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膚若凝脂,柔荑一般,分明是另一個人。蕭景琰稍稍松手,那只手卻仍然抓着他,微微顫抖得抓着他。
不是。
他睜大了眼睛。
眼前模糊一片,什麽也看不清。只能隐約分辨出,近旁微微一團火光。
“公子……”
那分明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輕輕弱弱,卻也有些懼意。
蕭景琰聞聲四顧,卻什麽也看不清。
“您的毒,宮羽只能幫您解到這裏,雖說看不清東西……但宮羽一定會想辦法的。”她說的很慢,仿佛,在刻意的試探。
蕭景琰反手抓住宮羽的手腕,宮羽驚得一抖。“他在哪裏?”
“誰……”
“剛剛那個吹笛子的人。”
“剛……剛剛是……是宮羽在吹……”
“不是你。”
蕭景琰習慣性的向後摸去,果真拔出了赤焰劍。
“你的內力藏得很好,但是,洩露的還是太多了。”
“我……”
“說!”
宮羽右手被蕭景琰攥着,看着頸上寸寸緊逼的赤焰劍說不出話。
“您不用逼她了。是蘇某的笛聲,要喚醒七堂主。”
他變了太多。怎麽會……這般急躁。
梅長蘇支撐不住咳嗽了好久。仿佛……随時都要倒下一般。
蕭景琰手一松,茫然的向那個方向望去,那宮羽急忙跑到一邊。
“宗主!宗主!”
宗主?
他好像是個身體不太好的人。那樣猛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命咳盡。難怪那笛音那般虛無飄渺。
“宗主……”
宮羽的聲音裏帶了哭腔。
“這位先生可是身體不适?”
“無妨……老毛病了!宮羽,你先下去吧。”
他終于伸出手,握住蕭景琰。
景琰握住了生命中那道光。
“是你救了我。多謝。”不是疑問。蕭景琰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覺。就像他一直相信小殊沒有死。
“不……不是我救了你。我只是在密林中找到了你。”梅長蘇把燈挪到蕭景琰面前,細細打量着這幅面孔,這幅他描摹無數次的面孔。雖說兩眼無神,但是,卻那麽真實的存在着。
他不自覺的伸出手指,要觸碰那玉雕一般溫潤的臉龐。
“救了你的,是你一直呼喚的人。我想,可以叫他劍神林殊。”
蕭景琰握着赤焰劍的手倏然攥緊。
赤焰劍靜靜躺在月光和火光的照耀下。紅色繁雜的紋飾,仿佛沾滿了鮮血。
“我找到你時,紅袖招的盤文紫蛇就在你身側,他們是鐵了心要治你于死地。毒不好解,我們救回你一命,卻對着眼疾無能為力。”
梅長蘇從身後拿來一樣事物,放到蕭景琰手裏。
“來,拿着它。”
蕭景琰湊近那微弱的光明,手中細細摸索着,在黑暗中畫出了那東西。細長,流暢,優美,簡潔。只有簡簡單單的盤龍紋,卻也不失大氣莊重。
蕭景琰仿佛看到了它的影子。通體晶瑩潔白,劍首鑲嵌着渾圓澄澈的藍寶石。舞之恍若霁月清風,飄渺兮推雲撥月,泠然善也。
他恍然見到多年前月下舞劍之男兒,衣袂紛飛處,流光掠影時。飛花如雪紛紛落,驚得流螢一方燈。
“長林……我的長林……”蕭景琰忽然安靜下來。這把劍的感覺太過于熟識,如同小殊回到自己身邊一般。
“你是誰……為什麽長林會在你這裏?”
梅長蘇看着景琰溢滿淚水的眼眶,不覺哽咽。
他是誰……
是……你的林殊嗎……
蕭景琰看不清晰,但還是倔強着想要得到那個答案。
“在下……琅琊閣,梅長蘇。長林劍,是多年前一位農人送來琅琊山劍塔的。”
“琅琊閣?何處的農人,會輕易地把長林劍送到琅琊閣。”
“這是交易。”梅長蘇緩了緩心境,“那位農人,來自梅州。家住……梅嶺之下。”
梅嶺……
風聲大了起來,仿佛掀起了浪花,瘋狂的拍打着海岸。
他聽到了鬼魅凄厲的□□幽泣。從梅嶺而來,往心底而去。
他的小殊,也是,在那個鋪滿血腥的地獄中走來過。
天地為籠,誰人又曾逃出過。
“這是哪裏?”
“祁州禹山,江左的一個私宅。”
蕭景琰沒再說話,只是久久的抱着長林劍和赤焰劍。
江湖夜雨不曾休,執酒挑燈醉暮秋。
碎月聽花落雨愁。
故人游,原是空山獨泛舟。
〖3〗
蕭景琰手裏攥着生和死。他的生,和小殊的死。
——題記
赤焰和長林,在十二年後,終于重聚在一起。
劍是通靈的,劍是有情的。哪怕蕭景琰此時聽不到看不見,他依然清清楚楚的明白,這兩把劍的心酸。
他很久沒有流淚了,自從劍神在梅嶺論劍之戰中“消失”,他就不會流淚了。
哪怕是在之後,他被金陵蕭府的主人——他的父親蕭盟主施以斷魂鞭,被他的兄長五堂主設計陷害藏匿長林劍與赤焰劍,關在地下冰窖整整三年,他都沒有一滴眼淚。
在無數次的昏迷中,他都能恍惚感覺到,小殊歪在自己身邊,用赤焰劍柄上的穗子輕輕掃自己的臉。
他不能死,他還沒找到小殊,他還沒找到赤焰和長林,他不能讓江湖誤解劍神。
多麽艱苦的日子都過來了,如今不過是看不清東西,已經是……上天憐憫了。
梅嶺論劍後,長林與赤焰雙雙失蹤,蕭盟主自然是把疑心放到他的頭上。
他忍過了重重刑罰,将近死亡,都咬緊牙關,不承認所謂的“長林和赤焰被林殊盜走而為謀逆” 。
他不能亂說,不僅是因為,小殊不是那樣的人,更是因為,生死之劍,代表了武林至尊的身份。
長林赤焰,承極天地,一生一死,即生即死,非生非死。
那是昆吾山下出世的一雙神劍,赤焰承锟铻之力,足以逆轉乾坤。長林化赤焰而出,反之而行,溫潤而化萬物。
景琰卻不這麽想。
那只是他跟小殊的劍,那是小殊險些喪命送給他的禮物。
小殊說過,真正的強者,不在于武器的精妙高超,而在于內心,是否存有正義。否則,再好的武器放在惡人手裏,不過是屠刀罷了。
從那冰窖中出來,蕭景琰已然中了□□。紅袖招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送上門的機會的。他的五哥跟那個秦般弱,蛇蠍之心天地遍聞,唯他父親不知罷了。
他從未放棄過尋找長林和赤焰。
他的父親也從未放棄過。
整個武林都從未放棄過。
梅長蘇攥着燈燭臺的手有些顫抖。他為了不讓赤焰出世,特地命甄平将赤焰藏于東海。
長林……他不舍的……
便收于身邊,日日攜帶。
沒想到,景琰歪打正着,終究從東海之濱拔出了赤焰。
景琰坐在那裏,靜靜摩挲着生死之劍。梅長蘇坐在那裏,靜靜看着景琰。
景琰,景琰。
赤焰一出,必将為江湖帶來一場浩劫。
林殊已經因為這把劍死了,我不能讓你也遭橫禍。
不是我沒活夠。
而是你還在啊,我怎麽能走。
我不舍的的,只有你。
“宗主,藥。”
蕭景琰聞聲轉頭,剛剛那個女子模模糊糊的身影讓燈光染成混混晃晃一片。
宮羽端了藥來,一份,是梅長蘇的藥,一份,是蕭景琰的。
她輕聲退下,仿佛沒有來過。
梅長蘇端起藥碗,眼中劃過一絲哀痛,将那黑色的液體咽了下去,呼出一口氣。
續命的藥,太苦。
“梅宗主的藥很苦嗎?”
梅長蘇拿碗的手生生頓住。
“都放了甜草葉了,宗主仍是長呼氣,這藥自然是難以下咽吧。”
蕭景琰自嘲的笑笑,将臉轉向梅長蘇的方向。“小殊曾經最讨厭喝苦藥,我母親便給他放了甜草葉,從此他便離不開了。但是遇到苦的藥,喝完他仍是會呼氣的。”
梅長蘇輕輕放下藥碗。
“甜草葉的味道,我是清楚的,本以為加了甜草葉就不會苦了,後來才知道,該苦,不管多少甜草葉都是無法泯滅的,而每個人嘗完苦頭,都會大呼一口氣的。感慨自己能抗下來。”
“堂主連這些小事居然都記得清楚,果然是對劍神……用情至深。”
蕭景琰愣住了。
梅長蘇都沒注意,自己脫口而出“用情至深”四個字。
“讓堂主笑話了。蘇某吃不得苦。”
梅長蘇拿起藥瓶。“堂主,蘇某唐突,還煩請您寬衣,是時候換藥了。紅袖招的蛇毒耽擱不得。”
蕭景琰将兩把劍放在一起,解開衣帶。
看到他背上新傷舊恨,梅長蘇抑制不住心中絞痛。
眼淚無聲,卻狠狠砸到兩人交疊的衣袖上。
舊夢無痕,清宵雲落紫煙沉。
竹馬痕輕情不滅,離別,相見何如不相聞。
〖4〗
當赤焰重新回到他手裏,他憑風而立,宮羽只說,望而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