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鴻門

清脆的馬蹄鐵聲音, 回蕩在皇宮巍峨的大門前,那條似乎看不見盡頭的青石路板上。

我從出生到現在,進過無數次宮。

逛過宮城每一個角落, 見過每一盞檐鈴, 宮牆內是我幸福的回憶。

我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抗拒進宮過。

馬車停在了宮門口。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拉過身邊人的手,誠懇道:“我還是不想讓你去見他。”

昨夜裏,季明塵勸了我良久, 讓我答應和楚竣的那一頓飯。

他用一句話把我說服了。

他說:“與其面對數不清的暗箭中傷,不如直面明槍。面對面的刁難總比背後的小手段好對付。”

可臨近宮門,我卻又反悔了。

我想到那條又粗又黑的鎖鏈, 想到他冰涼的身體,想到那時的他眼中的空茫和漠然, 心痛得揪起來。

我不忍心。

他是我好不容易才從黑暗中拯救回來的人, 我怎忍心讓他重回黑暗。

季明塵低頭哄我, 輕吻我的額頭, 說:“沒事的,嗯?”

我萬般糾結地盯着他。

距離如此之近, 他自然讀懂了我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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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地看着我, 說:“你不忍心讓我面對他,難道我就忍心讓你受他的欺負和敲打?”

我的話被堵在嘴裏, 只能無言地靠在他胸前, 兀自糾結着。

他的心跳沉穩有力, 響在我耳邊。我環住他的腰, 深深吸了口氣。

“讓我保護你。”他說, “他要面子, 就給他面子, 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他又說:“相信我。會沒事的。”

這下子我不能不答應了。

我當然是相信他的。

我不情不願地開口:“那走吧。”

同時心裏暗暗決定,只要楚竣一說過分的話,就立馬拉着我的仙人離開。

反正已經得罪過他了。

不在乎再得罪一次。

但出乎我的意料,東宮裏的楚竣竟是異乎尋常的熱情。

楚竣穿着低調沉穩的黑色常服,笑容滿面地迎了出來,扶住了正欲行禮的我和季明塵。

他前些日子那樣針對我,停了王府所有份例,調來禁衛強闖王府,現在卻笑得溫和,似乎那些事情不是他做的。

我心裏不舒服,不想看他的笑臉,低着頭硬邦邦地說道:“見過太子殿下。”

“喲,還和大哥怄上氣了?”楚竣在我肩上拍了拍,“下人做事沒分寸,我已經訓斥過了。你啊,讓你來和大哥吃頓飯都不樂意,這脾氣也得改改了 。”

他又轉向季明塵,微笑說道:“稀客,稀客。說起來,我們還算是同行,早就想見見你。可我這三弟遮着掩着不願意,防着我這個大哥。我啊,心裏可真是不好受。”

季明塵說:“太子殿下言重了。王爺前幾日偶感風寒,卧病在床,今日才痊愈。一痊愈就忙不疊地來赴這一飯之約,斷然沒有其他意思,還請殿下勿要見怪。”

“是嗎?”

楚竣沒有看我,目光依舊毫無波瀾地落在季明塵身上。

他們兩人沉默地對視。

空氣似乎都緊張了起來。

我攥緊了衣袖。

楚竣卻突然笑出了聲:“杵在這裏幹什麽,進殿吧。”

季明塵伸手在我後腰輕按了一下,一股暖流湧入身體,我緩緩呼出一口氣,跟着他步入殿內。

金碧輝煌的東宮裏,炭盆旺盛,溫暖如春。名貴的紫檀木餐桌上,擺滿了珍馐佳肴,和一大壺沸騰的烈酒。酒香彌漫在空氣中,我吸了吸鼻子,感覺腿都軟了。

“招待不周。”楚竣微笑着說,“這壺烈陽春我珍藏了二十年,據說一滴就能醉上一整天。你是行伍出身,沙場舔血,刀光劍影中來,合該配這樣的酒。”

楚竣斟了杯酒,遞到季明塵面前,說:“太子殿下,請吧。”

季明塵面不改色地接過,一飲而盡,說:“有勞太子殿下。”

兩聲太子殿下,殿內的氣氛似乎又緊張了起來。

我卻只顧得上瞪着楚竣,一滴就能醉一天,他居然直接讓季明塵喝了一杯!

他自己怎麽不喝?

龜兒子的。

他是不是想把我的仙人灌醉。

楚竣察覺到了我的目光,苦笑着搖頭:“唉,還沒成親,這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小三兒,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當然也要喝,哪有主人不喝,光讓客人喝的道理。”

他果真又斟了一杯,也一飲而盡。

各自一杯酒盡,場間的氣氛活絡了,楚竣開始說話了。

“昨天那群刺客來得太突然,逃得又太快,刑部現在還沒有頭緒。”楚竣提壺滿上兩個杯子,說,“那群刺客身手真是了得,竟然重傷了場間所有禁衛。多虧了你出手相助,不然還真不知如何收場。”

季明塵微微一笑說道:“舉手之勞。”

“唔……”楚竣端起酒杯,又向季明塵面前的酒杯示意了一下,繼續說道,“不過那刺客出現的時機太巧,走的也太巧,倒像是……特意為誰解圍似的。”

兩人的酒杯又空了,楚竣再次提壺滿上,狀若漫不經心地說道:“唯一死的那名禁衛,據說得罪過三弟。你說巧不巧?”

他這是明晃晃的試探,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季明塵的臉上閃過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他說:“只能說這天下事,還真是無巧不成書。”

楚竣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大笑出聲:“好一個無巧不成書!來,幹了!”

兩個酒杯再次空了。

他們兩人喝酒說話,完全把我晾在一邊。我強壓下焦急,暗中觀察着,好在季明塵現在面色如常,沒有醉的跡象。

三杯酒下肚。

楚竣夾了一筷子菜,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轉而說道:“北鄞現在情況很不妙,那位李妃牝雞司晨,操控皇帝,更是間接控制了神武軍。你可知曉?”

我的心又提起來了,放下了筷子,簡直什麽也吃不下。

一只手輕輕在我腿上捏了捏,季明塵面色未變,平靜地說道:“在南楚樂不思蜀,許久沒聽到過北邊的消息了。”

“好一個樂不思蜀。”楚竣微微眯起了眼,“太子殿下馳騁沙場數載,浴血奮戰,用命帶出來的神武軍,舍得這樣拱手讓人?”

季明塵嘆了口氣:“人生在世,确實有許多不得已的放棄。”

他邊說着,修長的手指翻飛去殼,一粒粒飽滿肥厚的蝦仁便放入了我的碗中。他擦幹淨手,又給我夾了幾筷子我夠不着的菜,在我碗裏堆成小山丘。

楚竣靜靜地看着我和他,說:“你很寵他。”

季明塵說:“分內之事。”

他們在談論我,可誰也沒有和我說話。我像是回到了那晚,母後陪我跪在父皇的寝宮。他們談論、決定着我的将來,可我卻插不上嘴。

這種感覺很奇特,像是大人在說話,小孩子在一邊玩。

可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吃着季明塵給我剝的大蝦仁,豎耳聽着他們的對話。可他們總是話中有話,意有所指,我聽得十分艱難。

桌上的酒杯滿了又空,空了又滿。

這次季明塵放下酒杯時,眉心輕微皺了一下,又很快松開。

還沒等我開口問,他桌下的手覆在我的膝蓋上,輕輕捏了捏,似在安慰。

我便只能把話又咽了回去,默不作聲地給他夾了些菜。

酒過三巡,桌上的氣氛松快了些,他們的對話也随意了起來。

楚竣說:“其實我挺羨慕你的。”

季明塵問:“殿下何出此言?”

“你是北鄞皇帝的獨子——去年剛出生的小皇子不算,太小了,沒有競争力。”楚竣說,“不會有兄弟和你搶。我就不一樣了。”

他把玩着酒杯,斂了笑意,似乎是看了我一眼,緩慢說道:“我卻有不少的兄弟。我這位置坐得可不怎麽安穩。”

我下意識輕顫了一下,低下頭,知道今天的重頭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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