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旗山後街227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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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 Clare,
所有手機我都留着。
我五年前就結婚了,盛夏現在在讀小學三年級。
你呢,Chris呢?
我也非常關心你們的近況。
盛西原
2017年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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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嘉陽跟盛西原是在打球的時候認識的,兩個人都在信電學院籃球隊,打了兩個月才知道盛西原跟自己女朋友鄧飛同班。
籃球隊每周五下午訓練,五點結束,男生們三三兩兩往外走,嚷嚷着去聚餐,盛西原每次都拿自己還有事給推了。
鄧飛告訴他,盛西原每周五晚上給一個高中生當家教,教編程,上兩小時課給兩百塊錢。每周兩百塊,一個月就是八百,足夠個人生活開銷了,他還幫校外的公司做外包賺外快,一個月怎麽算都能賺到一千五。
謝嘉陽覺得這人老財迷,大學生賺什麽錢啊,不好好學習。鄧飛嗤笑說你嫉妒人家兩小時課給兩百塊吧,人家盛西原高中就搞信奧競賽了,咱們累死累活考上信大,人家是拿獎牌保送的。
說完摸摸他的狗頭:“你加把油,你不行,以後讓你兒子幹他丫的。”
謝嘉陽滿肚子酸勁都給說沒了。
後來大家一起做項目,搞競賽,慢慢也就都熟起來了。到大二,謝嘉陽、盛西原和鄧飛已經是很好的朋友。有一天本來說好三個人一起吃飯,盛西原臨時又說不來了,搞得鄧飛有點不高興,謝嘉陽就說那我們倆單獨去吃頓好的,不帶盛西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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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說好了去全市最貴的幾家餐廳之一吃飯,結果進去剛坐下,一看菜單價格,雙雙尬住。正左顧右盼做着心理鬥争,想要不要英雄好漢低個頭,就出去算了,鄧飛突然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你看左邊。”
謝嘉陽扭頭看窗外。鄧飛把他的腦袋擰過來:“哎呀看我的左邊!”
盛西原和另外陌生的一男一女坐在卡座裏吃飯。
謝嘉陽給他發短信:“原來是來吃大餐了哈,怪不得不帶我們呢。”
只見不遠處的盛西原低頭看了會兒手機,跟對面的人說了什麽,随即起身向他們這個方向走來。看他越走越近,兩人又一下慌了手腳,以鴕鳥式用菜單遮住自己的臉,直到盛西原一貫溫和平靜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走不走啊?”
“走什麽啊?”鄧飛讪讪地。
“今天有人請我吃飯,我說我朋友也在,來打個招呼,人家說那就一起吃吧,都她請客。”
“富婆啊?”鄧飛眼睛直往那兒瞄。
“對啊。”他的聲音裏帶着笑,“走吧大小姐,帶上謝嘉陽。”
那是謝嘉陽第一次見到張可萊和張可思姐弟,第一印象就是他們應該挺有錢啊這麽大方,第二印象是這兩姐弟名字也太洋氣了吧,怪怪的。後來才知道人家還真不是中國人,國籍在加拿大呢,親爸回大陸做生意,就把兒女也帶過來了,盛西原就在給兩姐弟裏的弟弟當家教。
“說要認祖歸宗。”盛西原解釋道。
“那早出去幹嘛啊。”鄧飛說。
謝嘉陽邊喝奶茶邊說:“人家有錢,在哪兒都能過好日子,出去再回來又怎麽了?”
有錢到剛推出的新款手機,人家轉身就買了一部送給盛西原,當然作為回報,盛西原又開始給張可思補習數學。
後來張可思就頻繁出現在信大操場上,跟他們混在一起打籃球。Chris這個名字,謝嘉陽就是在他的籃球上看到的,張可思解釋說這是他英文名,但大家還是都叫他張可思,因為叫Chris有點怪怪的。偶爾他姐姐會來學校接他,2003年左右,紅色跑車開在學校裏還是很拉風的,站在操場邊上十分矚目,張可思就說我要回去啦,邊跑邊喊Clare你咋這麽早來接我啊,又土又洋,堪稱奇觀。
所以Clare Chang,是張可萊,Chris Chang,則是張可思。只是以前都不叫什麽Clare或Chris,以至于謝嘉陽和鄧飛一時之間都沒想起來。
陳垣在盛西原的舊手機通訊錄裏找到了張可萊和張可思,還有短信記錄。
這個手機上,張可萊的最後一條短信發送于2007年8月。
“手續都辦好了,錢不用急着還我。房産證明如圖。”
一條來自2007年的彩信,上面是一個地址:旗山後街227號。
這個地址所在的位置,在十年前算是鬧市區,周圍菜市場、超市、醫院、養老院、公園,應有盡有。08年左右,由于城市規劃變動,新城區建起來了,這片地方才慢慢冷清下來,但至今仍算是本市居民聚居區,雖然多是老人了。
陳垣在周六的午後敲響了227號的門。
來開門的是一個年輕女孩,抱着孩子,半掩着門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她。陳垣試探着問:“請問……盛西原在嗎?”
這話問出口,奇怪的是她心裏竟然還有一點點隐約的期待,不知道在期待什麽。
女孩又懷疑地上下掃了她兩眼,扭頭沖裏面喊:“姐!!”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女從裏面出來,問怎麽了,女孩說她找盛西原,我們這兒哪有盛西原啊?女人用如出一轍的狐疑目光上下掃視陳垣,半晌搖了搖頭:“你找錯人了吧?”
正是五月中旬,天氣晴朗,天空像倒置的湖水,湖水像鏡子。滿城香樟樹綠冠如雲,小孩子在空地和草坪上跑來跑去放風筝,年輕父母推着嬰兒車出來曬太陽,或野餐,寵物狗也沉溺在這種幸福的空氣裏,快活得打滾。
陳垣在旗山公園的長椅上呆坐了一下午,直到鄧飛打電話過來:“不是說晚飯去你媽家吃嗎,不來接孩子了?”
開車過去,大老遠就看見鄧飛帶着小小鄧和盛夏在小區門口的便利店吃沙冰。鄧飛看見她下車,隔空用大猩猩的姿态向她揮手。陳垣知道她這是在讨她開心。臨走前她扒住車門:“你還在回那個郵件嗎?”
陳垣說你別管啦,鄧飛伸手幫她理理襯衫領子,嘆了口氣說:“你總不能一輩子就這麽過吧。”
陳垣無話可說,只能笑笑。
飯桌上,盛夏又吃了一大碗飯,專揀肉吃,還專吃紅肉。按照陳垣平時的性格是決不允許她這麽胡來的,對身體不好,但今天她只是埋頭吃自己的飯。陳父陳母看在眼裏,也不敢說什麽。
回家路上,盛夏沉默了半路,到陳垣在一個紅綠燈口剎車停下,她突然說:“我今天吃了冰淇淋。”
“我知道啊。”
“晚上吃了一碗飯還多。”她仿佛有點氣哼哼的,“吃了好多紅燒肉,一點蔬菜都沒吃哦。”
陳垣扭頭看她:“我要誇你吃得漂亮嗎?”
“綠燈了綠燈了!”她喊起來。
到了家裏依然是氣鼓鼓的樣子,陳垣實在沒力氣揣摩孩子的心理活動了,拖着她洗完澡往卧室一丢,躺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這一睡,夢裏回到了兩人還沒開始交往的時候。
鄧飛又組了個局,想紅娘做到底,但盛西原并不怎麽熱衷于此,冷冷淡淡地表示傍晚還要去接女兒,晚飯就不吃了。陳垣說你女兒在哪個幼兒園?機關幼兒園啊,那就在我家旁邊啊。你開車去嗎,那挺堵的,難停車。
三下五除二,不情不願的盛西原,不情不願地載着陳垣到她家小區裏停下,步行前去接了女兒回家,然後被連拉帶拽地拖着女兒去陳垣家吃了頓晚飯。
這就是故事的開始。
那時盛夏四歲,一開始叫她陳阿姨,随後是阿姨,之後又跟着鄧飛學了個壞習慣,黏糊糊地管她叫小垣阿姨。
小姑娘那時候就有點胖乎乎的,蓋因盛西原寵極了她,嘴上嚴厲極了,說着今天開始不準多吃這個那個的,她嘴一撇,他就搖旗認輸。小垣阿姨就不一樣,小垣阿姨壞壞的,臉上笑眯眯,其實嘴巴嚴得很,什麽都不答應。
兩人幾乎每次見面都帶着盛夏,起初不是約會,後來變成約會,商場裏路過男裝櫃臺,售貨員熱切地招呼:小姐進來看看,你先生又高又帥,穿什麽都好看啊。
盛西原覺得尴尬,但陳垣從來不解釋,于是也并分不清到底是誰占了誰的便宜,兩人就這樣黏糊糊,不明不白地做了一年朋友。他們身邊的所有人都知道陳垣在追盛西原,但男方八成是對她一點意思都沒有。她絲毫不以為恥,反倒頗有越挫越勇的味道。紅娘鄧飛腸子都悔青了:“他好個屁,一個二婚頭,還帶着拖油瓶!你圖個啥?”
“做愛好啊。”陳垣随口胡謅,說出口就後悔了,幸而鄧飛沒聽清楚:“做什麽?”
“做飯好。”做愛應該也不錯,他有看起來很軟的嘴唇,還有筆挺有肌肉的脊背,但這話不能說。
三十三歲的陳垣在一片漆黑中突然睜開眼,愣愣回想着,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墜入這張情網的呢。
說不上來。
只記得他們去給盛夏買衣服,碰到大學同屆的同學,對方寒暄之後嬉笑着說:“陳垣,不行啊,約會就打扮成這樣?”
她突然發窘,不知道為什麽,一年來所有人的指指點點、背後說三道四都不曾讓她有過任何尴尬的情緒,偏偏在此時此地,窘得恨不能原地蒸發。
然後她聽見盛西原說:“沒有啊。我覺得挺好的。”他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又重複一遍:“我覺得很好啊。”
後來盛西原也曾一臉迷茫地問她,我什麽都沒有,只有一個胖女兒,你喜歡我什麽呢,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
她嘻嘻笑着說,記不清了。
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他,到底喜歡的是什麽,記不清了,完全沒有印象。
一開始只覺得這人有意思,眼睛很好看,等到情感和記憶都開始明晰的時候,她已經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想和他在一起。在電影院裏,就着熒幕上的光看他側臉半明半暗,她就想,我要和這個人在一起,怎麽着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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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及,旗山後街的房子,你還記得嗎?
盛西原
2017年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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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一個小bug~謝謝看文的朋友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