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開虐了
被撂下的灰袍先生并沒有立即離開, 獨坐片刻,手伸到面具底下, 慢慢掀起, 假如此刻有人窺見這一幕, 肯定會吓得直接暈倒——面具下的臉滿是虬筋肉結,蟲噬蛇咬之痕, 似蜈蚣亂爬,峰蟻以肌下生窩,幾乎看不出五官在哪。
他擱下面具, 從小破包裏拿出一只木盒, 木盒雕飾精美, 似是女子所用之物。
木盒裏放着一汪清清亮的“水”。
這盒子水是蓑衣人贈予他的,原本是柔凝的東西,對容顏已毀的他來說就是雪中送炭。他很感激鬥笠人出手救了他的命,懇切地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先生以後有什麽需要我的,本王一定全力以赴。”
蓑衣人按了按鬥笠,笑容淳樸得像只是在泥濘中扶起了一個人:“不必了。我以後也不會在這裏待下去了。”
他沒懂他的意思, 仍恭恭敬敬地:“先生是要遠游?”
蓑衣人眼神閃爍了一陣, 笑了:“也算是遠游吧……到很遠的地方去。”該贖罪的勉強算還了, 該兌現的承諾也做了,可算是無事一身輕了。
“我幫你, 純屬受人之命,不用感謝我。現在任務完成了,我也該走了。”他轉身就消失在空氣中, 無影無蹤。
他撮起一點“水”,整個提了起來,“水”的密度極大,彈彈軟軟的,沉沉地往下墜,墜成一滴形狀完美的水滴。他托着“水”往可怖的臉上一拍,緊接着以鼻子為中心向四周揉開,揉面團似的揉啊揉,直到“水”均勻地鋪滿臉龐,“水”開始往下滲,掩住了虬筋肉結,蟲噬蛇咬,塑出立體清俊的五官,略顯蒼白的皮膚,一張與張青陽一模一樣的臉。
木盒盒蓋內鑲有琉璃鏡,他照着鏡子,左看右看,詭笑起來。
“原來你喜歡這樣的臉啊。”
“是比本王的臉好看多了呢……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頂着張青陽的臉入宮,一路暢通無阻。
宮中人人俱知,張青陽是陛下——嗯……,見者皆不敢有所阻攔。
果真如傳言所說,他真的與他在一起了。
他尋明璜,差點尋去了東宮承天殿,半途醒悟,轉去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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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璜在批奏折,臉色十分不好看。綿綿磨墨,擡頭見他過來了,起身微笑致意,悄然離開。
他還在改奏折,桌上腿邊堆如山積,她看着心疼起來,他還這麽小,本該是指點江山逍遙天下的年紀,卻日日困囿于重重宮牆之內,整日批着枯燥的奏折,見這無恥的大臣,他該有多累?
“阿玉。”
明璜筆一頓,驚愕地擡頭,正好看到“張青陽”在溫柔地笑,眼神璀璨。
“阿玉怎麽了?這麽驚訝。”他笑着接近,很自然捏了捏他的臉頰,暖潤如玉,叫他心如鹿撞。
明璜晃晃腦袋,眉眼彎彎:“沒什麽,你笑起來真好看。”扔下筆去揪他臉,“來,再笑一個!”
他心軟得一塌糊塗,神色愈加溫柔:“你批多久了?別太累着,休息會兒吧。”
“沒事,我不累,習慣了。”明璜混不在意,撒嬌似地晃着他的胳膊:“正好是翁太傅出關的日子,我們去看看他吧。”
“好。”
他牽着她的手走出紫宸殿,漫步于回廊中,他說着朝野的事,對他大吐苦水,哪個禦史天天上谏,盡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真是煩死了,東南地區發生澇災,地區長官又要錢又要糧,明明糧款百萬足夠應災,卻還是貪得無厭。他聽着,溫言款款地勸慰,心中歡喜無限。
他的手真軟呢,軟軟小小的,食指和虎口有薄薄的繭,是長年執筆寫字留下的印記。
這一刻,時光慢走,美景無限,他多希望長廊永無盡頭,能這樣牽着手一直陪他走下去。
“阿玉。”
“嗯?”
他生出沖動,一手扳過他下巴低頭欲吻,明璜輕巧地扭頭避開,給了他一記直拳:“耍什麽流氓,臭不要臉。”
他看看四周,空無一人,索性轉個身把他壓在柱子上,流氓地笑:“就想耍流氓了,怎麽辦?”
“滾。”明璜游魚似地滑出他的禁锢,背着手氣定神閑,“快到瀾韻院了,收斂些,叫翁太傅看見了不好。”
瀾韻院,翁太傅的休養之地。院門敞開,曲徑通幽,院內花木扶疏,鳥啼聲聲,翁太傅正與齊閣老下棋。
明璜駕臨,二人起身拱手道:“臣參見陛下。”
“師尊免禮。”明璜三步作兩步邁進亭子裏掃一眼桌上棋局,笑道:“棋下得這麽散漫,師尊好閑心。”
翁太傅捋須道:“小道爾,不值上心。”他目光一轉,看到“張青陽”,奇道:“這位何許人也?”
他剛開口,明璜驟然怒喝:“他是刺客!拿下!”
他一瞬間懵了。
齊閣老率先反應過來,騰空而起,半空凝出一只金色巨掌重重拍下,“張青陽”厲嘯一聲,身體頓時潰散,化作無數毒蟲蛇蠍,密密麻麻四散開來,鑽入土地,明璜見勢不妙,大喝:“殺無赦!”亦騰空而起,朝皇宮神衛軍發出信號,靈光乍閃,熾若太陽。
神衛軍是禦前侍衛之精銳,時刻待命,信號一發,即刻沖起數點流光往這裏急速飛來。
此時翁太傅雙手合十,周身靈輝暴漲,袍袖翻飛,以大神通強行鎖住瀾韻院的“天地”,使毒蟲無法擴散。
齊閣老祭出法寶“炎龍吼”,巨大的炎龍咆哮着落地,院中花木亭臺傾刻間化為灰燼,更別提土中毒蟲,燒得噼啪作響,散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爆香。
明璜一想到就在剛才,他還牽過他的手,還對他耍過流氓,頓時惡心得要命。
“齊老弟快些,老夫的法術撐不了多久。”
齊閣老回應:“明白!”全力催動法寶,炎龍光芒愈加熾烈,龍爪刨地,轉眼間深入地下數十丈,恐怖的高溫将土壤融化成液體,瀾韻院變成了一方赤紅的岩漿湖。
神衛軍趕到,并不輕易插手,只聽得嘣的一聲脆響,“畫地為牢”的神通消散,炎龍身軀急劇縮小,神衛軍恰好補上空隙,以獨有的法器重新鎮住瀾韻院的“天地”,一連串火系法術相繼砸下,赤水翻湧,白汽茫茫。
齊閣老踏虛而來:“陛下,無恙否?”
明璜搖頭:“無事。”就是有些惡心。
岩漿湖中突然爆出一陣凄絕的厲笑:“阿玉,我待你一片真心,你卻棄如蔽履,你好狠毒!”
明璜猝不及防,驚得心神失守,差點一頭栽下去。齊閣老顧不上禮制,伸手去扶,斷喝:“陛下不可聽妖言惑心!”
砰砰,砰砰。明璜心髒狂跳,大汗淋漓,“朕無事,朕緩緩就好。”
阿玉,阿玉是他的乳名,宮中除了母妃,就只有他這麽叫過。
明璜一點都不喜歡這個乳名。
母妃就是這樣一聲聲叫着阿玉,美麗的眼睛一點點失去光彩,豐潤的臉頰可怖地凹陷下去,精心保養的玉手皺縮枯萎,玉腕钏當啷滑落下去。她在短短一刻鐘內枯槁成一具灰不溜秋的骷髅,像泥塑的未上彩的人像,人還活着,卻已經散發出腐爛的惡臭,直到徹底斷氣。
“阿玉,我的阿玉,你要活下去啊!”
他不敢想象母親有多痛。
阿玉!阿玉!
湖裏又是一聲長嘯,怨毒至極,似子夜鬼哭。明璜臉龐一下子失了血色。齊閣老怒吼:“一群廢物!速速剿清毒蟲,走漏了一只,小心你們的頭!”扯着明璜急忙遠離瀾韻院,翁太傅緊随其後,擔憂地問:“陛下,您身體上可是不舒服?”
明璜面如白紙,一句不答。
“太傅莫問了,陛下情況不妙,早些讓太醫診治為好,太醫!太醫呢!都給我出來!”
太醫院頓時一片兵荒馬亂,人聲鼎沸,診治的診治,尋丹的尋丹,德懷女醫吹起安魂定魄曲,數位太醫令聯手布下靈絲陣,防止邪祟入侵,小醫官點起凝神香,齊閣老和翁太傅依太醫院主吩咐,為明璜調息理氣,數管齊下,明璜恢複了幾分血色,迷茫地環顧四周:“朕這是怎麽了?”
太醫院院主輕聲慢語:“陛下受驚了,好好歇息就行了。”
“是嗎。”明璜喘了口氣,在醫官的攙扶下站起來,腳步踉跄,耳邊似乎回蕩着厲如鬼哭的慘叫:“朕要回寝宮。”
“陛下龍體欠安,還是在太醫院中休養為好。”
“朕要回寝宮。”明璜堅持己見,太醫院主無法值得去叫人擡鸾辂來,跟着明璜到寝宮,在殿外聽候吩咐。
綿綿在鋪床,自從張青陽入宮,龍床便由她獨自來收拾,她轉身看到明璜,未來得及行禮,先被他的臉色吓了一跳:“陛下,您怎麽了?”
明璜不答,自己動手脫了外衣,綿綿上前,幫他一一解下玉帶鈎,裏衣,剩下一件中衣。他爬上床,先抱起張青陽的枕頭,拽過被子蓋住自己,綿綿幫他掖好被角,好像之前一樣上床睡覺,只不過時間提早了許多。
“綿綿。”他聲音虛弱,“去叫鐘雲來,再去通知青陽,讓他趕快過來,說我身體不舒服,好難受,快呀。”
綿綿道:“知道了,陛下安心歇息。”垂下床幔迅速出門。
明璜緊緊抱着張青陽的枕頭,臉埋進去使勁蹭了蹭。
張青陽身上是沒什麽氣味的,幹淨得什麽都沒有,明璜對此感到無比安心,因為這才是他,淡淡的遠離塵世,卻因他而留存于世的他。
幹幹淨淨,清清白白。
他沒說過肉麻的情話,也沒像冒牌張青陽那樣溫柔得醉人地笑過,可他一舉一動,為數不多的言語,一舉一動皆是溫和綿綿的愛護。
至死不渝。
“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他撥弄着枕上的流蘇,喃喃。
帳外佩聲輕搖:“陛下。”
“鐘雲,你來了就好,坐下吧,陪着朕。”
鐘雲輕手輕腳搬了張椅子,在香爐邊坐下,打開爐口,把獸首檀香鏟走,換上院主交予的凝神香。香氣溫雅甜和,脈脈似涓涓流淌的溪水,明璜聞着舒服,安心不少。
“鐘雲。”
“陛下有何吩咐?”
“王公公,他還在嗎?”
“陛下怎會突然想起他?”
“以前,王公公都會在睡前,給我泡腳……”明璜如夢呓般輕聲道。時間一晃十幾年,他足下的傷疤早已愈合,光溜白淨,不需要日日泡腳了。
人,也不需要了。
鐘雲道:“王公公在老家有宅子,何況還有陛下賜予的大片土地金銀,足夠他安然度過餘生了。”
“嗯……”含糊的尾音,明璜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我在亂灑狗血。
第七十六章替換成了番外篇。可能這篇文完結日期會推遲,但是接檔文十六號正常上傳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