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做他神佛
郁清沒在馬場找到魏沾衣, 據工作人員描述,她和一群富家女一前一後走出洗手間後就離開了馬場, 模樣看起來格外匆忙。
直覺讓郁清意識到這件事沒有那麽簡單, 或許魏沾衣已經從那群富家女口中得知了什麽。
郁清立即離開,獨自開車去她的家。
自他們重逢以來,他一直小心避免着不讓她知道那些事情,關于過去, 這實在不是一件值得談起的事,就是他自己也盡量不去回想。
三年太苦也太痛,他一個人來承受便好,她已經被他傷害過一次,這第二次, 一定得是被捧在手心裏,千嬌萬寵才行。
郁清給魏沾衣打電話,她手機關機。
魏沾衣在車站等車, 等那輛去莊橋山寺廟的大巴。
大抵是緣分,居然又碰見了三年前同一輛車的大巴車司機。
上次同一車的乘客遇見劫匪, 也算是一起經歷過了生死, 對于大家來說都是難忘的記憶,司機當然也還記得她, 看到她, 笑着問:“又去寺廟玩啊。”
魏沾衣點頭:“嗯。”
“這次沒有帶男朋友?”
她微怔住,想起郁清。
“他不是我男朋友。”
司機笑着:“害羞了是吧,怎麽不是男朋友?不是男朋友怎麽會為你擋刀?就算是夫妻, 有些人也不一定能在那種危急的時候挺身而出。”
魏沾衣嘟囔了一句:“您話真多。”
司機憨厚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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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沾衣坐到上次與郁清同坐的位置,時隔三年舊地重游,發生改變的不止是她的心境,還有周圍的景物,甚至于,這次大巴行走的路線都有些改變。
魏沾衣額頭貼着玻璃看窗外,世間萬物都在變,那麽郁清呢?他究竟變了什麽,又沒有改變什麽?
他從前真的喜歡過她嗎?還是說他只是在失去她之後追悔莫及,因為沒有真正得到過,所以才一直糾纏?
魏沾衣又想起多年前那個夜晚,她問郁清有沒有認真喜歡過她時,他眉眼冷漠不答話。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同那天一樣,天空下起了小雨,遠方起霧,只看得清山巒的雄偉輪廓。
大巴上坐滿乘客,其中情侶和夫妻最多,臉上皆帶着虔誠的憧憬。
魏沾衣聽到他們聊天的聲音。
女生問男友:“莊橋山寺廟是求姻緣最靈驗的地方,你今天想求什麽?”
男友說:“當然是求菩薩保佑,讓我和你永遠在一起。”
女孩子笑得甜蜜。
魏沾衣偏頭看窗外。
她也曾擁有過的。
那個人也曾對她說過,要求這諸天神佛,把她給他。
車輛到站,魏沾衣最後下車,臨走時司機還叫住她,給她一把傘。
“你怎麽和你男朋友一樣,每次來都不帶傘?”
魏沾衣盯着那把傘,不确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你說我男朋友來過?”
“是啊,他每年都來。”
魏沾衣怔了好一會兒。
司機還要去接下一班客人,把傘塞到她懷裏:“他每次來的時候也是坐在你坐過的位置上,一整天不說一句話,下再大的雨都不打傘,像個游魂似的一個人上山,怪吓人的,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司機嘀咕了一句:“吵架吵成他那副樣子的還真是少見。”
大巴車又開走,魏沾衣一個人拎着傘站在車站,同車的乘客已結伴上山,只有她形單影只站在雨幕裏。
魏沾衣擡眸看山上寺廟,只露出塔頂,看不到房屋,都被樹木遮住了。
她打開傘,慢慢往山上走,路過賣花燈的地方,賣花燈的阿姨笑着問:“姑娘,買花燈嗎?”
她突然想起三年前自己許的兩個願望。
一願早日拿下郁清。
二願早日拿下郁清。
如此壯志淩雲,卻又過早認輸。
“不買,謝謝。”
魏沾衣繼續往前走,到達寺廟,燒香拜佛拜菩薩,這一次卻什麽也沒求。
從大雄寶殿出來時遇到寺廟住持,大抵因為曾經跟郁清在一起時抄過一些佛經,對修佛之人有了絲絲敬畏,魏沾衣雙手合十一拜。
住持也拜了拜:“魏小姐,好久不見。”
沒有想到寺廟住持會對她說這句話,魏沾衣有些訝異:“住持也好久不見。”
“魏小姐一切都好?”
“謝謝大師,我一切都好。”
“魏小姐有時間和我聊聊嗎?”
“……大師,我不懂佛經的。”
住持笑了笑:“今天我們不聊佛,只聊俗世中的人。”
這倒是稀奇了,出家之人要跟她聊俗世。魏沾衣思考了一瞬:“可以。”
然而說好了要聊,這上了年紀的住持又沒有急着開口,反倒是領着他走到後山最高處,一個可以眺望到九曲十八彎的地方。
“住持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魏小姐請往下看,你看到了什麽?”
“路。”
“對,蜿蜒曲折的路。從山下走到寺廟正常用時得需要至少一個小時的時間。有些人沒有耐心,常常走到一半時就選擇返程,每天能走到寺廟的有情人其實并不多。”
“大師想說什麽?”
住持坐了下來,蒼老的聲音自顧自的道:“莊橋山寺廟之所以被稱為求姻緣最靈驗的地方,是因為心懷赤誠的有緣人能相互扶持爬過一節一節的臺階,走到最終的目的地。而擁有着這樣赤誠之心的有緣人不管今後遇到多大的困難,許多人都能克服,攜手白頭,這才是神佛賦予凡人的信仰,也是寺廟靈驗的原因。”
魏沾衣沒再出聲打擾。
心道大師不愧是大師,一條路都能被他說出花來。
住持驀然叫她:“魏小姐。”
魏沾衣擡眸,“請說。”
一把年紀,胡子都已經花白的住持看着她,意味深長問:“你知道三年前的郁先生求了個什麽卦嗎?”
魏沾衣沒料到這住持轉話題轉得這麽突兀快速,點點頭:“知道,求我和他的姻緣。”
“他後來是怎麽告訴魏小姐的?”
魏沾衣:“他說是好卦。”
住持若有所思地點頭:“當時我告訴他,你們在一起不會善終,他不信,沒想到後來他是這樣告訴你的。”
魏沾衣愣了愣。
不是好卦?
那就是郁清騙了她。
騙她說好卦,沒過多久就要和她結婚。
他是在急什麽,又是在害怕什麽?
給了她足夠失神的時間,住持緩緩開口:“你們的事,我本不應該插手,可是郁先生實在太固執,他每年都會挑同一天,是那個三年前你們一起來過寺廟的日子。他一步一叩首,從山腳跪到寺廟,再讓我算一卦,每次的結果都相同,你們不得善終。”
住持嘆息:“可他總不願放棄。”
魏沾衣呆立在原地。
住持起身整理衣袍:“魏小姐,我是出家之人,年紀大了,入過俗世,見過俗世,也見過固執的人,但郁先生執着的是生死,他想要你活過來,想要以自己的命換你的命,他甚至很長一段時間詢問我有沒有什麽方法,可這世間哪有以命換命的法子?一個人死了就是死了,救不回來的。我當初這樣告訴他,他卻瘋了似的,攪得寺廟很不安寧,我頭一次見他失去分寸,頗為頭疼,後來見他伏跪在地哭得無依無靠,也實在于心不忍。”
從方才到現在,魏沾衣沒覺得冷。
此刻風灌進她脖頸,吹得她身體發涼,溫度一點一點散去,魏沾衣有些輕微發抖。一定是因為莊橋山的天氣總是陰雨綿綿,她才覺得冷,一定是這樣。
她緩慢伸出手裹緊衣服。
住持雙手合攏:“我佛慈悲。”
“魏小姐。”
魏沾衣擡眼。
住持緩緩道:“望你慈悲,予他一線生機。”
**
住持的話萦繞在腦海揮之不去,魏沾衣頭重腳輕的走了一陣,伸手摸臉,摸出一片濕潤,從什麽時候開始哭的她竟然自己都沒有察覺。
眼前是上次同郁清一起放花燈的小河流,魏沾衣沒買花燈,站在一旁發着呆看人們把花燈放進河中。
一名年輕男人把花燈放進去後站起來,他轉身,與魏沾衣的視線不期而遇,兩個人都是一怔。
魏沾衣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宋捷,所以今天是老天爺安排好的嗎?
宋捷朝她走過來,看到她哭得通紅的雙眼,幽幽道:“你這雙眼睛可不要被郁清看到,要不然他不知道會心疼成什麽樣,不知又要發什麽瘋。”
魏沾衣笑得勉強:“哪有這麽誇張。”
幸好他沒有說“好久不見”,她現在都有些害怕這四個字了。
然而宋捷下一句就是:“好久不見。”
魏沾衣無奈的低頭嘆氣。
“怎麽?還記恨我?就因為三年前冷待過你,郁清已經冷了我三年,三年沒怎麽跟我說過話,你不是也要這麽對我吧。”
魏沾衣看着他:“宋醫生,我們好像并不熟。”她可不習慣他這自來熟的語氣。
“你對我不熟,我對你可是很熟悉。魏沾衣,魏沾衣,魏沾衣,這三個字不僅貫穿着郁清這三年,也貫穿我的三年。”他深沉沉的嘆氣,怨怪的看她一眼。
魏沾衣剛才哭了許久,這會兒腦子疼,“你們是不是串通好的?大巴車司機,寺廟住持,還有你,是郁清送到我身邊的還是老天爺送來的?”
“大概是老天爺吧,我來這裏是湊巧,你們重逢後,郁清偶爾會念叨這個寺廟,我聽說這個寺廟求姻緣挺靈的,我現在還沒女朋友呢,來求一個,哪知道會遇見你。”
魏沾衣點點頭,準備走,宋捷跟在她身後:“不聊聊嗎?既然老天爺都讓這麽多巧合發生了,說明是要讓你知道什麽。”
“我不太想知道。”魏沾衣往前走。
宋捷跟在後面:“你不是不想知道,是害怕知道吧,怕自己當初做的決定太沖動,怕這一切到頭來都是你的錯,怕你的所作所為給郁清帶去過于沉重的傷害,而這些傷害又是你承受不起的。”
被人戳穿心事,魏沾衣回頭冷瞪他一眼:“是又如何,我就是不想知道,我才不想知道他為我吃過多少苦,都是他活該。”
“魏大小姐,你知道郁清是怎麽找到你的嗎?”他突然說。
“我不想知道。”魏沾衣覺得今日來莊橋山屬實是個不好的決定,她快步疾走。
宋捷在身後提高音量:“是被鞭打,被虐待才換來的你的消息。”
魏沾衣猛地停住腳。
“當初你在挪威游玩,被旅游博主拍到照片,這張照片落在郁二爺手中,他威脅郁清用自己所有的一切來交換你的消息,郁清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
“可關鍵時候,郁二爺又加了一個條件,因為厭惡郁清的身世,他對郁清施虐,你能想到什麽刑具,他那天都承受過。”
“後來的确如願得到了你的消息,可郁清身上也落下無數傷,你應該沒有看過吧,他也不會給你看。
“那個你認為的混蛋,他在去找你之前,仍舊怕你嫌棄他一無所有,強撐被虐待重傷的身體搶回郁家,你知道大權在握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嗎?”
宋捷嗤笑:“他說,這樣才配得上公主。”
魏沾衣淚又突然滾出來,“我說我不想聽。”
宋捷沒有理會:“你倒是假死逃得潇潇灑灑了,你不知道郁清差點把廊揚海翻個底朝天,你在國外歡天喜地的時候,郁清在遼城生不如死。你在國外吃好喝好的時候,郁清頭發花白。你在國外當大小姐的時候,郁清還在遼城用盡一切歪門邪道想見你一眼。”
魏沾衣轉身低斥:“你能不能不要說了。”
宋捷逼近:“郁清是做得不對,他錯在很早就喜歡上你,錯在費盡心機把你弄在身邊,錯在沒有早點向你表明心跡,所以你就狠心的要用死來懲罰他!”
魏沾衣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一個人影就突然從她身後快速竄過來,一巴掌扇過去,打得宋捷重心不穩倒地。
魏沾衣怔愣的看着莫可。
楊曦和蘇淩跑上來把魏沾衣護在身後,莫可冷冷俯視地上的宋捷:“沒有誰能欺負小姐,你算什麽東西,你有什麽資格質問她?郁清受的這些苦都是活該!他很早就喜歡上小姐是他的事,難道要求我們小姐也要過早的喜歡他?你說的對,錯就錯在他沒有早點表明心跡,還妄想用這樣的手段把小姐留在身邊,既然用錯了愛人的方法,就該接受懲罰!”
楊曦站出來:“我也告訴你!郁清在國內生不如死的時候,我們小姐也未曾真正的開心度過一天,她曾經是那麽不可一世驕傲恣意的人,因為郁清變得敏感脆弱,這筆賬又怎麽算?”
冗長一陣沉默,宋捷低頭:“是我沖動了,對不起。”
“請你們不要遷怒郁清,三年前的那個誤會是郁老爺子搞的鬼,郁清在知道後就迅速瓦解了郁老勢力,他們父子的關系,說句仇人都不為過。”
“魏小姐,你仔細回想,從重逢開始,郁清有哪點責怪過你欺騙他嗎?我告訴你吧,他喜歡你,從年少就開始,所作所為,一切目的都是你。你甚至,是他活下去的目标。”
“你去世後,他無數次想随你而去,要麽被女傭發現,要麽就是被我發現,當然也有沒有被及時發現,送進醫院搶救的時候,他的身體在這三年裏已經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他應該告訴過你吧,他從小體弱,本來就活不長的,後來調養多年,變得健康,但是過去三年他自己糟.蹋自己,現在已經油盡燈枯,時日無多了。”
一句話說得人頭皮發麻。
魏沾衣身體震顫,頓時頭重腳輕,腳下虛軟,蘇淩趕緊扶住她。
“你騙人。”
她凄厲地吼出聲:“你跟郁清一樣都是騙子!”
宋捷哽咽:“沒騙你,他真的……快死了。”
魏沾衣身體一陣陣發起抖來,踉踉跄跄沖過去揪住他衣領,眼睛發紅:“你再說一遍!”
宋捷不語。
慌亂從她心底蔓延至身體,使她嘴唇和臉頰甚至都有些發抖。
“感受到了嗎?”
盯着她朦胧的淚眼,宋捷突然意味深長道:“當初知道你已經死了之後,他的痛苦只會比你多百倍,千倍。”
魏沾衣僵住。
“郁清當然不會死,我要救一個人就不會讓他再有機會死。”
魏沾衣心神猛地一松,雙手垂下癱坐在一旁,緊繃的弦舒緩開,急促的心跳也終于平穩下來。
宋捷把一個小瓶子樣的東西給她:“郁清有一個習慣,每次去那片海都會帶一束花和一個小小的漂流瓶,瓶子裏有紙條,我想上面應該寫着他對你說的話吧,從來沒有人看過。這個是找到你之前他寫下還沒來得及放進海裏的,我拿了出來,你可以看看。”
魏沾衣猶豫着,還是接過來。
莫可突然猛的踹宋捷:“操!你剛剛果然騙我們小姐!你他媽可真卑鄙,果然跟郁清是一類人!”
宋捷疼得抱住莫可的腿:“卧槽小姐姐,輕點,會打出人命的!”
“老子打死你!”莫可把他拖到一邊,拳打腳踢十來分鐘。
宋捷鼻青臉腫的爬過來,撐着一口仙男氣:“嫂子,這聲嫂子我先叫了,反正我什麽都告訴你了,還帶你親身提驗了一把生離死別的感覺,你就原諒郁清吧,雖然他的确王八蛋。”
收到莫可的眼刀。
宋捷點頭:“成,我也是混蛋,我比郁清還混蛋,你可憐可憐他吧,你想想,一個愛了你十多年的人,他再壞能壞到哪裏去?他的封閉,自大,都是因為太孤僻。可他喜歡你,從來都是,只是用錯了方法,他如今已經在用正确的方法追求你了,你重新考慮一下他吧。”
魏沾衣腦子裏一團亂,只想立刻找到郁清問清楚,她扶着楊曦手臂站起來,“我要去見他。”
她有些暈頭轉向,不知道走哪個方向。
莫可為她指出一條路,她立刻跑過去。
腦子裏只有一個念想,見到郁清,把一切都問清楚,說清楚。
關于他所有的過去和對她所有的感情,她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作者有話要說: 快和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