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靈山
經他這麽一打岔,方才的旖旎氣氛頓時變了味。
當然,旖旎也可能只是我的錯覺,因為季明塵眼神清亮,眼裏一點暧昧的東西也沒有。
有一點點失落,還有一點遺憾,那句話終究是沒問出口。
罷了,再找機會吧。
等去了靈山,不愁找不到機會。
季明塵起身去了外室,走之前輕輕在我肩膀上按了一下。一股隐秘的親密感湧上心頭,鬧得我臉紅。
我沒好氣地看向秋觀異:“你來做什麽。”
秋觀異說:“聽聞王爺抱病,鄙人特來問候一番。”
我白眼快翻上天去,我病了小半個月也沒有見他來問候一句。反倒是已經痊愈了,他又巴巴地跑來了。
我說:“你有話就直說。”
他嘿嘿一笑:“看起來,王爺與王妃感情甚篤。”
提起這個,我心裏的不愉快就消失了,變成了對他的感激。自父皇同意我迎娶我的仙人後,我便想着要去感謝秋觀異一番。哪知病了一場耽誤了,便拖到現在。
我真心誠意地說:“謝謝你。”
“為王爺分憂,是鄙人分內之事。”秋觀異遲疑了一下,“不過……”
我說:“月錢加倍。”
他立刻喜笑顏開:“鄙人祝王爺和王妃恩恩愛愛,白頭偕老,齊眉舉案,和美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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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他是讨巧的恭維話,我卻還是忍不住笑了。他行禮要告退,我叫住了他。
我仔細想了想,說:“父皇讓我明春上朝議事,你便當我的幕僚吧。眼下正有一件事情,你替我出出主意。”
我便把北鄞使團進京後,我與太子的沖突講給他聽。連同父皇和許清澤說的那些話一起告訴他,問他我該如何做,上門賠罪時帶什麽禮物比較好。
秋觀異正色道:“太子是個怎樣的人?”
我說:“太子溫和友善,對我很好,對母後也很尊敬。母後對他不冷不熱,但他一直以禮待之,時常請安,未見絲毫不虞。”
秋觀異說:“此子若非大聖大賢之人,便是極善隐忍的僞善之人。”
“泥人都有三分脾氣,何況是身份尊貴的太子?按王爺所說,皇後對他冷淡,他還能維持恭敬,可見非常善于隐忍。”秋觀異說,“而使團進京後的一系列安排,可知此人急功近利,迫切地想嶄露頭角,站穩腳跟。”
腦海中浮現出楚竣溫和笑着的臉,我茫然地說:“這沒有道理。”
秋觀異說:“我沒有接觸過太子,只從王爺的描述中稍加推測,未免有失偏頗。其餘的,還需王爺自己定奪。”
我自己怎麽定奪,一想到這些複雜的問題就頭痛。我揉了揉太陽穴:“那我明天上門賠罪,帶什麽比較好。”
“什麽也不帶。”
我不解地望着他。
“若您是想緩和與太子的關系,那便什麽也不帶。”秋觀異眼中射出了睿智的光芒,他微笑着說,“堂堂太子,什麽會沒有?怎會需要他人贈送?”
我沒有聽懂他的意思,想這些問題着實讓我受累,哭了一場後本來就已經很疲累了,此刻我只想讓季明塵抱着我睡覺。
我便讓秋觀異退下了。
第二天,我讓下人從庫房裏取來一個精美的烏木盒,裏面是我準備送給太子的禮物。
一方通體烏黑,光潤透亮的硯臺。
相傳很多年前,有人挖到一塊奇特的石頭。石頭表面烏黑,內裏卻像玉一般透亮,陽光照上去能看清內部的斑痕。更奇異的是,石頭狀若龍身,那人便把石頭當做祥瑞獻給了當時的皇帝。皇帝大喜,命人将石頭打造成了一方硯臺。
太久遠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只記得小時候見這硯臺實在漂亮,便向父皇讨了來。
我不識字,更不會寫字,要硯臺也沒甚用處。可父皇仍将硯臺賜給了我。
我記得,大哥當時也想要這塊硯臺。硯臺送給他,總比在我手裏積灰要好。這般想着,我便打算用這方硯臺當賠罪禮。
我沒有采納秋觀異的建議,因為覺得空手上門賠罪實在不妥。兄弟之間互相送送東西,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上回楚竣送我一把極好的弓箭,我還沒來得及還禮。
可一個時辰後,我便無比後悔沒有聽信秋觀異。
東宮裏,楚竣摩挲着硯臺,臉上在笑,眼裏卻沒有笑意。
他說:“多謝三弟了。”
我清楚地看到,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緒從他眼中一閃而過。
我頓時明白了秋觀異的話。
他是太子,他什麽東西沒有,怎麽會需要我送。而且是父皇選擇賞給我而不是他的東西,我這一送,倒成了誅心之舉。
這下子,我真成了個傻子。
楚竣說:“留下來吃飯吧。”
他不是真心留我,我能聽出來。
他沒有之前那麽愛我了。
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母後的殷切,父皇的勉勵,大哥的誤會,種種種種,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我的心上。
怎麽會如此複雜。
我明明只想日日抱着我的仙人睡覺,為什麽要讓我想這些聰明人才該想的事情。
可這股郁悶很快被我抛在了腦後,因為又過了幾天,我就帶着季明塵出發去靈山了。
我的心裏便只裝得下喜悅了。
馬車外寒風呼嘯,車裏溫暖如春。
寸長的銀炭在火爐裏靜靜散發暖意,連一絲煙塵也沒有。座位上鋪着狐皮坐墊,坐上去像是被羽毛包裹着,溫暖又舒服。
我借口暈車,名正言順地躺在了季明塵的腿上。
這樣一來,一睜眼就全是他。
我被撲面而來的仙氣給迷暈了,忙用袖子捂住臉,等心跳稍稍平複,再挪開袖子偷偷看他。立馬又被那無暇的容顏擊中,再次捂住臉。
如此反反複複好多回,他終于察覺到了。他低頭看我:“暈車就睡一會兒。”
你長着這樣一張臉,讓我怎麽睡。
“仙人。”我紅着臉拉住他的手,又喊了一聲,“仙人。”
這個角度,他的嘴唇更好看了,形狀堪稱完美。不過……怎麽有些泛白?他的臉色也有些蒼白。
前些日子他天天練武,這兩天卻反常地沒有練。
我一骨碌爬起來:“是不是壓疼你了?你的毒……”
太醫說過,他體內的軟筋散之毒,若不及時解除,會損傷經脈,疼痛難忍。
我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腿上,剛才我躺的地方。又摸了摸他的手臂和腰:“你怎麽也不和我說!還讓我躺了這麽久!這裏疼不疼?那這裏呢……有沒有感覺?這裏疼嗎?”
季明塵悶哼了一聲,抓住我的手:“你能有多重。我沒事。”
“是不是很痛?”
我沒有理會他突然變得怪異的臉色,掙脫他的手,繼續在他腿上揉捏。我躺的地方是大腿,想必他除了痛還有麻,我便放輕力道在他大腿處輕輕按着。
“別……”
他并攏了腿,神色變得更奇怪了,再一次把我的手拿走,臉上竟然有些泛紅。
我看了他半晌,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沒發燒呀,仙人,你怎麽臉這麽紅。”
他又說:“真的沒事。”
他越強調我越覺得不對,下意識想弄清楚。可他竟再次回絕了,不讓我碰他。
我沮喪了。他讓我遇到什麽事都和他說,可他卻不告訴我他哪裏不舒服,也不讓我幫他捏腿。
他是覺得我只能被他照顧,而不能照顧他嗎?可是他昏迷的時候,我明明把他照顧得很好。
許是我的表情太過落寞,季明塵遲疑了一下,伸過手來,在我的手背上拍了拍。
他的表情依舊很不自然,頗有些糾結地說:“以後再教你好不好。”
教我什麽?
可是他的聲音這樣的輕,這樣的軟,像是情人間的低語呢喃。我一下子耳根子就軟了,被迷得暈暈乎乎,找不着北。這個時候,就算他讓我去摘天上的星星,我恐怕也是會毫不猶豫就答應的。
我便不再追問了。
我拿過毯子蓋住他的大腿,他如釋重負般對我道了聲謝,把毯子往上扯了扯。
之後的氣氛便比較怪異了。
他總是在走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時不時用複雜的眼神看我一眼。我被他看得一面臉紅,一面又疑惑不止。
出發前我就想好了,路途颠簸,在馬車上挨一下碰一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最好是趁他困乏打盹的時候,偷偷湊上去親親他。要是被發現了,就推說車夫駕車技術不行,害我颠來倒去。
可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我便只能将計劃暫時擱置。
我只當他是毒發經脈痛,便催促車夫加快速度,日夜兼程,早日趕到靈山為他解毒。
兩天後,馬車停在了一座秀麗的山前。
已是初冬,山腰卻仍是蒼茫翠綠,霧氣朦胧。只在山頂積了些常年不化的白雪。像一個戴着白帽子的老爺爺。
山腳田莊裏的人想是早已接到了消息,老遠地就來迎接我。他們都是過去荒年裏的流民,被王府的管家招募到這裏,為我打理田莊。
強壯的漢子熱情地為我們駕車牽馬,帶着淳樸笑容的大娘遞給我熱羊奶,還有幾個小孩子乖巧地和我見禮。
我拉住季明塵的手,對他一笑。心裏被樸素的溫馨烘得暖洋洋的。
靈山,我們終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