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灌酒
楚竣此話一出, 空氣凝滞了幾分。
他依舊沒有看我,只是盯着季明塵,等待着回答。
季明塵緩緩地放下酒杯, 說:“坐在這個位置, 有些東西,确實是需要盡力去争的,殿下說得不錯。”
“我不清楚您其他兄弟的秉性和想法,單就我了解的而言, 三殿下是絕對沒有那份心思的。您應該也很清楚。”
他笑了一下,鄭重又緩慢地說:“他只是個傻子,不是麽。”
楚竣也笑了起來, 眼裏卻沒有笑意:“他有些時候可不傻。”
“猛虎追逐,悠閑的羊羔也會撒足狂奔, 豺狼饑餓, 純良的兔子也能學會狡兔三窟。”季明塵說, “他傻不傻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願意聰明。聰明人都是很累的。您知道的, 他向來都很懶。”
楚竣目光淩厲, 鋒芒畢露,季明塵不動如山, 沉穩平靜地和他對視。
兩個男人氣場交鋒, 殿中寂靜得什麽聲音也沒有了。
除了絲竹聲仍在繼續。
樂師面色漠然, 沉浸地奏着樂。
我緊張地攥緊了衣袍下擺。
良久, 楚竣輕笑出聲:“他确實懶。我這個親大哥約他吃一頓飯, 都賴在家裏, 拖了這麽些天。”
他喚人拿來了一個空碗。
我緊緊地盯着他, 心裏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楚竣提起酒壺,斟了整整一碗,太滿了,酒液甚至從碗沿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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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斟滿酒的碗推到季明塵面前。
“酒滿敬人,茶滿欺人。”楚竣緩緩地開口了,“三弟不懂規矩,我這個做大哥的雖說談不上生氣,但總得教教他。按理他應該向我敬酒賠罪,但他喝不了酒,你便代他喝了吧。”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楚竣。他是瘋了嗎!這麽大的碗,就算是白水也喝不下去,更何況是烈酒!
他怎麽能這樣!
我斷然道:“不行!”
可是誰也沒有理我。
隔着一碗酒,他們仍沉默地對視着,雙方的眼裏都是審視和試探。
我的心不斷下沉,着急地去抓季明塵的手,卻被他輕輕按下。
他單手端起了碗,那只平日裏握慣了劍的手很平穩,一滴酒也沒有灑出來。
楚竣的臉上浮現出笑意。
季明塵喝下了一整碗烈酒。他放下碗,說:“好酒。”
楚竣臉上的笑意便更明顯了,那是勝者的笑。
我急得快哭出來,可桌子下面,季明塵的手仍牢牢地按着我,我動不了分毫。
他的手很涼,臉色開始泛白。
楚竣開始展現勝者的寬容,他吩咐太監:“扶我的三弟媳出去醒醒酒,我和三弟還有些話要說。”
我簡直壓抑不住怒火,誰和你有話說!可是我看了一眼季明塵,只能硬生生地把怒火憋了回去。他喝酒是為了我,來這一趟也是為了我,我怎能因耍情緒,就讓他的付出打水漂。
我便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季明塵起身,婉拒了太監的攙扶,自己往殿外走去。還好,他的步履算是沉穩。
楚竣說:“你是真的很關心他。”
我沒好氣地說:“你要是喝一大碗酒,我也關心你。”
聽到我這樣冒犯的語氣,楚竣卻并沒有生氣,反而溫和地笑了起來。
在他面前,我越表現得像一個不谙世事的傻子,他越高興。相反,我若是表現出一副聰明人的樣子,他反倒該警惕了。
楚竣說:“小三兒,下個月你就成親了。”
他語氣裏有一絲惆悵,似乎是不舍得我成親。他這絲突如其來的惆悵把我弄懵了,我疑惑地看着他,忘了想說什麽。
他說着,伸手在我頭上揉了揉:“去吧。”
這樣的動作和語氣,他又變回了過去那個溫柔寵溺的大哥。
也許他只是喝醉了吧。
我顧不上多想,很快就把這樁事扔在了腦後,向殿外跑去。
一抹紅靜靜地立在湖畔。
勁風吹來,衣袍下擺随風飄舞,似乎下一刻就要墜落湖中。
心中最深的恐懼驟然浮現,我的心髒被狠狠攫住,一下子全身冷汗,我尖着嗓子顫聲叫道:“季明塵!”
他轉過身,動作似乎有些遲鈍,訝然地看向我:“這麽快?”
我迅速跑到他身邊,緊緊地抱住他:“你站在這裏做什麽!”
他似乎被我哽咽的顫聲弄懵了,撫了撫我的肩背:“怎麽了。”
我在他衣服上蹭去眼角的濕潤,拉着他仔細觀察,摸他的臉和手,擔憂道:“還好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醉了沒有?酒哪能這樣喝的!”
他說:“我酒量不錯。”
我狐疑地看向他的眼眸,确實很清明。可我依然不能放心,哪有人是這樣喝酒的,拉着他便要回府休息。
他被我拉着走了幾步,突然不動了,看向遠方的山。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那山上滿是楓樹,春天臨近,楓葉翠綠。
他說:“你之前說,要帶我去看楓葉。”
我老成地嘆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還說沒醉。”
他堅持:“确實沒醉。”
我說:“仙人,哪有人春天看楓葉的?秋季已過,紅楓已經落了。要等到今年秋天,楓葉才能變紅呢。”
連我這個傻子都知道!
他這不是醉了是什麽。
季明塵卻突然一笑:“誰說一定要看紅楓。”
他攬過我的腰,我騰空而起。
我瞪大了眼,一聲驚叫卡在嗓子裏,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用輕功帶過我很多次,我都絲毫不擔心,可這次不一樣!
他他他——他醉駕!
後背一下子被冷汗浸濕,我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埋在他胸前,根本不敢去看越來越遠的地面!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我張大了嘴想叫,又閉上。又張開,又閉上。
我忍得好辛苦。
我知道喝醉的人腦子不太靈光,萬一我叫出聲,吓得他一激靈,兩人雙雙墜地怎麽辦?!萬一他誤會我不相信他的實力,被激起好勝心,非要往那更高的山上去怎麽辦?!
可我真的好怕!
又一陣勁風灌進我的耳朵。
我終于忍不住,短促地叫了一聲,然後用力捂住嘴。我吓得快哭出來了,卻還顧忌着他的自尊心。
楚翊你怎麽這麽善解人意!
一只手卻捂在了我的耳朵上,風聲頓時小了。他說:“別怕。”
我平靜了下來,心道:“算了,大不了一起死。”
懷着這樣的心情,我終于敢擡頭看向遠山。楓葉林越來越近了,春風把樹木都吹醒了,萬千楓樹随着風伸展着葉片。碧浪滔天,層林共舞。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腳踏上了地面。
我木然地和季明塵對視。
他微蹙起眉,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好了。到了。”
我眨了眨眼睛,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下哭了出來。
方才的恐懼和擔憂一起湧上來,我哭得好大聲。他蹲下來哄我,我一邊哭,一邊不講理地掄起拳頭打他。我被吓得全身發軟,拳頭自然也是軟的。他任由我打。
我漸漸止住哭泣,抽噎地湊上去,揉了揉他的胸口:“有沒有打痛你。”
“沒有,你能有多大力氣。”
他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變戲法似的,把一朵火紅的玫瑰花遞到了我的面前:“送你。”
我呆呆地看着面前嬌豔欲滴的玫瑰,他卻支撐不住似的挨着我坐下了,眼眸中終于浮現出三分的醉意。
我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哪有這樣喝酒的,他讓你喝你就喝嗎,他自己都不喝,你為什麽要喝,不喝又不會怎麽樣。”
他卻勾起唇角笑了,黑長的睫毛掀開,露出一雙氤氲着醉意的眼睛。
“為什麽不喝。”他說,“我有媳婦疼我,他又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