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準備遠游

“阿玉……你要好好的, 皇上不喜歡你,你也要努力, 知道嗎?”

“阿玉, 娘這輩子的盼頭都在你身上, 娘只能指望你争氣了。”

“阿玉……”

“阿玉,我待你一片真心, 你卻棄如敝履!你好狠毒!”

明璜大叫一聲大喝猛地坐起,渾身汗透,薄薄單衣幾乎要擰出水來。他喘了半天, 心跳漸漸平息, 冷不防擡頭看到床幔上映着一個瘦高的黑影, 尖叫着縮到床角。

那絕不是青陽,青陽會直接掀起床幔,低頭輕吻他的眼角眉梢。

會是誰,會是誰?鐘雲呢,殿外的院主呢,還有齊閣老, 翁太傅呢?禦前侍衛們呢?都死了嗎?

死了!他心裏冒出徹骨的寒意。

凝神香被換掉了, 一種陌生的, 若有若無的芳香在殿內彌漫,香中混有腐爛的臭味, 就像……就像母妃下葬那一刻,厚重的金絲楠木棺材散發着淡淡幽香,混雜着屍體的臭味。

明璜只覺得心慌氣短, 想都不用想,這陌生的香肯定有問題。

帳外黑影聽到尖叫聲,微微傾下身,臉頂動床幔,凸出光滑的弧度,仿佛帳外的人影根本沒有五官一樣。

救命,救命!他張開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巨大的恐懼扼住了他的喉嚨,無可遏制的絕望絞斷了他所有理智。

黑影直起身,一只手探進來,白皙修長,很好看的一只手,撥開床幔,露出一張本該屬于死人的臉,英王的臉。

他的笑容親切溫柔,似三月的湖光水色,俊朗無匹。他柔柔地喚:“阿玉。”

“你還活着,你還活着……”明璜失神喃喃,“你應該死了,為什麽還活着?”

“是啊,我本來是應該死了的。”英王坐下來,仍是笑盈盈的,“你下手可真狠,我那時候都感覺自己要活活痛死了。我翻遍了那個女人留下來的丹藥,都是些養顏美容的,一顆有用的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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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情悠然:“我以為我要死了,可是我沒想到我竟然活了下來,雖然活下來的方式有些不一樣……但挺好用的,跟原來沒什麽不同。”

明璜仿佛骨頭結了一寸又一寸的冰。另一種方式……是什麽方式?對了,他跟他牽手的時候,就覺得他的指尖異樣的光滑冰涼,與臉部的感覺截然不同。

他的皮相,是妄相。紫極真眼下的真相,又是何等模樣?

他又想起,他在瀾韻院中的一幕:身體潰散開來,爬出無數毒蟲蛇蠍……

英王笑盈盈地看着他臉色一分分白下去:“阿玉素來聰慧,這麽快便猜到了。”

“我死去的地方,是毒陣。萬蟲噬身,真的很痛苦啊,當時我只有一個想法:要活下去,活下去。誤打誤撞就附身到了一只蟲王身上,真是造化弄人!”

他慢慢逼近,很享受明璜滿眼的驚恐:“你為什麽這麽讨厭我?我不貪求你的皇位,我只要你的心,你卻一小點都不肯給我。我所寫的詩,都是為你而寫,你一首也不看。你要我怎麽辦?”他表情變得苦惱起來,“你叫我怎麽辦?”

明璜沙啞地道:“你喜歡的根本不是我。”

他的表情一瞬間變了,滿是戲弄:“哦?”

“你喜歡的人是你的母親。”明璜再也抑制不住惡心的感覺,一股腦說了出來,“你逼死了你的母妃,又盯上我的媽媽,在她死後又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我長得很像她對吧?”他用力将床頭陳放的玉如意丢出去,“滾開!”

英王下意識地避開,明璜看準空當準備沖出去,看到床幔外的景象,頓時臉色煞白,硬生生扼住了沖勢,縮了回去。

殿外所有陳設,都好像塗了一層五彩斑斓的漆,扭曲了事物原本的形狀,金磚地面上爬滿了細小的蟲子,如同海潮般起伏。丢出去的玉如意早不見了蹤影,連一塊碎片都看不出來。

英王寬容地道:“你還是小孩子脾氣。”目光轉向他懷裏的枕頭,“怎麽?想用這個枕頭打我?哦!我懂了,我就奇怪他身上怎麽會有你的枕邊香,原來如此!”他突然目露兇光,“你跟他睡過了?”

明璜瑟瑟發抖。

“哎……不管怎樣,你都是我的了。你說的人,她們都死了,有什麽可說的?以後你只屬于我。我很強了,可以保護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他大笑着撲上來,一手把枕頭撕扯了個稀巴爛,明璜拼命掙紮,少年時的苦訓在這時候好像都失去了作用,軟綿綿的沒有半分威力。

香味越來越濃,濃香中的屍臭味越發明顯。

他四處躲閃,禦床空間很大,足夠他騰挪轉讓,英王越逼越緊,他迫不得已一腳踏上了滿是蟲子的地板,那些蟲子眨眼間爬滿了小腿,他縮回腳大哭起來,幾乎崩潰。英王膝行過來,托起他的小腿,蟲子紛紛脫落,爬進了他袖子裏,他珍惜地低頭,想要親一親圓如玉珠的足趾,一把木劍突兀地切入。

“死開。”話音未落,青色的火焰舔上了英王的臉,他仰頭發出似人似蟲的鬼叫。蟲蟻燒得滋滋作響,他的身體潰散開,一灘黑水嘩啦啦滑下龍床,青色火焰不緊不慢地順着某人早早設計好的破綻鑽進蟲軀,一點點燒盡了英王的魂魄。

英王魂魄載體所镌刻的陣法,在張青陽眼中無所遁形,幾乎處處是破綻。

有古怪,但他來不及想那麽多,先燒了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兒再說。

沒了英王的意識控制,滿殿的蛇蟲慌不擇路地亂爬,窸窸窣窣。明璜哭泣不止,張青陽摟住他笨拙地安慰:“別哭,別哭。你哭,我心疼。”他手足無措,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才好。

他第一次見到明璜哭泣。

“你為什麽……不早點來……”明璜抽抽搭搭的,哭得太狼狽,連鼻涕都流下來了,他抹了一把,再次撲進他懷裏狠狠蹭了蹭,還咬了他肩膀一口。

“我趕過來,需要時間。”張青陽聲音充滿愧悔,輕輕撫着他頭發,“沒事了,都沒事了。”他餘光瞥到不遠處銅香爐邊的凳子周圍還散落着一地骨骸,一看便知是鐘雲的,心下不忍,伸手收了他的殘骸,一手摟着明璜溫言安慰。

銅香爐的香燃盡了。

他抱着明璜走出被蟲子咬慘了的紫宸殿,紫宸殿的宮人都死光了,其他宮殿的侍衛宮人卻毫無察覺,不能說不失職。然而齊閣老和翁太傅亦是大意,中了極厲害的蠱蟲,現在還沒醒。

明璜雖說情緒穩定下來了,狀态卻隐隐有些不對。張青陽知道這是必然,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他自己也不大好受,在荒古大殿裏好不容易恢複的一點力量用來對付英王而消散殆盡,說不上哪裏痛,就是渾身都不對勁兒。

明璜在他懷裏睡過去了,呼吸緩慢。

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未醒。

新任太醫院主仔細檢查一番後,向楊知白一拱手:“陛下心神失守,又吸入過多亂魂香,道心崩潰,元嬰開裂,神魂受創。恕老夫直言,陛下命不久矣,請丞相着手準備國喪大典吧”

楊知白面部肌肉稍稍抽搐了一下:“你确認,陛下已經回天無力。”

太醫院主鄭重稽首:“微臣以性命擔保,除非大羅金仙降世,陛下的性命無力回天。”

楊知白默然片刻:“你出去吧,不許向任何人說起這事,否則。”他眼神淩厲似刀,“一刀刀片了你的舌頭!”

太醫院主道:“微臣必守口如瓶。”悄悄出去了。

楊知白長嘆一聲:“你都聽到了,打算怎麽辦?”

角落裏的張青陽緩緩現身:“我想帶他離開,去找北升想想辦法。”

楊知白道:“北升也懂醫術?”

“不知道。”張青陽目光轉向龍床上的明璜,他睡顏安詳,臉頰依然豐潤年輕,一點都看不出死亡的征兆,“我有辦法治他,但是不确定他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楊知白又嘆了口氣:“如此一來,這可難辦了。紫宸殿遇襲,百官惶惶。我費盡氣力才壓下了消息,你又要帶走陛下,這叫我如何糊弄他們。”

張青陽道:“楊丞相為官多年,經驗豐富,這點事應該難不倒你。”楊知白聞言失笑,又聽他說:“再不濟,你宣布他駕崩了也行。”

楊知白霍然變色:“張公子勿要胡言亂語!”

“想要治好他,我得帶他去一個很遠的地方,要很久才會回來。”張青陽淡淡地直視楊知白,“我覺得,宏靈等不起,暗中的魑魅魍魉也等不起吧?”

楊知白撇過頭去,一言不發。

一片死寂。

“你……真有萬全的把握能治好他?”

“對。”

“你一去,要多久?”

“不知。”

楊知白愁得不行,甚至想抽支水煙壓壓驚,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假如陛下醒來了,他可願意?”

“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他不能不願意,對吧?”

楊知白捋着胡須:“如此……罷了。”

出城的事宜由江川安排,楊知白一手準備國喪大典,一手準備在一幹皇子皇孫中挑選繼承人,同時少不了重靈宗的支持——自然由張青陽來聯絡。

張青陽修書一封,把事情前後說了,飛給未悔峰。

他本人則在一個霧茫茫的淩晨,啓明星剛剛升起的時候,悄悄出了皇宮。

灰色馬車駛過護城河,慢慢騰騰的穿過大半個國都,一直駛到郊區的永安鎮。

張青陽抱着一卷畫下車,道:“多謝。”

江川探出個腦袋:“盡力而為。”

張青陽點頭,木劍起,一飛沖天。

重靈宗沒什麽變化。

容海樓第七十三層,其實與抱千閣地下書庫相連,同在地底下。

北升在第七十三層睡覺,修煉,在抱千閣書庫看書。張青陽去的時候,漫天漫地的故紙堆,散發着濃烈的黴味,他安然坐在故紙堆中,也不怕山積的古書嗵下來把他埋了——在煮茶,用碎紙片兒燒火。

張青陽走過去,攤開山河四季圖,小心地抱出沉眠的明璜:“你有沒有辦法,延命?”

北升先摸了摸他的脈,再拉下蒙眼布看了一小會兒,重新拉上去:“拿紙筆來。”

張青陽拿紙筆過來,北升唰唰寫下數行字。

張青陽看了會:“這是?”

北升喝了口新茶:“一門很簡單的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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