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六 幹戈未起綢缪近

——陳習回來時,看到的大抵就是如此纏綿的景象。他第一感想就是想跺腳,然後仰天疾呼:二位祖宗!被別人看見了可如何是好!這之後才想起俗話說非禮勿視,想到被皇上發現自己偷看的後果——當然,看在老天的份上,他可絕對不是故意要看的——便連忙背過身來。這一轉身,卻讓他差點沒哭出來。

四王爺劉濯,此刻正站在他身後十幾步遠的雪地裏,沉默地看着階上的兩人。看見陳習轉過身來,他連忙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轉閃到了殿後,不知去哪了。

這是什麽情況?陳習一時摸不着頭腦,四王爺是什麽意思?他就當沒看見?還是讓自己當沒看見他?

正在他腦海中翻天覆地之際,只聽“嘭”一聲巨響,緊接着天地間一片雷鳴般的爆裂聲,各色煙火在不遠處紛紛升空,争奇鬥豔,妙不可言。陳習哪有心情去看煙火,連忙去看檐下,只見劉深軟軟趴在顧承念身上,後者幾乎要支撐不住而摔倒,他連忙三步并作兩步沖上臺階去。

漫天光華耀眼之下,皇上不勝酒力,居然,或者說終于,睡着了……

昏昏沉沉,連夢都沒有做。

眼前有五顏六色的光,閃爍而刺眼,晃得人心神不寧。是煙火?大概是吧……劉深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大約是因為喝了酒,低沉而沙啞,卻非常清晰地吐出每個字。

喜歡你……

……劉深猛地睜開眼,掀開被子翻身坐起來,頓時覺得頭痛欲裂,兼之滿目白光,暈眩感讓他不得不重新倒向枕頭,內心卻動搖不已。

什、什麽情況?

昨夜酒喝太多,後來的事情他都沒有了記憶,但是,剛才那是什麽?顧承念?

自己去找過顧承念?

不不不,不可能,昨夜可是元宵,顧承念怎麽會跑進宮來,除非他——

除非他是個呆子,元宵不過,也要去關心國家大事……

——完了,這絕對有可能!劉深抱着腦袋在床上縮成一團,他對顧承念說了這樣的話?不可能吧?!……不,好像是真的說了……

不不不不不,也許這一切都是幻象,都是他的胡思亂想……總之,先叫陳習來問問比較妥當。

他重新坐起來,喊:“陳習!”

“奴才在。”陳習的聲音透過帳子傳來,“皇上醒了?”

頭暈腦漲,劉深不由伸手遮住眼睛,光線明明昏暗,他卻覺得十分晃眼,宿醉的威力真不是一般的大,“朕不舒服,給朕弄醒酒的東西來。”

“早就備着了。”陳習道,“皇上先漱個口,就可以喝了。”

婢女打起帳子,陳習将茶水捧過來,劉深漱了口,喝了醒酒茶,仍是頭疼不已。他扶着額,故作鎮定地問:“昨夜一直鬧到什麽時候?”

“大約過了三鼓,就都散了。”

“真是夠嗆。”劉深搖搖頭。停了一會兒,他示意其他人都出去,才問道,“朕醉得厲害了,沒做什麽可笑之事吧?”

劉深向來酒品不好,喝醉了便脾氣大漲,經常鬧起來沒完沒了。偏偏他口齒伶俐,看起來分明沒有醉相,為此經常被冤枉。衆人因他是天子便不計較,反而害得劉深無從辯駁,十分郁悶。所以他平日裏喝酒十分注意,不肯輕易喝多,可恨昨日碰到了個災星劉溯,硬是将他灌醉了。

陳習斟酌着,道:“也沒怎麽樣,只是……”

“只是什麽?”

“皇上逃席了。”

“逃席?”

“是的。”

“然後呢?”劉深要不耐煩了。

“然後……就……”這要怎麽辦,陳習頭上冒出汗來,皇上到底記不記得昨夜遇見顧大人的事情,到底應不應該告訴他?

“朕去沒去偏殿?”劉深等不及,直接了當地問。

“呃,”陳習沒想到皇上如此有自知之明,忍不住撓撓臉,“去了。”

劉深看着陳習糾結的表情,基本已經了然。

“那誰,也在?”

為什麽顧大人變成“那誰”了?陳習雖然搞不明白,還是老實答道:“也在。”不知為何,突然覺得這氣氛如此悲痛,擡頭看一眼,發現榻上坐着的人已經石化了。

“皇上?”陳習吓了一跳,“您沒事吧?”

說……說了!

千真萬确,他昨夜竟然對顧承念說了如此丢人的話!

啊!……劉深恨不得抱着腦袋滾回被子裏去,永遠都不再出來。怎麽會這樣,怎麽會說出這種話的!

不不不,不對,這不是朕的本意,朕只是喝醉了随便說說的,喜歡顧承念?開玩笑,這怎麽可能,朕可是……好吧!退一萬步,劉深咬咬牙,就算朕是喜歡他,也只是喜歡和他在床上而已,決非……

不行。劉深捂住臉。這樣的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好吧!再退一萬步!

也許他真的喜歡上顧承念了。可是喜歡什麽的,自己心裏明白就行了,居然告訴本人了,堂堂一國之君,他的面子往哪擱啊……

劉深忽然覺得他有個大把柄落在了顧承念手裏,之前的自己,可算是進退自如,現在呢?——不對,之前好像就有把柄在他手裏……怎麽三番兩次這麽倒黴!

劉深正在內心哀聲陣陣,只聽外面報:“武威王求見……”

話音未落,劉溯“嘭”的一聲撞開門闖了進來:“二哥!”

這會兒陳習看着皇上臉色瞬息萬變,早被這詭谲的氣氛弄得心驚膽戰,正在內心暗暗感嘆得救了,劉深卻臉一黑,道:“來人,将這人拖出去,杖二十!”

劉溯剛剛站穩,聽見劉深的話,臉立時垮了下來,道:“二哥你開玩笑的吧?我大清早來看你,你居然就要打我?我都這麽大了,還用板子打?”

“哼,越大越沒規矩,跟朕‘你’來‘我’去,堂堂王爺連敬稱都不用,不教訓你,你如何知道好歹!”劉深很生氣,臭小子,都是你害朕丢盡了人,絕對要剝了你的皮,才能洩心頭之恨!……

劉溯轉轉眼珠,忽然笑起來:“我知道了,二哥必定是怕我來算昨天逃席的帳,所以先拿話壓我,好讓我自己害怕,是不是?”

劉深猛地瞪劉溯一眼,劉溯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看到了一種類似于“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神情,禁不住抖了一下,“二哥,你不會吧,你是來真的?”

“你說呢!”劉深冷笑,“朕還會怕你不成!去那兒坐着!等朕洗了臉穿好衣裳,再慢慢跟你計較!”

“皇兄息怒啊!”劉溯終于扛不住了,賠笑道,“小弟錯了,這次來是有正事相商的,萬望皇兄千萬要以大局為重啊!”

“正事?大局?”劉深嗤之以鼻,“你能有幾個腦子裝大事?”

“我沒說大話,”劉溯突然收斂了滑稽的表情,嚴肅地說,“真是大事。”

劉溯突然的嚴肅讓劉深非常不習慣:“怎麽了?又要完婚?這還真成了你一輩子的把柄了?”

“不是這個。”劉溯搖搖頭,“二哥你快去!”

這世間很少能有什麽事情讓武威王劉溯嚴肅起來,看來真是有事。劉深便不再多說,匆匆更衣梳洗,然後摒退左右,問:“到底怎麽了?”

“說來話長。”劉溯趴在桌子上,發現劉深瞪着他,趕忙又坐起來,道,“去年入秋之後,高車人又不安穩起來,時不時地越過長城來搶東西,有好幾次居然還和我方守軍打了起來,雙方各有死傷,這些我奏折裏寫過,二哥還記得嗎?”

“嗯,朕知道。聽說最近草原上水草也不太好,牛羊長不起來,他們這才來搶掠。朕不是準你多屯兵防範了麽?”

“問題就出在這之後。因為怕被別人看了,所以有些事我也沒好在奏折裏寫。這幾年因為增兵了,兵器就有了缺口,鐵器的流通是咱們派人管着的,我去收,竟覺得數量有些勉強,便去黑市上買——”

“黑市?”劉深皺起眉頭,“豈有此理,老三你太不懂事!哪有王家從黑市買鐵的?你知道有黑市,還不快端了他們?”

“我這不是逼得沒辦法了嗎,總不能讓手下人空手去打仗吧?再說這次也多虧有黑市,可見留着他們倒也利大于弊——不過後來我發現他們的鐵器打得實在不怎麽樣,已經漸漸替換下來了。重點不是這個,”劉溯貼近劉深,低聲道,“黑市收鐵我也去了幾次,一打聽,最近幾年江淮鐵價暴漲,凡是有辦法的商人,都拼了命的往那邊販呢。”

“江淮……”劉深終于明白了劉溯的意思,忍不住低頭沉思起來。

“市面上的鐵都在偷偷往地下流,然後又從黑市到了江淮一帶。”劉溯繼續道,“這次我回來,感覺真是有些風吹草動了。別的人可能還覺得風言風語真假莫辨,我卻知道,這都是八|九不離十。除非為了屯兵,不然再也沒有買鐵器的理由了,況且黑市鐵器這樣大宗流動,市面上卻毫無影響,絕對是弦皇叔做了手腳。”劉溯認真的看着劉深,“二哥,千萬要小心了。”

“小心?”劉深冷哼一聲,“也無非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了。”

“二哥有什麽妙招嗎?”劉溯道,“我想了很久,倒是想出來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法子。”

正要接着說,外面太監報:“越王求見。”

劉深點頭道:“正好人全了,讓老四也來聽聽。”便讓他進來。

“聽什麽?”劉濯走進來,規規矩矩行了禮,笑道,“好像在讨論大事?”

“老四什麽時候都嬉皮笑臉的,沒個正經。真是個大事,”劉溯拍拍自己身邊,“來,坐我這兒。”

“三哥,”劉濯笑,“這裏可不是懿安宮,皇兄還沒說讓我坐呢。”

“老三你也學着些,”劉深揮揮手示意劉濯可以坐了,才道,“別說老四,就是最小的湘湘,一個女孩子家,這些道理也都記得,你這做哥哥的,成天卻沒個規矩。”

“怎麽又開始教訓我了!”劉溯想拍桌子,看了一眼劉深的臉色又只好忍住,十分憋屈地道,“咱們不是在說弦皇叔的事的嗎?”

“說來,”劉濯坐到劉溯身邊,後者挪挪屁股給他讓出一塊地兒來,“咱們的老五跟我說,江淮一帶很不對勁。挨着他封地的地方,不知為何駐紮了很多人馬。他手下長史的意思是也派一些兵馬,形成對峙之态。他覺得做得太過容易引起誤會,這次回來便悄悄問我。”

劉潇在幾兄弟裏排行老幺,平日裏嘴雖毒,心裏卻十分害羞,從不肯和兩個大一點的哥哥交心——當然這一點,劉深和劉溯兩個粗人也應該自我檢讨——只和劉濯處得不錯。

“那你怎麽說?”

劉濯道:“我讓他修了封書回去給留在那的人,立即派兵過去。這事上不應該示弱,挑釁的先可是弦皇叔。按我的想法,皇兄就別讓老五回封地了,他畢竟還小,一來應對不了,二來也實在危險。”

“我也有這個意思!”劉溯一拍桌子,“讓老四去協理老五那邊,越國本來就安定少事,倒枉費了他那顆好用的腦袋。”

“謝三哥盛譽。”劉濯笑道。

“接下來聽我說了,”劉溯肆無忌憚地脫了靴子,在短炕上蹲起來,“我的意思,二哥,還是應該讓弦皇叔回京。”

“回京?”

“你想想看啊,江淮是弦皇叔老巢,自然是固若金湯。弦皇叔若是在江淮叛亂,絕對是幹柴烈火,在都中,我們當頭一盆冷水,絕對讓他起不來。”

“三哥,”劉濯依然微笑,“你那幹柴烈火用得可不太恰當。”

“恰不恰當,用着順口才是真。”劉溯繼續道,“只要保證能把弦皇叔,還有他兒子,叫什麽來着?”

“劉濟,”劉濯道,“咱們小時候不還與他一起讀過書嗎,你居然也忘了。”

“這麽多族人我哪能每個都記清楚了?……總之,把他們二人困在都中,基本上江淮剩下的人也是群龍無首,到時候我和老四左右一包抄滅了餘黨,絕對比一五一十慢慢打來好。況且說不定他們見魁首已經栽了,自己就降了也未可知。”

“這也很冒險,”劉深道,“萬一京城的事情便先搞砸了,接下來就要亂套了。”

三個人都靜默下來。不論想法多麽五花八門,真要大動幹戈,三人心中都有些不安。這時,外面太監報:“皇上,太後那邊派了人來,請皇上和幾位王爺去懿安宮。”

“你們都快要走了,太後的意思大約是要多聚一聚吧。”劉深道。

“除了老五大家也都在一塊兒了。”劉溯道,“二哥,咱們說的那些話你好好掂掇,我反正是一門心思聽二哥的,到時候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的。”

劉深看着他的三弟難得嚴肅起來的臉孔,默默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呃……那個啥,半年前樓主無意中報了個考試,然後就給忘了,然後雖然一點都沒複習,還是要試着去考一次……但是由于樓主的疏忽!訂票時只訂了去的沒訂回來的!所以得在考試地點逗留一周左右……所以接下來這一周更新不太穩定,視樓主住的地方有木有電腦而定。作為補償,今天會更兩章^ ^——13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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