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白璐身為江寧知府,比顧惜朝想象中要年輕許多。他也應當是習慣了這種疑慮,言談間毫不避諱:“祖上蔭蔽得了這個缺,顧公子可別太高估我的本事,要不然我也不能上任兩個月就急吼吼地跟老師求援了。”

“大人謙虛了,能自知已經是個了不起的本事,勝過惜朝。”顧惜朝已經略略探查過他就任之後所作所為,“況且大人力排衆議,一意推行新政,恐怕祖上也要不是很願意繼續蔭蔽您了。”

“哎呀,這有什麽好誇,我只是跟着老師做事的。”白璐腼腆道:“說起來你我年歲相仿,又要共事許久,就別客套了,叫我冠雲就好,我能叫你惜朝麽?”

顧惜朝有些意外,最後還是允了他,講回眼下實事來:“我看了兵丁的屍體,恐怕殺人者是個高手,所以即使衆人防範無用。”

白璐點頭:“這樣的高手江寧恐怕不多,那個戚少商已經去查這個兇手的線索了,但是我還是害怕,這幾天老是覺得有人暗中盯着我。”

他這樣直白坦蕩,倒讓顧惜朝覺得不是在跟官場中人說話:“你我身量相仿,今晚開始我假扮你進出。反對派要達成目的,殺你是不管用的,官家重情,若是有人因變法被害,恐怕只會換得官家更大的支持。按你的做派,我猜他們殺幾個兵丁恐吓你不成,估計十有□□要來當面威脅你,你按我說的布置守衛,只要他們來,必然會露出形跡。”

“就怕知道是誰做的一樣拿他們沒辦法,”白璐感慨,“還是惜朝你的主意好,那個戚少商三句話不離查出兇手,其實這個兇手抓不抓得到又有什麽影響呢?”

顧惜朝脫口而出:“他就是俠義心腸發作,看不得這些兵士平白喪命都沒個交代罷了。”

白璐趕緊喝了口茶,把接下去的話咽了回去。

還以為損兩句戚少商就能跟顧惜朝談到一塊兒呢,失策。

這裏大概是個倉庫,感覺上很空曠,空氣裏有一點木材陳腐的氣息;有風,應該不在地下,但是又有一點過于安靜,即使這是晚上,也不至于連一點蟲鳴鳥音都沒有。

顧惜朝被綁着手腳蒙着臉擱在地上,覺得這個姿勢讓他的肩膀有一點疼。

他來路上已經給白璐留下了追蹤的信息,想來天明前就會有動靜,當然,如果能設法提前脫身探一探此處更好。

正在對付着手腕上的繩索,忽然寂靜的空間裏響起一點輕微的足音,顧惜朝立刻停止動作裝死。

不像是綁他來的人,但是要追蹤他的信息跟上來能有這麽快?

除非是戚少商。

顧惜朝答應王安石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此行必然會遇上戚少商,甚至他的初衷就是為了這種必然。但是他從不願設想與戚少商的重逢,他對戚少商最後的印象還是迎面而來的染血劍鋒,縱使聽說後來戚少商不僅自己不肯殺他還要攔着別人殺他,也自覺兩人之間再回不去從前。更何況如今朝堂上諸葛神侯與王半山各領一黨為了新政針鋒相對,顧惜朝投了王安石,戚少商卻是在諸葛神侯手下做事,這一趟只怕也是替諸葛有所謀,他們兩個只怕連類似魚池子那種不得已的和平都難以維持。

晃神間,來人急匆匆靠近顧惜朝,看也不看,直接把他整個人撈起來,扛在肩膀上就走;顧惜朝腦門沖下,血氣上頭,心如擂鼓:真的是戚少商!

戚少商應該是已經了解過此間布防,熟門熟路數次閃避,帶着顧惜朝躲進了一個暗道,疾步走了一段,進到一個陰冷所在,才把他放下來,去揭蒙在他臉上的黑布。

顧惜朝睜開眼睛的時候,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一片劍光。他發覺自己仿佛身處劍池,周遭盡是寬寬窄窄、長長短短的劍,牆上的一點燈火經過這無數劍刃的反射與擴大,白晃晃地占滿了顧惜朝的視線,使他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好似聲音和動作都叫這些劍光切斷了。

然而他沒能怔忪多久,因為戚少商立刻面色驟變,吓得後退一步,喉嚨裏低低叫出來:“顧惜朝!”

好像他放出來了一個怪物似的。

這種反應叫顧惜朝有些煩悶,他以為一路上扛着他的時候,驟然見到他的時候,甚至在發覺自己一路留下的訊息的時候,戚少商就應該認出他了;即使無法确定,戚少商也不應該在這時候表現出這樣大的驚異。

這種煩悶讓顧惜朝開口的時候很不友善:“這麽害怕,戚大俠該不是以為顧某早死在哪個犄角旮旯裏,此刻是見鬼了吧?”

“原來你做了鬼還要來找我的?”戚少商定了定神,“你越獄了?怎麽會在這裏?白大人的事情與你什麽關系?”

思及戚少商眼下是諸葛神侯手底下的名捕,顧惜朝嘴裏老實話滾了一圈,到底沒有對戚少商說他是來暗中相助白璐的,換成個問題去問他:“你不好好查你的兇手,管我的事做什麽?”

戚少商擡手捏住他的脖頸:“軍中殺人的兇手與你無關?”

“戚大俠真看得起在下,”顧惜朝被他手心的溫度激得一顫,“六扇門養了這麽多人,查不到最初出事的時候,我還在大牢裏喝馊水?”

他這話一說,戚少商的眼神不由得軟了下來,也不再追問,手順着顧惜朝的肩膀滑到他身後,去解綁在他手上的繩子。

顧惜朝由着戚少商去,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繼續打量這個存滿利劍的屋子:“有意思,原來此處是一個劍莊,難怪之前的倉庫裏全是木材的氣味;兵器鑄造受管制,他們不能明目張膽采購火炭,只能這樣替代了。”

戚少商已經解開他的手,拿着他的手腕活動了兩下,又蹲下去解他的腳踝:“不錯,這裏是城外近水山莊,江湖上都知道是個鑄劍的世家所在。”他丢開繩子,一樣在顧惜朝小腿上揉了揉,好讓他的血脈盡快暢通。

“你認得這裏主人?”顧惜朝手腳知覺恢複,站起來小心查看。

“不認識,不過聽說過,莊主叫做江橋,畢生長于鑄劍,他的獨子江點紅雖說子承父業,但在江湖上還有個燕山劍客的名號,”戚少商猶豫一下,“按說他們都不是會涉足廟堂的人。”

顧惜朝說:“我當初去殺你時候,你也只是個土匪頭子,如今不照樣穿了官衣,吃着皇糧?”

他此刻舊事重提,好似重劍當頭直下,戚少商眉間怒氣一聚,伸手去拉他:“你就這麽喜歡跟我對着幹?”

顧惜朝反手一掌拍開他:“我一直都是做我要做的事,是你老是來擋着我!”

戚少商見不得他這幅一意孤行的樣子,也出手去拿他,兩人一時間居然在這鬥室中過起招來。

起初怕驚動山莊巡守,他們還有所保留,然而幾招走下來彼此都有些難以抑制的氣血湧動,不知不覺認真起來,偏巧這個所在最不缺的就是兵刃;等“白大人”逃脫被發覺、追查者鬧到左近時,兩人手中長劍一碰,這才暫且一歇。

戚少商問他:“躲不過了,一起殺出去?”

顧惜朝惱他誤事,這一趟辛苦除了知道這個山莊一無所獲:“誰要和你一起!”

可是他的劍鋒上映出的卻是兩個人的笑容。

白璐跟顧惜朝辛苦玩了好幾天身份互換終于等到對方出手,因為顧惜朝是暗中前來援手,他不好直接動用官兵待命,等親衛循着與顧惜朝約定好的線索摸到了近水山莊才找由頭調兵來接應,這才晚了戚少商許多。

等他一路近前,卻看見近水山莊燈火大盛,人聲嘈雜,不多時就有一群人拿槍帶棒傾巢而出,一片混亂中漸漸就有兩人越衆而出,直奔白璐這邊,正是戚少商與顧惜朝。

白璐下馬迎他們,衆官兵面前他不好與顧惜朝多說,只能招呼戚少商:“戚捕頭,可曾追到那作惡的兇手?”

戚少商一點就透,卻不想顧惜朝逃犯身份叫人發覺,只能指着他說:“全因此人糾纏不休,我一路追蹤那兇手至近水山莊內到底失了蹤跡,争執間山莊守衛卻沖出來,一副要我二人性命的架勢,亮了平亂玦都不理會。”

顧惜朝冷笑:“原來是我礙了大捕頭的事了,可是既然是官,怎麽欠我錢不還?”

戚少商氣憤道:“我欠你什麽?”

顧惜朝張手:“二十兩,當初你在魚池子喝了我的酒,吃了我的菜,如何不認賬?”

他這話半真半假,戚少商怕他再說下去要露餡,趕緊打住,回頭又向近水山莊守衛喝道:“知府大人親至,你們還要作亂?”

官兵已将衆人圍住,山莊守衛只得丢了兵刃束手就擒。他們之中只有幾個統領,卻沒有山莊主人江家的人,顧惜朝一個眼色,白璐只得把這些動了手的統統抓了就打道回府。

畢竟什麽憑證都沒有,不好直接打上門搜藏近水山莊。

顧惜朝有意脫身隐匿:“看來今日讨不成債了,知府大人可否看在與戚捕頭共事的份上,替他押一匹馬與我?”

戚少商把缰繩遞到他手裏,瞪着他說:“暫且不與你糾纏,這馬我遲早來讨還,你好自為之!”

顧惜朝拍馬而去:“拭目以待!”

白璐看他們兩個處處不對付,有些茫然:老師明明講戚少商跟顧惜朝兩個已經不計前嫌共投維新一派,都是前來幫他查清阻撓之力、穩固新政的,怎麽這一錯眼,兩人就鬧得這樣針鋒相對呢?

真奇怪。

tbc

作者有話要說: 白璐:惜朝啊,其實戚少商他是……

小顧:閉嘴,沒事兒不許講戚少商壞話。

王半山:啊?我沒跟惜朝提過,戚少商也是我這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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