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丢皮球
三人進入主峰之後的情景, 張青陽就看不到了。
在容海樓內的弟子頗為不安,議論紛紛。
他順手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看, 看到第十頁時, 主峰上一束光沖天而起, 天穹上烏雲漫聚,電光閃爍。這下弟子們的議論聲更大了, 有人激動地說:“這是化神渡劫的雷雲,原來宗主還沒死啊!”
立刻有人冷嘲熱諷:“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來, 宗主是想借雷雲劈死兩位峰主, 呵!”
那人大概初入七峰不久, 對七峰之事尚不了解,仍天真地反駁:“峰主和宗主同屬一宗,怎會起內讧?”
衆人呵呵,四散而去。天真的新弟子受到了傷害,委屈地低下頭,瞥見就坐在角落裏的張青陽沒走, 湊過來虛心請教:“師兄, 你能跟我講講峰主跟宗主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嗎?”
張青陽回答很簡潔:“山烏想做正的宗主, 北升想得主峰保存的遺産,至于師……未悔峰主他是想變強, 主峰有很多萬年奇珍異草。”
新弟子被他吓壞了:“你怎麽能直呼峰主名諱?”
張青陽:“反正他們在忙着打架,又聽不到這來。”
話音剛落,窗外天色又一變, 電光熾烈,張青陽馬上爬起來腦袋伸出窗外,陰陽文鳐魚游動速度大大加快,将雷雲絞得粉碎,些許電光漏出來,剎那一現幾乎要刺瞎雙目。然而不過空有氣勢,毫無威力。
新弟子蹦起來看,驚嘆:“哇!”
張青陽撐着下巴想:皆空塵要死了。
代表天道的渡劫雷雲能被兩只妖獸輕易攪碎,說明雷雲不是真正的渡劫雷雲。
皆空塵還不是化神。
游動的陰陽文鳐魚忽然定住,朝大地一側的魚目射出黑白二光,光束細得幾乎看不見,二光絞成一束,轟向主峰。
光束消散,陰陽文鳐魚分開,在天空上游動,掃出清朗乾坤,一聲聲叫着,婉轉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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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空塵真的死了。
兩日後,山烏自任重靈宗宗主,儀式華美盛大,四方來使慶賀。明璜假扮成張青陽的仙童,畏畏縮縮跟在他後面,眼珠骨碌碌地亂轉。
宏靈皇室也來了人,皇帝親自駕到,帝師兼丞相楊知白陪同。
明璜第一次瞧見自己的那位表兄弟,眼神呆滞,氣色也不是十分健康,整個人好像被抽幹了精氣的行屍走肉,挂着呆板的笑容,背書似的問答。雖素未謀面,明璜到底心疼起來,悄悄拉了拉張青陽的袖子:“你不是有本我木樹葉嗎?給他一片。”
張青陽輕聲道:“有反應,會被發現的。”
明璜只得打消了這個念頭。
重靈宗不是講究禮儀的世家,宣告一下四野八方也就散了。熱熱鬧鬧的七峰複又冷清下來。
張青陽再入抱千閣書庫。
北升身邊多了很多新的故紙堆,保存得還挺好。面對張青陽的不請自來,态度頗為冷淡:“你來做什麽?”
張青陽坐下來,把自己的設想一條條說了,一條比一條驚世駭俗,北升聽着,面上毫無波瀾。
“主峰裏沒有這類的書,隐峰舊老也只是知道到了一點皮毛。”他低下頭,繼續翻看,“完整的,只可能還在海外九州。”
“海外九州是什麽地方?”
“我們常說的九州,包括雍州本身,屬于海內九州。海外九州比海內九州靈氣更盛,是這凡間最接近仙界的地方。要說起你的計劃,提升海外九州的任何一州都比提升雍州容易多了。”
“差不離。”張青陽滿不在乎。
“對了。”北升忽然想起一事,說:“我朋友,想請你到他家坐坐,你想什麽時候去就什麽時候去,他會一直等你來。”
張青陽聞言詫異:“你的朋友,是誰?”
“他住在五毒瘴林那裏。”北升丢給他一個镂空香爐,“點燃裏面的香,香燃起的煙會指引方向。”
張青陽拿起來看了會,香爐入手輕便,裏面密實地塞着香脂,有股淡淡的辛辣味。
“你要去海外九州的話,得先去否極港搭船去離海外九州最近的梁州,再乘船出發,在海外九州的流州登陸。合玄宗總壇原設在祖州,跟流州隔着三個州,一州轉乘一州,一去至少要花費億萬,你有這麽多錢?”
張青陽:“……沒有。”
“自己想辦法。”北升扭過頭,繼續看自己的。
張青陽焉焉而返。明璜在未悔觀給靈草澆水,看到他頹喪的表情,起身道:“怎麽了?這麽不高興?”
張青陽焉焉地回了一句:“沒錢。”
明璜噗嗤笑了:“你怎麽突然哭起窮來了,你要多少錢?我給。”
張青陽:“幾個億。”
明璜臉色也變了:“你要這麽多錢做什麽?”
“去海外九州。”張青陽坐下來,滿心郁悶,“沒有錢去。”
明璜給他倒了一杯水:“別人能去個外州就算天縱奇才了,你想一口氣跳到海外去,肯定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
“也不是什麽辦法都沒有。”張青陽想起白澤,不知他去哪了,望望四周,他對神格的使用還不完全熟練,呼喚十有八九他聽不到。
“你有辦法又怎樣?你是未悔峰天驕,哪是能輕易走得開的?”
張青陽一聽更加苦惱,春觀瀾一向不喜他跟何逸飛一樣一出去就是十幾年,這回去海外,他怕會跳起腳來反對。
他左思右想:“要不我不做天驕了,讓別人來做。”
“誰來接你的位置?”
“……我出去走走。”
明璜看着他憂郁的背影,有些好笑,莫名的又想到了自己身上,他煩惱的根源因他而起,他聽得一清二楚。
都是因為我。
明璜心慌得厲害,可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張青陽背着手,在未悔峰山腳下兜了一圈,仍是毫無頭緒,又穿過一線天峽谷,到了初靈谷。
當初他住的小茅草屋早平得不見蹤影,野草瘋長。
從內谷走到外谷,一直出了宗門,到離重靈宗最近的城鎮裏,城鎮人流如織,熱鬧非凡。
路過的中年男人扛着一插杆冰糖葫蘆沿街叫賣,張青陽順手買了一根,剝開江米紙咬了一口,憶起他對綿綿的承諾,竟是直到現在也沒兌現。
他啃着冰糖葫蘆,心裏悶悶的,咬得格外嘎嘣脆。
啃着啃着,他感覺背後有個人尾随過,來畏畏縮縮的,像在打量,始終猶豫着徘徊不定。
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偷偷摸摸跟蹤的人頓時吓了一跳,下意識地想躲起來,一看周圍無處可躲,硬着頭皮走過來,不安地搓着手:“仙師還記得我麽,我是隴漠原,賣您鬥篷的李賴子,您還給過我兒子一片仙葉兒哩!”
說起本我木樹葉,張青陽一下子想起來了,點頭:“嗯,我記得,你是有事要說嗎?”
李賴子神情更加不安,吞吞吐吐:“那個,宗門不許親人探親。我就想知道,我兒子在裏面咋樣了,過得好不好,會不會有人欺負他……如果仙師大人不嫌棄,能不能稍微提點他一下?就一下。”
“你兒子叫什麽名字?”他一下子起了興趣。
幼時有幸吃到本我木樹葉,長大必然天資不凡,或許有潛力接替他的位置?
“他叫李一葉,哈哈,給他改了名兒,讨個吉利。”
“你住哪裏,等我找到他,讓他給你報個平安信。”
“不用!不用!”李賴子連連擺手,“修仙的就要絕七情斷六欲,不能再跟我扯上關系了,不能了。仙師的好意我心領了。他跟着您,肯定不會吃什麽大虧的,我要去做工了,仙師大人慢走!”說罷慌慌張張做賊一般溜走了,背影很佝偻。
張青陽沒由來的覺得一陣心酸。
可憐天下父母心。
找到了可能接替的人選,張青陽的心情卻并未因此放松,他返回宗門,查閱弟子名冊,輕易找到了李一葉的名字,更巧合的是,他恰好就是未悔峰的弟子!
張青陽開始相信是自己種下的善緣結了果,他按圖索骥,找上李一葉的小院,敲門。
門開,露出一張天真的圓圓的臉,在看清他是誰後,滿是驚訝。
李一葉乖巧地行禮:“師兄好。”
……張青陽心情複雜。
怪不得他言語天真好似三歲孩童,真是成也樹葉,敗也樹葉。他開始擔心李一葉這種稚童心境,能不能掌握未悔劍法的第四卷都不好說。
待他走進小院內,就被滿院子的晾衣杆驚了一下。
晾衣竿上晾着的全是妖獸毛皮,獸毛順得整整齊齊,有的還散發着硝制鞣皮的刺鼻氣味,已經做好的則放在陰涼處,油光發亮。
“你這是……做什麽?”
“我爹是鞣皮匠,我學了他的手藝,沒事兒就鞣兩張,也不是所有妖獸皮都能被鞣制的!有些皮一剝下來,沒放一會兒就爛了。得是那些毛又平又密的妖獸皮才能鞣制……”談起鞣皮,李一葉打開了話匣子,各種行話張嘴就來,滔滔不絕。
張青陽掃視滿院子的獸皮,覺得自己真是多慮了,李一葉就是最好的繼任人選,沒有之一。
他帶着他上峰頂,李一葉起初還好奇地東張西望,越往高處走越安分下來,規規矩矩地跟在他身後,像個犯錯的學童。
春觀瀾正好沒閉關,坐地上拿細軟的嫩草編着什麽東西,感知到張青陽來了,頭也不擡張嘴就罵:“你死哪裏去了!”
“我這不回來了麽。”張青陽轉到春觀瀾面前,春觀瀾還在編東西,薄薄的一塊草簾子。
“師父,我不想做天驕了。”
春觀瀾哼了一聲:“又要出遠門了是吧是吧。”他擡頭看惡狠狠道,“不做可以,馬上給我找個聽話乖巧粘人的徒弟來代你位子,不然我馬上打斷你狗腿!”
張青陽倒沒想到春觀瀾應許得這麽快,馬上把身後的李一葉拉出來:“快!磕頭!叫師父父發道心大誓,永遠不離開師父!”
李一葉見到傳說中的活的春觀瀾就傻了,懵懵懂懂跪下去,磕頭:“師父!弟子對道心起誓永不離開師父!”
春觀瀾怔了好半天,半晌怒吼起來:“小兔崽子,老子現在就斷了你的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