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番外·初雪

「我撐起所有愛圍成風雨的禁地」

信川大學建校一百年來,有一個過不去的梗:“考敗來信。”

信電學院每一屆都有那麽一兩個同學,從大一第一天入學開始就宣布自己是因為高考英語選錯了一道閱讀題才來到了信大,如果沒有這下馬失前蹄,自己現在最起碼也該在清華。

謝嘉陽同班就有這麽一個人,他私下跟女朋友聊起來,每次都要冷嘲熱諷一番:“傻X,是一道閱讀題的距離嗎,起碼也得是一篇啊。”

他女朋友鄧飛笑得前仰後合,末了說:“哎,我上學期不是去當學長組了嗎,幫助大一新生融入大學生活什麽的,我帶的那個班裏也有個女生,高考分巨高,估計人家是真的考敗來信。”

“叫啥啊?”

“陳垣。”

這個名字謝嘉陽印象深刻。

陳垣算是他的直系學妹。大一剛進學校,人家都在忙着參加社團活動、彈彈吉他談談戀愛,她好像一尊泥菩薩,對這些統統不感興趣。才讀完一個學期,板凳還沒坐熱呢,有一天下午他去導師辦公室開組會,門口施施然進來一個沒見過的新面孔,被老師熱情介紹給衆人:“這是陳垣,今年大一學生,比較好學啊,自己來找我說有沒有科研項目可以做,嘉陽你不是在做一個信號模拟的項目嗎,帶帶她。”

謝嘉陽對好學的人其實沒什麽意見,就是發怵。

想到這兒他一拍鄧飛的肩膀,感慨萬千:“那個學妹心機超重的,剛進大學就摸到張老師那裏,哇,厲害。”

鄧飛白了他一眼:“你就看不得人家上進對吧?”

“你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他發出嚴肅警告,“我是真想不通,讀書真沒什麽好玩的,要不是得考大學畢業賺錢,我一本書都不讀。”

鄧飛笑得差點從凳子上翻下去。

謝嘉陽的描述确實跟陳垣本人很符合,但有一點不對:她也不是完全不玩。

2003年,陳垣念大學二年級,加入了學校的登山社。信川自古多名山,海拔不高,風景卻很好,陳垣是本地人,但從小不愛戶外活動,到了大學不知道怎麽搞的,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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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過着很規律的生活:周一到周五,最晚早上九點起床,上課、學習、運動、看書,晚上十二點睡覺;周日周六,每隔一個禮拜登山社會組織活動,她就跟着去。

張揚就是在登山社的活動中遇見她的。

他跟她同屆、不同專業,陳垣是那種看着話少、熟人面前一開口就瘋狂抖機靈的人,張揚跟着身為登山社舍友的室友出去玩了幾次,覺得這個女生也太逗了。有一次都快熄燈了,他躺在床上突然說:“哎,問個問題。”

室友說你有話快說。

“陳垣有男朋友了嗎?”

張揚喜歡陳垣的事兒第二天就傳遍了整個登山社。一禮拜後社長組織團建,說一起在寝室樓下的公共廚房裏吃火鍋,大家七嘴八舌地列了一張胳膊長的購物清單,社長一拍陳垣,語重心長:“陳垣,就你吧,你跟張揚為人民服務一趟,去超市采購,行嗎?”

陳垣心裏無語,但還是答應了。

平心而論張揚真的不錯,人有意思,看起來挺聰明,長得也挺高,陳垣想了半天,一分都扣不掉。

他們只談了兩個月的戀愛,陳垣主動說了分手。

隔壁寝室的鄧飛學姐已經畢業了,但跟她關系一直不錯,現在也還保持着聯系,問她怎麽回事,她笑笑說:“Timing不對。”

“你忙着幹啥啊,一天天的,學習?”鄧飛滿臉迷惑,“那也行,也不耽誤啊,怎麽就timing不對了?”

陳垣說不下去。說到底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哪裏出了錯,只是每次和張揚在一起,腦子裏總有個聲音:不對。

她沒有正面回答鄧飛的問題,搪塞道:“我等會兒還要打電話,回頭說吧。”

“打什麽電話?”

“不是有那種校友溝通會嗎。”

信川大學每年都會把大三學生和已經找到工作的畢業生配對,給在校生提供一個了解職業發展通道的機會,陳垣也申請了,匹配給她的是個在IT公司上班的校友,通知郵件裏上只寫了這人也是信電學院的,不透露任何個人信息。

陳垣在傍晚五點準時接到了電話,意外的是對方是個年輕男生,聽起來和她年紀相仿。

她猶豫了一下,說:“你好。”

對方笑笑:“別這麽拘謹。我們這個配對都是匿名的啊,你如果覺得不舒服,就當我們在匿名聊天室,有什麽問題盡管問吧。”

2005年冬天,陳垣念大學四年級,收到了美國一所高校發來的錄取信,對方提供全額獎學金,另加每月五百刀的補貼。陳垣算了算,算上租金和生活費,每月可能還需要一千美金。

同時她手上還拿着信川本地一家互聯網公司的運營經理offer,給她開出一份在應屆生中算相當可觀的薪資。

如果是四年前的陳垣,她肯定想也不想就開始訂機票了。但這年秋天,陳父因為心血管疾病動了一個手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是陳垣的一塊心病。

時隔一年,她再次撥通了那個電話。

男生的聲音比一年前沉穩了許多,陳垣略有些拘謹地介紹自己,說是去年給他打過電話的學妹,雖然沒說名字,可他一下就想起來了:“是你啊。”

“是啊。”她一下松了口氣。

站在二十歲出頭的人生十字路口,好像不管怎麽選都是錯的,即便是全世界最堅定的陳垣,也免不了猶豫遲疑:這樣是對的嗎?我以後會不會後悔?

她噼裏啪啦說了一堆,完了才覺得不好意思:“真的很抱歉啊,占用你那麽多時間聽我講話。”

“沒有。”他笑笑,“不過你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陳垣愣愣地發出一個疑問的音節:“……嗯?”

“我們的一生其實都很虛妄啊。上學,畢業,上班,加班,買房,還房貸,結婚,生小孩……或者走另一條路,換一個地方上學,畢業,上班,說到底有什麽不同嗎?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像螞蟻。”

電話那端,他說話的聲音低沉,卻無比溫柔。

“這種螞蟻一樣的人生,是因為那些和我們相愛着的人,才有了意義。”

一直到放下電話,陳垣才想起來自己又沒有自報家門,也沒有問對方叫什麽名字。這個跨度為一年的匿名聊天室竟然營業到今天,她回想起來才覺得荒謬。

将近日暮,空中開始飄起小雪。圖書館裏暖融融的,陳垣坐在窗邊,情不自禁搓了搓自己的耳垂,想:今年的初雪來得真早啊。

在這個城市的另一端,年輕人放下了電話,和他的女孩觀賞着同一片天空降落的雪花。

他其實不太喜歡冬天,因為一個人的冬天會特別冷。

身後有同事問他一份資料的去向,叫了他好幾聲都沒聽到回應,湊到他耳邊大喊一聲:“盛西原!”

他從沉思中清醒過來,說了聲好。回到工位上,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她怎麽又沒有說自己的名字啊。

不過我也沒說诶,他在心裏笑了一下,指着屏幕問同事:“是這個嗎?我發到你郵箱。”

“謝啦!”

作者有話要說:

很感謝大家喜歡《信川故事》,陳垣和盛西原的故事,到這裏是真的要告一段落啦。這個小短篇我從去年開始斷斷續續地寫,中間斷了很久,這個月有空了才一口氣終于寫完。這篇粗陋之作,可以看到措辭和結構都沒有很成熟,”尋找去世配偶的往事真相“的設定受《情書》和《第十二秒》的影響很大(大家有興趣可以去看!),後期再提筆,敘事風格也有明顯改變。這樣的作品可以受到大家的喜歡,我真的很開心。以前只知道一個人單機瞎寫也很開心,卻不知道有朋友看文、收藏、評論會更開心哈哈哈。我們未來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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