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給我講個故事

冥界,千百年來如一日陰沉,黑雲翻滾,墨色潮水湯湯,鬼魂游蕩,面無表情。

冥河之水,橫斷斷魂臺和冥山,其液體如沸水,不停地冒着水泡,不同于冥界其他地方的黑氣袅袅,此處迷迷蒙蒙的,全都是如同人間的水凝結成的霧氣,隐隐約約,不甚明晰。

更或者,是那如同鮮血的冥河水流淌着,增添了一分鮮豔。

鮮紅水中,一舟,一漿,一人。

黑衣,黑色的鬥笠,黑色的輕紗掩面,與其身後的黑,融為一體,而一片紅中,妖冶的黑,也愈加明顯。

“前方之人可是要渡河?”

幽幽冰涼的嗓音穿過來,裹挾着冥河水的風聲,不辨男女,不辨老幼。

斷魂臺上,一女子纖細的身影伫立,白衣飄然,本該是衣袂飛揚仙袂飄飄不染塵埃的模樣,奈何冥界陰暗,讓那抹顯眼的白色更是突兀,仿佛黑暗中的光線猛然刺透雙眼,明亮得令人閉眼側目。

紅唇輕啓,“是。”

“欲往何處?”

“冥山。”

一剎那,蒙蒙霧氣裏,仿佛水珠凝結。

“所求何物?”

“劫緣果。”

白衣女子話落,本在河中央的舟慢慢渡來,黑色身影也越發清晰。

咫尺之遙,鬥笠垂下的黑紗似乎動了動,仿佛有一聲嘆氣聲從遙遙天際傳來,似不解,又似憐惜,透過表面的情緒,還帶着更複雜令人莫名其妙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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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志》記載:冥山巍峨兮,生劫緣果。劫緣一渡乎,六界之外,前塵已矣。山居何處?三生河東斷魂臺,冥河之彼。

“凡人服下劫緣果,雖然可起死回生超越六界,盡忘前塵,你可曾問過那人,是否願意忘記?”

對面白衣女子聞言身子一抖,一雙斂盡紅塵霜雪的眼,盈盈凝眸,陰雲四散,可望進其中,卻盡是哀恸。

那人究竟願不願意呢?她也不知道。

只是想要她活着,好好地,活下去!

“劫緣果乃是冥界聖物,百年開花,千年結果,神獸守護,取之比登天更難,仙人還是回去吧。”和剛剛的聲音不同,這一次,大約是離得近了,白衣女子仿佛感受到她平靜下的漠然,漠然中的複雜。

那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身份,不過也實屬正常,身為仙人,身上的靈氣,是擋不住的。

仙人并未因此話而退去,只是揚唇一笑,剛剛的痛苦如同錯覺,“我若是怕,就不會來了,既然來了,豈有膽怯之理?”

清朗中帶着來自的仙界潇灑和正氣,令人不得不折服那纖弱身子下不卑不亢絕不屈服的氣質和勇氣。

似乎也知道多說無益,渡河人慢慢站起來,卻是面向幽幽紅色之水,“既然如此,那仙人就看看,能不能說服在下渡河了。”

冥山被冥河水包圍其中,如同孤島漂浮其上。

若要度河,除非是用冥界特制的船載過去,否則,強渡就如同石頭落江,沉溺其中瞬間化作一灘水。

無論是冤魂游鬼還是法力高強的仙人,都一樣的下場,六界內外,落入冥河中,皆被直接吞噬,泛不起漣漪,無一例外,連魂魄,也是直接泯滅的。

這也是為何白衣女子雖然身為仙界中人卻還是要千裏迢迢下冥界,低聲下氣地求一個清閑的渡河人。

在這裏,渡河人,就是王!

他若不渡。她便渡不去。

“嘗聞冥河主人酷愛黃泉上的紅色彼岸花,可終究是不易存儲,在下邊自作主張以歷劫失敗的蛟龍血淚雕鑄成彼岸花,希望您通融。”

女子話說完,就伸出右手,拇指與食指輕碰,一聲如同珠玉撞擊的聲音響起,擡眼望去,只見一束紅色的彼岸花躍然手中,其色豔麗似血紅的火焰熊熊燃燒,晶瑩剔透裏的紅中流動着蛟龍歷劫死前的絕望和凄然。

卷曲波浪的花瓣似乎感受到了承載物本身殘留的情緒,開得更加的凄豔,栩栩如生彷如黃泉路上鮮血蔓延的真真切切的花朵,蜷曲得哀傷,舒展得肆意。

冥界的無盡黑中,被那一抹不摻雜任何雜色的純粹照得略微亮堂。蛟龍本是神物,歷劫失敗留下的血淚更是千年難遇,還要在此基礎上镂刻成為複雜的花朵,簡直就是難上加難!

而她,做到了!

彼岸花,花開彼岸,情不見因果,緣不問起滅。

漆黑的瞳孔,凄豔緋色流轉,波光隐隐,襯着血紅冥河水,妖冶凄惶得令孤魂落淚。

被蛟龍血淚的仙氣吸引來,一些孤魂野鬼紛紛趕來,陰氣纏繞,白衣帶水,森涼入骨。雪白修長的指尖映襯着開得如火如荼的曼珠沙華,美得攝魂心魄。

白衣,墨發,紅花。

仙人入畫,國手丹青難描風姿。

白衣人輕輕瞥了一眼趕來的游魂和野鬼,他們透出的貪婪自是不必說,奈何站在他們面前的是靈氣充盈的仙界衆人,那珠子雖好,可也是認主的東西,兩相對比,才頹然發現他們只是湊熱鬧看看。

不大一會,皆是掃興敗去。

“仙物,在下恐怕消受不起。”渡河人拒絕。

斷魂臺上白衣人微微蹙眉,指尖一撚彼岸花消失,這冠冕堂皇的推拒,若真的信了就是她傻!

想要劫緣果之人何其多,她受到的仙物只怕是拿房子也裝不下,然而現在她明确地拒絕自己的禮物,難道是這東西,并不被她所喜歡。

“蛟龍血淚食之可助仙人修為百年,仙人,還是自己保管。”

白衣人終于忍不住皺眉,但風度不變,白衣翩翩,耐着性子問道:“不知要如何,才可以讓在下渡河?”

她花費了幾天幾夜的時間精心準備的禮物,被人拒絕得毫不留情,但是,她并不在乎這個,重點是,她要渡河!

兩個人間,冥河水流淌的細微聲響都在流竄其中。

良久,黑衣人才開口:“近來突然很想聽故事了,仙人的故事若是能夠令在下感動兩分即可。”

要人講故事?

幸好她曾經游歷人間幾世,悲歡離合缱绻纏綿的才子佳人君臣父子的故事,都能夠随手拈來,這,倒是難不倒她的。

她想了想,講了一個亡國之君的故事

年少時本還想着壽與天齊,留萬代功名。

最後一生看見的,不過是烽火狼煙,伏屍百萬,還有華麗宮殿變成一片煙火海。

塵沙覆面,當年威嚴帝王衣衫褴褛,跪在黃沙漫天中,哭得昏天暗地,雪白的鬓發染上血絲……

她的聲音清麗婉轉,但是說到帝王無能為力自殺殉國時,溫婉纏綿的嗓音中也纏繞着一絲絲的凄涼和滄桑。

時光流轉,不知多少年前,煙花絢爛中,年少稚嫩的笑臉沖着自己說,“你等我,你等着我成為千古明君,然後迎娶你為後,和你載入史冊,生生世世為後人稱頌。”

不過晃眼,少年鬓發落滿霜雪,火光凄凄中老淚縱橫,“沒了,什麽都沒了……朕,妄為帝王啊,連子民都護不住!”

寒光閃閃,血色彌漫。

“無聊,換一個吧。”

白衣人從久遠的記憶中回過神來,冰冷的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有些東西,她以為自己忘記了,原來,記憶猶新。

她換了一個,才子佳人的故事,又被嫌棄了。

接下來,連着幾個都被這樣那樣的理由抛棄。白衣女子幾乎是以為這個人故意刁難。

“你身上有本子在?”渡河人問。

氣氛微微一僵,女子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冊子,點點頭。

“可否借我浏覽?”見人沒有回答,那人繼續,“傳聞司洛仙人曾經在人界時專門記載人世離合,不知道仙人手中的冊子上記載的,會不會更動人?”

指尖一顫。

白衣人的臉色在朦胧裏,隐隐綽綽。

“不可以嗎?”

可以嗎?

腦海裏,那人眼眸處的戲谑和愉悅觸不及防地猛然落到心尖頓時心髒如同被尖銳的鈎狠狠一擊,鮮血淋淋,痛徹心扉。

你記載了我兩世的情緣啊?那是不是我們也算是有兩世的感情了?難怪本小姐看你這麽眼熟順眼啊。

你給我看看嘛,前世我的夫君是什麽樣的?玉樹臨風?溫文爾雅?還是什麽?

大約是寫出來的東西實在是見不得人,否則你還會藏起來?

她哪裏是藏起來的,分明就是,時時刻刻地放在身上。

白衣人的紅唇霎時褪去了顏色,咽喉處似乎有一股沖動,那個人的名字輾轉幾番,差點就被她叫出來。

“怎麽?是不能看嗎?”

她苦笑,青色的冊子懸浮于手心之上,“自然,是可以看的。”

渡河人轉過身,穩穩地接住飛來的書卷,上面似乎還有若有若無的彼岸花香味。青色的書卷邊緣被修長如玉的指尖緊緊握住。

翻開第一頁,上面歪歪斜斜的幾個字寫着“鴛鴦錯”。

那大概是她自己添上去的。

果然,再翻了一頁,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并不端莊的楷書,歪歪扭扭,如小蚯蚓。

她寫下的,果然如所想,寫故事一樣的記錄。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就想要寫兩個女子之間的感情,有些時候,覺得男子真是配不上女子,若有一個真心愛自己的人,管他是男是女,自己幸福快樂就好,豈不快哉。人生反正也是為自己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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