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二 王孫兮歸來
然後才聽見通報的太監慌忙喊:“武威王,越王,梁王求見!”
求見?這是求見嗎!劉深的腹诽還沒完成,就見劉溯興沖沖,自己掀起簾子颠兒了進來,又大喊一聲:“二哥!”撲了上來。兄弟幾個就數劉溯身材最魁梧,他這大力一撲劉深哪裏躲得過,只得喊:“放肆,連禮都不行,快放開朕!”
劉溯摟着劉深轉了幾個圈,又跳了幾跳,才放開。劉深還正暈暈乎乎,劉溯仔細端詳他幾眼,笑着道:“一年不見,二哥越發英俊了,書裏怎麽說的,所謂'面如玉盤,眸似秋水',真是一點都不假。”
劉深聽着氣不打一處來,冷冷道:“是嗎,朕倒覺得你是'面如黑炭,形似野猿'了。沒規矩的玩意,還不快行禮!”
屋外傳來笑聲:“呵呵,三哥又被皇兄罵了。”
“可不是,他總跑這麽快,我都以為他是等不及被皇兄罵了呢。”
外面婢女打起簾子,劉濯和劉潇慢悠悠進來。劉溯分外郁卒,道:“你們不幫着我說話,還幫着二哥?哪有這樣的道理!做弟弟的大遠路跑來看他,他還罵我!”
劉濯笑道:“三哥你也是,'面如玉盤,眸似秋水',那是形容女子的,你這麽說誰不生氣?”
劉潇道:“他啊,不過是因為文娴姐說他堂堂王爺卻是個粗人,這兩年才附庸風雅,只可惜沒學出個正經,只知道鬧笑話。”
劉溯面子挂不住了:“胡說!我何時附庸風雅了?”
“還不承認。你給文娴姐寫的那些個信,湘湘早就都看過了,三哥,你是想讓我現成給哥哥們念一段嗎?”
“不行!”劉溯連忙拉住劉潇,“你這個臭小子怎麽成天揭我的短……”
“是三哥你把柄太多,皇兄快救我!”
此話一出,不等劉深開口,劉溯就連忙放開了他。劉溯怕劉深,倒不是因為他是皇帝,更多的是充斥着從小時起的“心理陰影”。皇族裏父子、兄弟、君臣都是絕對從屬關系,弟弟犯了錯做哥哥的可以任意責罰,久而久之,便成了根深蒂固的習慣了。劉深自己倒沒覺得他對弟弟們有多嚴厲,事實上,因為劉溯的母親早逝,他一直交由劉深的母親白氏撫養,兩人從小一起玩的時間更多,劉深對這個弟弟,在心裏也偏心一些。只可惜,按照陳習的說法,劉深的偏心恐怕才造就了劉溯的心理陰影——因為劉深的關照,某些意義上很類似于壓榨……
當然劉溯也并不是真把劉深當成洪水猛獸,手剛從劉潇脖子上放下來,又開始抱怨:“為什麽他倆進來就不用行禮?為什麽就催着讓我行禮?”
“我們不行禮,禮自在心,你若不行禮,恐怕連禮字怎麽寫都要忘了!”劉潇又說,劉濯連忙推他,“你真是,就這麽想讓三哥揍你?”
劉潇便往劉濯身後一躲,劉深才沒好氣的道:“朕總得想個辦法把你從身上剝下來吧!這麽大的人了,還跟扭股糖似的,靳大夫真會願意把女兒嫁給你?”
說話間有婢女端了茶水來,劉濯看了眼那婢女,道:“二哥何時換了人?以前不都是陳習麽。”
“他最近忙着呢。”劉深讓他們都坐,“倒是朕,最近反而悠閑得很。”
幾個人将近一年未見,談天說地,興致十分高,三人拜見過太後和太妃之後,又回到劉深這裏喝酒。陳習總算忙完,又連忙過來給這兄弟幾個斟酒。劉濯道:“你都忙了一天了,趕緊歇着去吧,這酒誰斟不是一樣喝。”
說話間劉溯早給自己滿了一杯,一口悶掉,連連搖頭,“這什麽酒,勁兒太小!”說着便叫陳習,“你去跟外面我帶來的人說,把我的酒拿一壇過來!”
“別,三哥,千萬別。”劉濯連忙拉他,“你的酒我是知道的,那個太烈了,別說是我和老五,恐怕皇兄都領教不了。咱是為了邊喝邊聊,你那個酒一喝就醉,又有什麽意思?暫先留着吧。”
陳習笑着說:“既然幾位王爺準奴才的假,也就恭敬不如從命,奴才敬幾位王爺一杯,就退下了。”
幾兄弟和陳習也很熟,笑嘻嘻喝了,換了個婢女來斟酒。劉溯一杯接着一杯,不一會兒一壺見底。劉深感嘆:“老三在勝州呆了兩年,酒量越來越大了,當初主動來找朕說要西北道,你該不會是早就看上那裏的酒了吧?”
“那倒沒有,我那時就是覺得那個地方合我的性子,”劉溯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完,還不滿意地看了一眼酒盞。
“你再這樣下去,別說是附庸風雅,越發變成酒壇子了,文娴姐還不嫌棄你?”劉潇道。
“她不會的。”劉溯突然想起了什麽,回過頭向劉深道:“二哥,今日我有兩件事要和你說。”
“講。”
“頭一件,今年西北走廊鬧春荒,我怕二哥責備,想瞞着,二哥知道了以後卻沒責罵我,還批了許多銀子來幫我。”劉溯舉起杯來,讓人給他斟上,“三弟心裏又是羞愧,又是感激,先敬二哥一杯!”
“原來你這沒心腸的玩意還記得這事。”劉深笑着也舉起杯來斟滿,“這事你也确實糊塗,以後切不可再犯就是。”
劉濯和劉潇看他倆喝了,問:“這裏面有故事啊,快給我們講講。”
劉深便把劉溯瞞報,他少批了銀子,顧承念來求見的事情都講了一遍。劉溯聽了,一拍大腿,“原來還有位恩人,我們今年春天沒吃糠咽菜他功不可沒啊,他人在哪裏,我改天也登門道謝。”
“不用了,他們這時節忙得很,你有什麽謝的,朕替他領了。”劉深幹脆拒絕。
“那不行,我這是誠心誠意的要謝,二哥你說了不算。況且你說了他是雕陰人,我也去看看老鄉。”武威王已經完全将自己當西北人氏了。
“……好吧,那随便你。”劉深拗不過他,“不是還有第二件麽?”
“這第二件事是,過了年我就十七了,我想和靳家小姐完婚。”
“好啊,這是好事。”劉深笑道。幾人靜了一靜,劉溯道,“然後呢?”
“什麽然後,你問誰呢?”劉深有些莫名其妙,“你要怎麽辦朕還不聽你的,問什麽然後?”
“糟了,皇兄老糊塗了。”劉潇長嘆一聲。
“別胡說。”劉濯擰一把他耳朵,向劉深道,“皇兄你怕不是忘了,祖上的規矩,長幼有序,做弟弟的要等皇兄納妃後才能冊妃的啊。”
劉深愣了一愣,這才反應過來。
“啊……是啊,忘了個一幹二淨。”他托着下颌沉思起來。
這可如何是好,老三和中書省大夫靳随的女兒從小就指婚了的,以前大家都小也沒什麽感覺,現在也到了該完婚的年齡了,自己還在這前面橫着可怎麽辦?
……要不先随便納個妃?
這麽想着,腦海裏突然飄過顧承念的臉。
不不不不不,再怎麽說這也太離譜了,要是可以光明正大找個男子,自己以前的那些糾結算是為了什麽啊……
不過顧承念挺好啊,雖然長得平平,但是很聽話,而且最重要的,他身段非常好,骨骼勻稱,肌肉結實,皮膚并不是很白,但那種蜂蜜色反而更加誘人。
等等!這想到哪去了!劉深猛的回過神來,發現三個弟弟都盯着自己看。
“二哥,到底怎麽樣啊?”劉溯問。
“看皇兄的神色,似乎我大魏皇後有人選了。”劉濯道。
“啊,剛才張着嘴口水都要下來了。”劉潇嘴不留情。
劉深臉一紅,連忙辯解:“沒……沒有!朕喝了許多酒,還沒吃東西呢,餓了,先吃,先吃。”說着拿起筷子,劉溯急了,拉着不讓他夾菜:“吃什麽,二哥你好歹給我個信兒啊!到底還得等多久?”
“你讓朕想想,想想總行吧?!”
“還想什麽,你要是有中意的人選就趕緊收了,冊妃封後也不用一步到位,以後再說也行啊!”
“就算這樣朕也……得想一下啊。”
“皇兄在兒女情長這方面還是這麽不開竅呢。”劉潇攤手。
“吃你的菜吧,這小子,總這麽欠揍。”劉濯摸摸劉潇的頭,看着兩個哥哥搶筷子,若有所思。
臘月二十九,劉深起了大早,随便吃了點東西,去太後處問過安後,便去了正殿。除夕越來越近,各處的事物都要打點,而陳習畢竟只是個奴才,涉及皇族的要緊事情時他完全作不了主,少不得劉深親自上陣。還好劉濯回來後處處幫他打下手,倒也沒有很吃力。
開祖廟,打掃殿堂,清洗祭器。這些都要親自看着那些廟丞們幹才放心,劉深嫌煩全推給了劉濯,他倒也很樂意,幹脆命人在廳柱下石矶上鋪了個大狼皮的坐褥,成日坐在那裏守着。
到了除夕,大清早便忙碌起來。劉深先到正殿,受百官朝賀,然後在側殿內擺桌賜宴。等到中午,劉溯神秘兮兮地跑來,問:“二哥,那個顧大人在哪裏,我去敬他一杯。”
“你去哪裏敬?”劉深此時正在中正殿裏,看衆臣呈上來的賀禮,“他不過是個從七品的小官,哪裏能去側殿領宴?不過在丹坪下朝賀,再去光祿寺領個過年的賞銀便罷了。這會兒誰能知道他在哪?”
其實劉深是知道的,從臘月二十三起,三省六部九寺就漸漸給了官員們春假,而顧承念負責值年,這會兒應該還是在鴻胪寺守着的。
想起顧承念,劉深的心思突然有點飄乎,他定定神,連忙催劉溯快走:“你好歹是個王爺,就算不像老四那麽能幹,也好歹像老五一樣乖乖呆着吧!”
“那怎麽行?光祿寺……是陳習的地盤吧?那我去問問陳習,看他有沒有見過這個顧大人,知不知道他在哪。”劉溯說完準備走。
“等等!”劉深聽了連忙拉住他,“你要去找顧承念?”
“怎麽了?”劉溯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不行嗎?”
不知為什麽,劉深不願意有人在他看不見的情況下去找顧承念,仿佛只屬于自己的東西要被搶走了一般。他拉住劉溯的胳膊,道:“何必這麽麻煩!等年一過,朕下诏讓他進宮來不就得了?”
“那不行,”劉溯連連搖頭,“那樣還像是謝人家麽?我得有誠意。”
“那這樣你看這樣如何?”劉深妥協,“朕知道他在哪,等過完了年,到了初五或者初六,朕和你一起去怎麽樣?”
“二哥你知道他在哪啊?怎麽不早說!”劉溯高興地拍劉深的肩膀,正要答應,轉念一想,不對啊,“你跟我去做什麽?”
去做什麽?劉深被問住了,支吾了半天,才想出了個理由:“你不是要有面子麽,朕和你一起去豈不是更給他面子?”
“也是。”劉溯很高興,“那就這麽定了!”
劉深看劉溯興高采烈的走了,才松了口氣。總算……
總算什麽?劉深突然有些迷茫。
總算可以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了麽?顧承念天天生活在宮外,見的人多了去了,哪能一個個都管得住?
再說了,自己憑什麽去管?
憑什麽,朕可是——
可是什麽呢?
劉深被自己搞糊塗了,使勁搖搖頭,不再去想。
午後祖廟祭祀,晚間擺家宴守夜,次日正月初一,百官又來朝賀,不在話下。到了初五,劉溯早就迫不及待,連連催着劉深去找顧承念。劉深命陳習不要聲張,只備兩頂小轎,帶了些随身侍從,便往鴻胪寺而去。
因為還是年下,鴻胪寺內只有寥寥幾人。衙門口的人剛要攔,看見了陳習,便猜到了幾分,連忙跪下。兩人在院子裏下了轎,向值年的廂房裏走去。
劉溯還跟以往一樣大大咧咧,大喊:“顧大人,本王給你送賀禮來啦!”便要推門進去,突然又想起了什麽,連忙退了回來,站到劉深身後,笑呵呵道:“皇上先請,臣弟剛才冒犯了。”
劉深突然覺得跟自己這三弟在一起有些丢人,但是到了這裏也只能進去了。廂房內除了顧承念還有一人,兩人早已跪在地下。劉深看清那另一人是誰,鼻子裏不由冷哼了一聲。
陳習給椅子上鋪了宮裏帶來的椅搭坐褥,兩人坐下,劉溯連連給劉深使眼色,劉深才不樂意的讓他二人起來賜坐。這兩人哪敢坐,陳習勸了半天,終于在劉深要不耐煩之前坐在了門邊的兩個杌凳上。
“這位是……”劉溯不認識馮長辰,便開口詢問,馮長辰連忙又站起來,道:“下官乃羽林衛馮長辰。”
劉深感覺自己嘴角抽動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