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四周黑不見底, 我氣喘籲籲,拼命向前奔跑。可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沉重, 壓抑。

我跌倒在地, 驚恐地看着他一步步來到我的面前。

胡人渾身僵紫,脖子上有個血窟窿。他把掉出來的眼珠按回去,張開滿是青白獠牙的嘴,陰恻恻地說:“要你……償命……”

“啊——”

我尖叫出聲, 猛地坐起身。

“好了,好了……”有人把我抱進懷裏,揉按着我的肩背, 不停在我耳邊勸慰,“沒事了, 沒事的, 嗯?”

我繼續尖叫, 一個柔軟的東西貼上我的嘴唇, 我便叫不出來了。

過了許久,我淚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人:“你怎麽不睡覺啊。”

季明塵坐在床邊, 沒有回答我的話, 而是說:“還早着,再睡一會兒。”

我遲鈍地喝了口遞到嘴邊的熱茶, 他摸了摸我的頭:“才睡了一個時辰, 再睡一會兒。”

記憶還停留在下棋之時, 我不知什麽時候睡着了。我躺在床上看他, 他仍然穿着齊整, 只解下了發冠, 墨發散在肩頭。

我又說:“你怎麽不睡覺啊。”

季明塵說:“我看着你睡。是不是做噩夢了?”

我從鼻腔裏嗯了一聲, 小聲道:“明塵哥哥。我怕。”

“不要怕。”季明塵握住我的手,看着我說,“我一直在這裏,哪兒都不去。”

我說:“你也睡覺好不好,不能累着你,我會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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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睡,我給你換好藥再睡。”季明塵很溫柔地看着我,“等你睡着了我再換藥,就不會痛了。”

我想說他為什麽這麽傻,有他在我根本不怕痛,他的甜足以讓所有痛都消散。可是困意上湧,我只來得及捏了捏他的指尖,便又睡過去了。

我睡得并不好,噩夢斷斷續續。每次驚醒,季明塵都會用擁抱和吻安撫我。

不知不覺,天已經大亮了。

季明塵放下手中的書,對我一笑:“這回沒做噩夢了?”

我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瞪大了眼喊道:“季明塵!”

他不解地看着我。

“給我睡覺!”我咬牙切齒,拽着他往床上拉,“你騙我是吧,你根本沒睡!”

“哪能不睡覺的!”

“你又不是銅皮鐵骨,怎麽可以不睡覺!”

“好好好……”季明塵無奈地按住我的手,“我睡。”

我瞪他:“你方才要是和我一起睡,說不定都進入我的夢裏,把追我的人打跑了!我就不會做噩夢了!”

我把他按在床上,脫他的衣服。他先是擋我的手,後來便敞開任由我動作了。

可脫到一半我停住了,我不知道秋季的厚袍怎麽脫。

季明塵忍着笑:“怎麽不脫了?”

我用力瞪他:“你笑,你還笑!不睡覺還有理了!到時候我活一百二十歲,你就只能活一百一十九歲!”

季明塵脫下衣服放在一邊:“那也不短了。”

合眼前,他說:“馬上午時了,別忘了吃飯。”

我說:“好。”

他合上的眼又睜開,認真囑咐道:“不要跟陌生人走,如果要出去,記得叫醒我。”

我說:“好。快睡。”

“腿上的傷注意,左腿不要着地,讓下人扶着走。”

我說:“知道了。”

“手上的傷不要……”

“季明塵!”我怒道,“趕快給我睡覺!”

他幽幽地看了我一眼,閉上眼不說話了。很快,呼吸變得綿長。

我湊上去親了親他,低聲道:“剛才我瞎說的。你要活得比我久。”

左腿已經重新包紮過,走路倒是能走,但想到季明塵的囑咐,我猶豫後還是叫了下人過來。

這回我來北漠散心,沒有帶府裏的人,伺候的人是楚飒安排的勤務兵。聽到我叫,一個身着輕甲帶頭盔的士兵很快進來。

他行了一禮:“小的扶王爺出去。”

我伸出手臂,他躬下身子扶住我,動作娴熟,一點錯處也挑不出。

我突然感覺有些不對。

他的聲音因鐵面罩的遮擋顯得有些失真,見我望過去,他垂下頭避開我的目光。

但我還是捕捉到了那一抹目光。

我倏地抽回手,冷聲道:“夏風?”

他頓了一下,摘下面罩跪在我面前。果然是夏風。

我盯着他:“你怎麽在這裏?”

夏風說:“小的離開王府後便來投軍,聽說王爺受傷了,便自請來伺候王爺。”

我說:“我說過讓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他說:“所以小的帶了面罩。”

過去他也是這樣,習慣性地捧哏逗我笑。可我們已經不是過去的身份。所以我沒有笑。我只是盯着他。

夏風又磕了個頭,說:“小的服侍了王爺十幾年,最清楚怎麽伺候您。您此番受傷,讓小的伺候您,也能讓王妃少費些心力。”

我恨他。他從來都知道怎麽戳我的軟肋,知道我的弱點是什麽。

可我最恨的,是他明知我的軟肋,卻轉頭告訴了太子。

季明塵熟睡着,沒有被說話聲吵醒。從昨天下午到現在,為了找我、安慰我、幫我療傷,他一刻也沒有合眼。我心疼他,像他心疼我一般心疼他。

我冷漠地盯了夏風半晌,許久,我伸出了手臂。

他立刻扶住我,把我扶到外間。

我說:“不要以為我會原諒你。這只是為了給王妃分憂。”

夏風說:“小的不敢奢求王爺原諒。只求在您回京前能照顧好您。”

我不再說話,只翻動着桌案上的書卷。

夏風熟練地生上火,打來熱水伺候我梳洗,給我梳了簡單的發髻,又拿來厚披風讓我披上。

我松了松領口厚厚的毛領,夏風說:“您剛受了傷,畏寒,還是圍上保暖一些。”

我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午膳也送了過來。一缽小米粥,一碟小蔥豆腐,一碟酸蘿蔔,還有一小碟綠豆糕。

夏風幫我盛上粥,說:“您今天需要吃清淡一點,不然影響傷口恢複。小的讓在粥裏加了幹桂花和糖,跟以前的一樣。您多吃一點。”

我重重地把筷子拍在桌上,冷冷地說:“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他便不說話了。我卻又氣悶起來。

吃完我下意識望向裏間,夏風馬上說:“王妃的也備着的。等王妃起來便送過來。”

我想回裏間陪季明塵,可又不想讓夏風扶,更不想單腳跳回去。便只好坐在桌邊翻書。書裏密密麻麻的文字我一個也不認識,什麽也看不懂。

夏風端來熱茶放我手邊,說:“您愛喝的涼湖紅茶,性溫養胃的。”

我沉下臉,說:“出去,我沒叫不許進來。”

他退下了。

我心不在焉地又翻了一頁書,目光落到書頁上,愣了一下。

文字書變成了連環畫。

下午楚飒過來了,進帳後便環顧四周。

我警惕地說:“二哥,明塵在休息,不許打擾他。”

楚飒頂着兩個大黑眼圈,苦笑道:“小三兒,你哥我也沒合過眼,你好歹也順帶關心一下你二哥。”

我說:“敵軍進犯,你是主帥,你辛苦是應該的。明塵又不一樣,他只是跟着我來北漠散心的。”

楚飒還沒說話,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沒事。”

季明塵披着外袍出來,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問:“敵軍來了?”

我睜大了眼,他喝的是我喝剩的茶……

楚飒說:“斥候回報,敵軍前鋒八千人已出動。據估計,今晚便能向我軍發動第一波攻勢。”

季明塵說:“你已經有想法了。”

“要想拖他們三天,必須挫其前鋒的銳氣,擋住首波攻勢。草原上無遮擋,很難打伏擊。”楚飒猶豫了一下說道,“我軍備有火藥,我想知道,北漠十八州的暗道在哪裏。”

季明塵擡頭看向楚飒,指尖在桌面輕叩,許久不語。

楚飒深吸了口氣,認真說道:“我知道,等你回北邊,你是一定會奪回北漠十八州的,但畢竟還沒有到那個時候。西胡作亂多年,草原不堪其擾。此番若能擊潰西胡,對北鄞和大楚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季明塵沉吟片刻後道:“暗道,我只能告訴你一部分。”

楚飒松了口氣:“多謝。”

地圖在桌上攤開,我示意旁邊的士兵過來扶我。剛起身,季明塵就緊緊地盯住我。

我尴尬地吐了吐舌頭:“不走遠,就在門口。”

夏風在帳外候着,見我出來,立刻道:“小的馬上去安排。”他說完就離開了。

留我一個人愣在原地,小聲嘀咕:“我還什麽都沒說呢。”

季明塵和楚飒商讨結束,夏風也把兩人份的飯菜送過來了。

楚飒笑道:“小三兒,你總算沒把二哥忘掉。”

我說:“二哥,你多吃些,吃完多幹點活。”

楚飒:“……”

楚飒走後,季明塵輕車熟路地把我抱起。我在他懷裏蹭了蹭,輕聲問:“仙人,你吃飽沒有?”

季明塵說:“吃飽了。”

我又問:“你睡飽沒有啊?”

他說:“睡飽了。”

我問:“有沒有做夢啊。”

“嗯。”季明塵嚴肅地點了點頭,“夢到了害你做噩夢的人,狠狠地揍了一頓,揍得屁滾尿流。他在我面前磕頭發誓,再也不來擾你的清夢。”

我咯咯地笑出聲來,很軟地說:“你這麽厲害呀。”

季明塵說:“那是。叫哥哥。”

我紅了臉,拉了拉他的袖口,小聲地說:“明塵哥哥最厲害了。”

他抱我到床上幫我捏腿,我被捏得直笑。他卻說:“為什麽不開心?”

我愣了一下,說:“我一直都在笑,你怎麽能看出我不開心的啊。”

季明塵深深地看着我:“小傻貓。不想笑的時候,不用笑。”

我垂眸不語。

他又問:“是不是在想……四號的事?”

我說:“沒有四號了,四號已經被除名了。”

我頓了頓說:“我是不會原諒他的。要是這樣輕易就原諒他了,別人就會覺得我好欺負。你……也會覺得我好欺負。”

季明塵說:“為什麽這樣想?”

我說:“要是讓你覺得我好欺負,那你就會輕易地丢下我,或者隔好多年才回來。因為你會覺得,你随便哄一哄我就會原諒你,因為我好欺負。”

季明塵失笑:“小腦瓜子,想的事情倒是複雜。不原諒他就不原諒,不要讓自己不開心,好不好?”

我盯着他,認真地說:“你要是丢下我,我是不會原諒你的。我其實很不好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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