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想吃
我既是緊張又是委屈,心底還有一絲未緩和過來的驚惶,就這樣可憐兮兮地望着季明塵。
他會走嗎?他一定是想走的吧。北邊那老皇帝這樣對他,他是一定想回去報仇雪恨的。一切都是那麽順理成章。
可是……那我呢?我怎麽辦呢?我那麽喜歡他,三魂七魄都纏繞在他身上。他一走,我一定會變成一個丢魂的癡兒。每日清晨要是少了他的喚醒,我會渾渾噩噩一整天。
明明他還沒有教我那個。我也沒有親夠他。
可我又有什麽理由不讓他回去呢?我沒有任何留住他的理由。他此去是為了大業,為了複仇,我是應該無條件支持他的。
咚咚的心跳聲快要把我淹沒了,我緊緊攥着季明塵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我豎着耳朵,緊張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卻只有一陣沉默。
禦風的聲音又響起了,急切地勸道:“主子,您到底還有什麽顧慮?等您身上的毒解了,武功完全恢複,再加上我,這世上什麽地方去不得?有誰能攔得住您?”
“只要回到北鄞境內,屬下集結暗衛營,您請虎符暗統三軍,舉清君側大旗,将那李妃就地格殺!就算事不成,屬下也可入宮暗殺她,屆時,不怕那老皇帝不妥協。大仇可報,大業可成!”
他說得太對了。至少在我這個傻子聽起來,季明塵去這一趟是勢在必行,百利而無一害。
于是,我的心先是重重地沉下去,用力地摔在地上,而後又被一雙無情的鐵手攫住,狠狠地肆意揉捏,痛得我全身發抖。我呆呆地坐着,眼淚嘩啦啦地流。
我進入了一片無止境的黑暗,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隐約中感覺到有人把我抱在懷裏,為我擦眼淚。可我看不見,便什麽也不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視線漸漸恢複。桌上的紅燭早已燃盡,只剩一根燭芯在燈油中頑強地發着光。
雪仍在不停落着。
耳邊傳來一個低沉溫柔的聲音:“不哭了。”
我遲緩地眨了眨眼睛,屋裏已經沒有了禦風的身影。我撐着床站起身,剛想往外走,卻被一只手拉住。
季明塵說:“做什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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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與他對視,移開目光,聲音很低地說:“我去……去幫你收拾行囊……你什麽時候……走。”
我耗盡了全身力氣,才把最後那個字說出口。話出口的一瞬間,我的心髒空了一大塊。我虛軟地扶住了床柱,仍是不敢看他。
下一瞬,我被他摟着腰抱到了腿上,他的氣息撲面而來,溫熱的呼吸淺淺地灑在我的臉上。
我攥緊了衣袖。
“阿翊,看着我。”
他在我後脖頸輕輕一扶,我就被迫與他對視了。
在他黑亮的瞳仁中,我看到了一個虛弱又可憐的,慘兮兮的自己。
他說:“我什麽時候說要走?”
我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他又說:“你心裏不舒服,為什麽不講給我聽?憋得不難受麽?”
我怔愣地盯着他。
他嘆了口氣:“跟我說句話,好不好?”
我終于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不打算回北邊嗎?可是禦風明明已經說得那麽清楚,他此去必将成大事。
他耐心地開口說話,語氣沉穩,娓娓道來:“北邊局勢還不明朗,他還有一年可活,只要他還在世一天,局勢就可能千變萬化。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回去。”
“而且……”他話音一轉,看着我認真說道,“就算以後要回去,我也會先安置好你,所以,不要擔心好不好?”
我說:“我跟你一起走。”
他笑了:“好。”
緊繃了一夜的弦松懈下來,我整個人耷拉了下去,疲累地靠在他的肩頭,打了個呵欠:“困……”
他幫我脫去衣服,換上寝衣。睡過去前,我感覺到溫柔的吻落在額頭上。
太醫每隔一日來施一回針,調制一次藥浴。
季明塵依舊不讓我守着他施針,我猜他是不想讓我看到他忍痛的樣子。我每回在外面急得抓耳撓腮,等一結束,就沖進去看他。看到他滿頭冷汗、面色慘白,心痛不已。可偏偏他又很開心,我便只能強忍心酸,陪他一起開心。
自那次我流鼻血後,他也不讓我看他泡藥浴了。等他泡完披上衣服,來我身邊坐下,那股濕潤的藥香不依不撓地往我鼻子裏鑽,我心裏癢癢。
很香很甜,讓我想咬一口。
“不想吃飯,想吃你。”我放下筷子,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滿屋子的人都頓住了。
季明塵夾菜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把那片肉放入了我的碗中,說:“吃飯。”
我說:“不如你好吃,不如你香,也不如你甜。”
我重複道:“想吃你。”
想啃一啃,舔一舔,最好能一直親親。
每日的親吻讓我餍足,但我漸漸不滿足于此。我還想親他修長勻稱的大腿,健美的手臂,有力的胸膛。
季明塵又給我夾了塊肉,神色無奈地說道:“吃飯!”
夏風結結巴巴:“王爺,這種事情……不好在飯桌上說的!”
冬子也紅着臉說:“這種事情不能當着旁人的面說。”
我不解,什麽叫“這種事情”?
這麽光風霁月的事情,怎的被他倆說的像見不得人一般。
我看向季明塵,正想開口問,卻被一塊綠豆糕堵住了嘴。
香甜軟糯的糕點下肚,我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季明塵又喂了我第二塊,第三塊。每次想開口都被綠豆糕堵回嘴裏。
等我吃飽後摸着肚子發呆,已經忘了剛才想問什麽了。
午膳後,小厮退出房間,貼心地掩上了門。
一道身影從房梁上倒挂下來,他濃黑的眉擰在一起,憤憤說道:“什麽想吃……你簡直……虎狼之詞!”
我一驚,一骨碌起身,躲到季明塵身後抱住他的腰,警惕地看着房梁上的人。
禦風在房頂輕輕一踢,整個人便穩穩地落在了地上,一點聲息也沒發出。
自那晚後,禦風便一直隐在暗處跟着我們。雖然他已經神出鬼沒許多次,但每一次我都會被他吓到。
季明塵拍了拍我的手,說:“禦風,你也不小了,穩重一點。”
禦風語氣委屈:“主子,這都快半個月了,我可什麽也沒做。誰知道他這麽不經吓。”
我讪讪地從季明塵身後出來。要說我有多怕禦風,那倒是沒有。躲起來完全是肢體的自然反應。
我說:“我沒有說虎狼之詞。”
禦風漲紅了臉:“……你這人!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青天白日,衆目睽睽,你說得這麽直白露骨,還說不是虎狼之詞?!”
我摸了摸腦袋,他一口氣說這麽些文化人才會說的詞語,我有些懵了。
季明塵突然開口:“禦風,你去北坡看一圈。”
禦風疑惑道:“主子,看什麽?”
季明塵說:“讓你去便去。”
禦風便倏地不見影了。
我看向季明塵,剛想開口問,禦風為何說我的話是虎狼之詞,卻聽他搶先開口:“吃葡萄嗎?”
想到他那修長優美的手指翻飛,靈活剝着葡萄皮的樣子,我舔了舔唇,不假思索道:“吃。”
他伸手去拿葡萄。
我說:“他為什麽……”
一顆葡萄塞到了我嘴裏,好甜!我睜大眼睛,盯着他剝皮的手。
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
再一次忘了沒問出口的話是什麽。
一個月後,季明塵身上的毒清了。
毒未解時,他每日恹恹,整個人沉郁頹喪。而來到靈山後,随着體內的毒素點點減少,他的笑容也多了起來。當毒完全從體內清除,他身上的束縛也完全解開了。
一個光彩灼目的仙人回歸了。
那般明亮耀眼,天地皆為他失色。
每日清晨,太陽剛照入木窗,他便用吻把我喚醒,魂魄歸位,我的一整天便在香甜中開啓。
然後他會去外面練劍。
禦風給他帶來了他曾經的寶劍,那劍重逾七十斤,削鐵如泥,極為厚重,他卻能毫不費力地提起。
他還抱着我上房頂,一起躺着看星星,聽雪落下的聲音。
這日季明塵練劍久久未歸,我擔心他舊疾發作,正要去找他,一道身影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桌邊。
我已經不會被吓得躲起來了,但還是心中一跳。
禦風絲毫不客氣地在桌邊坐下,倒了茶水喝。
我說:“你怎麽不跟着他。”
季明塵跟我說過,禦風是暗衛,也就是暗中保護主子的人,武藝高強。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會暗中跟在主子身邊。
禦風說:“主子讓我保護你。”
我說:“你去看看他,他還沒回來。”
禦風說:“我剛才看了,主子還在山頂練劍。”
我好奇道:“你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能砍倒山頂那顆千年老樹嗎?能一拳把牆砸爛嗎?”
禦風臉色一黑:“……我又不是賣藝先生!”
我在他對面坐下,把桌上的綠豆糕推過去:“你吃不吃。”
他先是切了一聲,不以為意地拿起一塊,然後瞪圓了眼睛:“還真挺不錯!”
我說:“那當然。”
這款綠豆糕是宮裏的五十個禦廚一起研制的,比普通的綠豆糕多加了栗子和幹桂花磨成的粉,甜而不膩,香味撲鼻,非常好吃。
他一口氣吃了一盤,突然警惕地盯着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想做什麽。”
我一驚,他怎麽這麽聰明。我還沒有開口,他就看穿了我內心的小九九。
他不懷好意地一笑:“小王爺,你想打聽主子的事?”
我張了張嘴,呆愣地望着他。
禦風是我迄今為止,遇到的唯一一個和季明塵有關的人,我當然想通過他,多了解一些季明塵的事情。
可他居然一下子說中了我的心事。
“你想問什麽?”
禦風吃飽喝足,撐着下巴望着我。
我仔細想了想,憋紅了臉,說:“他……嗯……他以前有沒有過,那個,喜歡過誰……?”
禦風沉思起來,半晌後肯定地點了點頭:“有啊。”
我的心一下子空落落,咬着嘴唇看着他,不死心地問:“有……有嗎?”
禦風毫不猶豫地說:“那是當然。”
我感覺眼眶酸澀,掩飾般地垂下頭,小聲問道:“他喜歡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