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舍不得
白衣人站在斷魂臺上,清楚地感覺到心頭的痛楚和空蕩,她不明白自己的這種痛來自于哪裏,然而,當初調皮寫下的文字,此刻偏偏如同尖刀淩遲着自己。
她下凡去寫這些時,一開始也是中規中矩地寫着,只是婆婆見了,皺眉一巴掌拍到她腦袋上,“粗俗,沒有一點文學素養,讀了一點感覺都沒有,重寫!”
後來也是經過千百遍的修改潤色,直到最後她聰明地摸透了,原來婆婆喜歡看的是那些如話本裏離情難解或者悲歡離合的故事,所以她也就用婆婆喜歡的調調久而久之,也成了曾經記載那人前世的模樣。
“後來呢?”
思緒被打斷,渡河人無波無瀾地問。
“什麽?”
“墨寒和華顏溪結局呢?”
“他們……結局還不夠清楚嗎?”她不知為何心裏很不舒服,可那個人的一生,确實是那樣過得,“自然是,兩人在一起了,生活……幸福了。”
那一句幸福,如鲠在喉,白衣人細細想來,也徑自點點頭,“自然是幸福的。”
沒有自己的故事裏,她活得很好!
渡河人沉默良久,忽然說:“我以為你在故事裏。”
“呵,這是別人的前塵,我……不過是作為旁觀者,如實記下所有而已,怎能插足,凡人的世界呢。”
那前世的我,有現在這麽漂亮嗎?
有的。
那,我的夫君,可是好看?
自然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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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你在哪裏?
我……我沒在。
白衣人的手指趨向于透明,冥界,風雲疊起,孤魂游蕩,她怕極了,那個人是不是也正遭遇着這樣的事情。
為什麽?我不過是想要親身經歷一下你的生活而已,為什麽會害得你如此?
那不是你的錯,大約是,前世的幸福,透支了此世。
婆婆,婆婆,求求你救救她啊,救救她啊,她不該死的,兩世,她都不活得好好的嗎,為什麽這一世會變成這樣?
瘦弱的軀體似乎承受不住滿身的苦痛,她猛地彎腰,捂住心口,低低地呢喃出一個名字:“洛裳。”
前世沒有遇到你,真是可惜啊。
你在凡間,要不要也體會一下成親的感覺啊。
既然你是神仙,那豈不是要眼睜睜地看着我老,看着我死?
喂,死兔子,你舍得嗎?
不知道哪裏來的眼淚滾落下來。
清晰的回憶擊打着大腦。她舍得嗎?她當然舍不得了!怎麽舍得?
渡河人似乎沒有發現這邊的異常,她皺着眉重新翻了一頁。
卻是記載的另一世。
指尖微微發抖,她翻開另一書頁。
這一次,字要好看了許多。
“紅塵客”?大約是記載人的惡趣味了。
……
……
“涼歌,回來了。”一個聲音穿過帷幔落在耳際,帶着幾分寵溺,溫雅澄澈。
她突然驚醒,坐在床邊久久回不過神,臉色蒼白如紙,冷汗淋漓。又夢到他了。涼歌用手緊緊地捂住胸口,那裏疼得她不知所措。
窗外,冷風簌簌,樹枝搖曳的沙沙聲在寂夜裏顯得尤為清晰。她起身打開窗門,風迅猛地灌進來,吹得她臉頰生疼,漸漸取代麻木的心髒間接性疼痛,也讓她清醒了過來,已經離開了啊,何必眷戀?
又是一夜無眠,幾乎成了習慣。這些年涼歌很少可以一下睡到東方泛白。
她總是會夢到那個人,在楊花紛揚中,朝着站在樹下的自己伸出手,然後用那帶着寵溺的嗓音低低地喚道:“涼歌。”
涼歌……
涼歌……
從來沒有一個人叫自己的名字,叫得那樣宛轉動聽,只有他!
東方既白。
她顫了顫身子,然後再看似從容地離開房間,走到外面去坐了一會。
已經閑了很久了,閑到不知道究竟該幹些什麽,很多時候,涼歌會呆呆地坐在一旁,即使這樣,也可以一片空白什麽都不想不做地待兩個時辰。
而巫昱的拜訪,倒是讓她有些許驚訝。“你怎麽來了?”涼歌坐在正廳的茶桌旁,一邊問着一邊倒茶。
巫昱毫無當客人的自覺,也不在意她語氣裏的冷淡,大大咧咧的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為自己倒水,“想你就來看你了。”他頓了頓,繼續道,“我說涼歌,你呆在這地方呆了五年,不問世事,這日子真令人羨慕啊。”
涼歌瞥了他一眼,不準備說話。
他黑眸深沉,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五年了,你隐姓埋名,想必還不知道泱蓮宮宮主即日成親的消息吧?”
執茶杯的手微顫,滾燙的茶水灑在白皙的手上,她只是用衣袖毫不在意地擦了擦 ,仿佛這個消息對她并沒有任何的影響,眉宇安然,不悲不喜。
見她如此表現,巫昱皺眉,放下杯子就往外走,“今日我來就想告訴你,還是去喝杯喜酒。”
屋外陽光正好,光華流轉。
“是嗎?倒是該向你道謝了。”冷淡的聲音從身後傳出來。
原本踏出門口的腳步生生頓住,巫昱回過頭來,嘴角勾起的笑容明媚殘忍,他說:“不用,看到你痛苦,就是最好的謝禮。”語畢,他快步離開。
涼歌垂眸掩去眼裏情緒,只是拿杯的手不停地顫抖,終于杯子從指尖滑落。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不得不承認,這麽多年了,那人還是她心口的傷,輕輕一碰,便是鮮血淋漓。
那一刻,她甚至想要狠狠地放聲大哭,可是嗓子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只有眼淚像是斷線的珠簾一般,不停滾落。
五年了,思念已入骨,卻寂寞生涼。
……
泱蓮宮有個不為人知的規定,凡是新任宮主都要親自培養一個影衛,作為下任宮主的候選人。
涼歌站在他面前的那天,烏雲密布,四周黑壓壓的讓人喘不過氣。
“就是你了,今後便跟着本宮。”他的聲音雖然溫柔卻帶着一股早春的冷意和威嚴,使人不自覺的服從。
她跪下聽命,從容冷靜。兩百個人中,她脫穎而出。
他教她練劍,傳她心法,教她謀略,教她念書,教她習字。耐心而溫柔,如同綿綿的春雨,潤了她幹涸的心。
很久很久以後,涼歌問獨孤澈淩為什麽是她,那人只是笑而不語,眉宇溫潤。那時,她以為,她是特別的,在他眼裏。
三年後。
“宮主,該喝藥了。”涼歌端着一碗藥汁走進他的房間。
華貴的簾帳內,獨孤澈淩正倚在床頭安靜的看書,容顏如雪,溫雅眉間仿佛峭壁青松般孤傲決然,從容優雅。
她輕輕地拿去他手中的書卷,順勢把藥遞了過去。
獨孤澈淩擡頭看她固執的眼神,嘆了一口氣,“這種事讓讓丫鬟來就行,你何必親自送來。”邊說着邊接過藥一飲而盡。
涼歌笑了笑,“你這性子,想來是不會按時吃藥的,丫鬟又不敢像我這樣放肆逼你喝,倒不如我親自來。”
“你也知道你放肆了?”他低低的笑開,聲若清泉,清雅動聽。
她也不多話,把書卷還給他,便坐到窗邊拿出懷裏的書也看了起來。
“你這是幹什麽?”
“監督你好好休息。”她說得理直氣壯。
獨孤澈淩哭笑不得,放眼整個江湖,敢和他堂堂泱蓮宮宮主這樣說話的,也只有身旁的女子了,心底卻湧出一股莫名的情緒。
正午的陽光,明媚熾熱,光華纏繞。他再次擡頭時,卻見那人斜倚在窗邊睡了過去。長長的睫毛灑下一段剪影,陽光覆身,寧靜安然。
他走過去,掃了一眼她手裏散開的書頁,微微一怔,那分明是本醫書。
“我會治好你的病,相信我。”不知何時她已經醒了,清澈的眼眸定定的瞧着他。
獨孤澈淩別開眼,蒼白的臉色隐在陰影裏,“回去吧。”
涼歌站起身來就離開了。房間回蕩着她堅定的話,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一定!
他就站在窗前,看着那人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內。
“宮主可是動搖了?”房間突然出現一個人,一身紅衣,張揚狂傲。
“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