陣,又讓他蘸水在桌上寫個字,張青陽閑也是閑着,寫了“青”字。
灰袍先生認真端詳一陣,搖頭晃腦喃喃誦着口訣,臉色陡然一變,壓低聲音道:“閣下來歷不簡單哪吶,可是來自北方?”
張青陽心想這人看人倒是看得很準,話也說的有水平。天雀大道由皇宮開始,走向由北去南,可不是來自北方的麽。
他又開始說了:“‘青’字,添心旁,即為情字,閣下最近應是被情事所擾。青字本身,上半部分王字出頭,王之上,便是皇,下半月字,為‘胄’下半部分,由此可見,閣下心儀之人必然是為天潢貴胄,不知是哪位深居皇宮的公主啊?”
張青陽道:“不用你管。”
灰袍先生一拍腦門:“哎呀,是我多嘴,勿要見怪。”
眼見着桌上的茶點吃完了,茶也喝得差不多,張青陽放下錢起身欲走,灰袍先生急忙叫住了他:“別走啊,還有一卦沒算吶?”
張青陽又坐了回去:“怎麽?”
灰袍先生豎起三根指頭:“我的規矩是付一次錢,算三次卦。生辰八字是一卦,剛才的‘青’字是一卦,你還有一卦要算。”
張青陽這回寫了“陽”字,灰袍先生又是一陣搖頭晃腦加念念有詞,腦袋一定,怪笑起來:“想不到閣下的癖好,與衆不同,罷了罷了。情之一字,旁人勸不得,還得您自個兒參破啊。”
張青陽一言不發。
我真是閑得可以,他默默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