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扯淡

一門借渡運氣的巫術。

可以渡過去, 也可以渡過來。渡過去運氣,渡過來黴氣, 反之亦可。

當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不論是渡過來還是渡過去, 過了一段時間黴運都會變本加厲地返回到施術者身上。即便經過北升的改良,仍然能看出字裏行間抹不去的黑暗氣息。

張青陽沒有顧慮, 他渡過去的運氣,足夠明璜撐到那一天。

即便未來不可捉摸,他只抓住了一點模糊的影像。

他出宗搜尋材料時, 在郡城裏, 全城忽鐘聲大作, 大隊郡府官吏素車白馬,白衣白帽,嚎啕大哭地從街那頭走過來,嚎得十分賣力,驚天動地。

套着喪服的小吏敲鑼打鼓地宣告:皇帝駕崩,舉國同悲, 郡城需守喪七日, 期間禁食酒肉, 禁止殺生,禁鳴絲竹, 禁辦嫁娶,違者斬無赦。一時間估衣店前人流暴漲,白布的價錢一下子漲了好幾倍。

禮部定谥號為宏宣帝, 聖善周聞,能布令德。

鐘聲要敲九九八十一下,響徹全城,驚得飛鳥在天空久久盤旋,不敢落地。

張青陽彈彈畫卷:“明璜,你聽到了嗎,你死了。”

他笑着,卻淚流滿面,路人奇怪的瞥了他一眼,以為他瘋了。

渡運氣過去,很容易,渡黴運過來,卻疼得慌。

兩樣巫術完成,張青陽覺得渾身上下都叫嚣着累。他搖搖晃晃走出未悔觀,腳下一個踉跄,一下撲倒,額頭正中一塊碎尖石頭,磕的有點暈。

起來再走,又是左腳絆右腳,平地一跤。

一只鳥兒啾啾飛過,一泡鳥屎留下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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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幹脆趴地上懶得起來了,勉強翻了個身,想着這個狀态怎麽能去槐江神域。

一片陰影落下來。

春觀瀾低頭看着自己的徒弟:“你躺地上做什麽?”

“師父,我要去槐江神域,你能帶我我去嗎?”

春觀瀾破口大罵:“你一出去就是十幾年不回來,還叫我帶去你去,門都沒有!”

“師父你不帶我去,他就要死了。”

“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有什麽好救的!”

張青陽眨巴眨巴眼。

“這次我保證一會兒就出來。”

春觀瀾冷酷拒絕:“不行。”扭頭就走,張青陽攢了點力氣,說:“本我木結了果子。”

春觀瀾回頭看了一眼:“當真?”

張青陽點頭。

春觀瀾冷哼:“怕是沒熟。”

張青陽再點頭。

兩人大眼瞪小眼,少頃,春觀瀾嘆了口氣:“罷了,我帶你去,不過你要記住了,這次不準一去就是十幾年!”

他背着手走了幾步,轉頭吼他:“還趴地上幹嘛?還不快把頭上的鳥屎清幹淨了!”

張青陽一骨碌爬起來,動作麻利地清理了穢物,抱着畫兒跟上春觀瀾。

槐江神域,雍州四大絕地之一,又是面積最大的森林,森林內奇花異果,珍蟲猛獸無數。物産豐饒,是天賜之藥圃,亦是許多野心勃勃的強者和采藥人的斷魂之地。傳說是天帝花園,由司木之神句芒掌管,故稱神域。

有春觀瀾在,張青陽一路上沒碰上什麽幺蛾子,期間仍是大小意外不斷。運氣最差的一次,是碰上了一場極為罕見的獸潮,縱使是春觀瀾,也費了不小的力氣平息事端。

明璜在中途蘇醒過一回,沒一會又沉沉睡去。

進入槐江神域,一直深入到春觀瀾都不敢深入的地帶邊緣。張青陽摘下了本我木的果子,果子還是青的,摘下來的時候發出嬰兒般細細的嗚咽聲。

春觀瀾接過果子,意味深長地說:“值得嗎?”

“值得,怎麽不值得。”

明璜的病情在惡化。

縱使有渡氣的巫術撐着,巫術的反噬作用也越來越厲害。

時間不多。

槐江神域深處,潛伏着無數活過了洪荒歲月的巨獸,沉睡在崇山峻嶺之下。一旦蘇醒,便是毀天滅地之災,即便只是蘇醒一小會兒,吐出的一道氣息,也足以令元嬰巅峰當場斃命。

張青陽一踏進危險地帶,就施展起了人間失。

人間失消耗的力量太大,他在荒古大殿中給它做了少許改進,不再徹底抹去氣息,而是将氣息弱化,模拟成弱小無害的死物。

比如石頭。

越深越寂,風景愈發奇絕壯麗,碗大的仙葩奇草寂寞地開在斷崖上。

一顆小石頭,在草叢中蹦蹦跳跳。

它太弱小了,以神識巡視領地的妖王正眼都不會給它一個。

小石頭過個幾天,就會停下來,将雲水倒進星昴硯,蘊養出的星昴靈液穩定了明璜的病情,不過依然岌岌可危。

小石頭蹦啊蹦,從兇險的神域森林深處蹦到了更加兇險的森林中心地帶。這裏靜谧無比,聽不到任何蟲鳴鳥叫,連風聲都是輕的。大地之下沉睡着洪荒巨獸,歲月在他們寬廣的脊背上累積土壤,堆石砌山,長出森林,造出溪流瀑布,孕養出天地靈物,奇花珍果茂如繁星。

小石頭蹦啊蹦,扪蘿越澗,也不知道要蹦到什麽時候,想見到的才會出現。

小石頭越來越倒黴,經常摔下山崖,掉進食人花的陷阱,差點死掉。

不能反抗,不能飛行,因為不能驚醒它們。

還是有一次差點驚醒了,小石頭從高處跌入湖中,濺起與之不相稱的巨大水花。

地底的生靈在黑暗中打了個呵欠,升到地表,綿延萬裏,查找驚動它的罪魁禍首,小石頭一動不動,往下沉往下沉,直至湖底。那縷意識搜尋無果,返回本體,複入沉眠。

小石頭慢慢浮上來,慢慢的拖出一長條血色。

槐江神域的星空,有如垂在山頂上,一伸手便可摘到,張青陽半夢半醒時,總會以為自己還在荒古大殿裏還沒出來。

他做夢,夢很亂,大部分是他在荒古大殿中回憶起的東西,最深刻的莫過于他在混亂的黑白風暴中努力去抓住一個人,最終以失敗告終。

他的戒指就是在那時候丢失的。

他夢見丹若,在月光下好似一塵不染的女神,回眸沖他盈盈一笑,笑容中滿是悲傷。

他夢見黑咕隆咚的長街,一個跛腳的少年衣衫單薄,瑟瑟地敲着鐵撥子,拉長聲調喊:“天幹物燥,小心火燭——”臉蛋凍得發青。

他好像就是在這個時候,決定……救他。

救?

他有些喘不上氣來。

大風吹來,柔軟的東西蹭上來,癢癢的,刺激得他打一個大噴嚏,随即驚醒,看到面前站着一只純白的獸。

獅身,馬頭,龍角,山羊胡子拖得老長老長。

“我好像認識你。”他覺得那只腳很熟悉,紋路是逆着盤旋而上,恍惚在夢中見過。

白澤前蹄屈下,恭恭敬敬地低垂頭顱,聲音渾厚而無缺,如清夜渺遠的鐘聲:“吾主不死,吾主永恒。”

張青陽更加恍惚了

已經很久很久過去了啊。

“你還活着。”

“是啊,我還活着。”它的聲音滄桑得如同風燭殘年的老人。

張青陽想起正事,将明璜抱出來:“救他。”

白澤看了他一眼,趴下身:“上來吧。”

張青陽爬上白澤的背,精神忽然放松了,取而代之的是身軀上無比的疲倦,而明璜的睡顏一如既往的安詳。

白澤起身,四蹄騰空而起,一步萬裏,只幾個眨眼的功夫,便到神域真正的中心。

一眼白石噴泉。

噴泉吐着泡泡,有氣無力。

然而它噴吐的水如此美麗,像沉澱了最深沉的黑夜和最璀璨的星光,晶瑩閃爍。

“水包治百病?”

“這是元初之力。”

如果是元初之力的話,确實能包治百病。

白澤四蹄落地,張青陽溜下來,抱着明璜一步步沉進噴泉,水不深,最深處不過淹至他胸口。他也不知道滿滿元初之力會怎樣修複明璜的傷勢,緊緊盯着明璜的臉。

平靜的湖面起了波瀾,張青陽的心也随着高高懸起。

他只盼明璜平安無事就好。

許久。

久到張青陽以為明璜再也不會醒來了。

直到他睜開眼,露出一個明淨的笑容:“青陽。”

他松了一口氣,低頭親他的眉心:“你吓死我了。”

“你不是還沒死嘛。”明璜笑意溫柔。

張青陽怔了一下,松開手,眼底的喜悅消散無蹤,一寸寸結了冰:“你是誰?”

“我是你的愛人。”明璜依然笑盈盈的。

“你不是明璜。”張青陽松開手,眼底冒出一股殺意,懾人心魄,“那你是誰?”

“我是丹若。”他面對張青陽顯而易見的殺氣絲毫不亂,從容鎮定:“我是你真正的愛人。”

張青陽退後了一步,臉上沒什麽表情:“我不懂你的意思。”

丹若笑笑,柔聲道:“你不明白,很正常,畢竟你想起來的不全,而我,又蘇醒得太晚。”

張青陽沒接話。

“你沒想起來的事,我來告訴你。”

“很久以前,你還是至高無上的時候,你在星海中發現了一個很特殊的存在,他能在各個世界中穿梭,卻世世受苦,嘗盡人間百難。你起了恻隐之心,将他帶入神國,想要搞清楚他身上的秘密,設法修改他世世受苦的命運。”

“然而那個魂魄不過是諸世界之一至強存在的一個陰謀,利用那個魂魄,他成功摸清了神國的所在地。此時,那個魂魄已經取得了你的信任,你不想放歸他回人界,我怎麽勸你都不聽。”

“我一氣之下,給了他一枚戒指,戒指裏面有些人界必需的銀子,與他魂魄相連,不論多少次轉世輪回都會戴在他身上,并且不會被旁人看見。我讓他盡早離開神國,返回人界投胎。可我萬萬沒想到,他嘴上答應了,轉頭就去打造了一枚一模一樣的戒指,還送給你,你還戴上了!”

丹若面部微微扭曲,周身元初之水似是感應到他的憤怒,密密的星光向四周湧去,他身邊只剩下了純粹的黑夜之色。

張青陽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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