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七 醉笑忘憂

午後時分,越王府內,劉濯和劉潇正坐在堂下曬太陽。天氣一日暖似一日,日頭下全身曬得暖洋洋的,兄弟二人共坐在一張胡床上,連手爐也不拿,只坐着談天。正說笑,一個奴仆進來道:“王爺,石崇來求見王爺。”

劉濯皺皺眉,道:“你告訴他,梁王也在呢,不方便叫他進來,問他有什麽事。”

那仆人出去了,一會兒又回來道:“石大人說,轉眼快到回去的日子了,要打點東西,想請王爺出去過目。”

“本王懶得到處跑,就讓他收拾吧。”劉濯道,“順便告訴他,別什麽事情都跑來問,他自己看着處理便罷了。”

等仆人再次退下,劉濯才笑着嘆息道:“真是一會兒閑功夫都不想給我,好不容易坐一會兒,還要鬧。”

“話是這麽說,”劉潇也笑道,“我覺得這麽清靜的時候肯定不長了,一會兒三哥必定又要想出什麽新鮮花樣,叫我們進宮的。”

剛說完,那奴仆又進來了,道:“宮裏來人了,說武威王派人來請。”

兄弟二人對看一眼,都笑了起來,劉濯笑着道:“說什麽是什麽。好吧,走吧。”

出了正屋,走到儀門外,便看見石崇還站在階下。石崇身材修長,習武之人又頗有些豐神異彩,加之他眉高鼻挺,頭發微微有些卷曲,顏色也不很黑,倒更接近于褐色。長得這樣,使他站在哪裏都很顯眼,不知道的,還會誤以為他是西域人。此刻他正蹙眉向門內望,見劉濯走出來,忙趕上來單膝跪下。

“王爺!”

劉濯和劉潇都停下了腳步,劉濯看了他一眼,笑道:“石大人,本王剛才沒跟你交代明白麽?怎麽這會兒還在這兒?”

“奴才還沒走,想着等一會兒王爺也許就出來了。”石崇擡頭看着劉濯的臉,低聲道,“王爺,借一步說話。”

“借?”劉濯仍然微笑着,“本王可沒那種東西借給你。”

“王爺!……”石崇眼睛裏透着急切的光,“不會耽誤很長時間,就是兩句話的事情,求王爺……”

劉濯不等他說完便甩開步子往前走,後面的侍從連忙跟上。石崇不敢擅自起來,只能看着他上馬出門走遠。

兄弟二人一人一匹馬,前面有人開道,在街上緩緩前進,劉潇便問:“四哥和石崇怎麽了?小的時候好成那樣,還趕着叫他哥哥,把我們都吓了一跳。現在大了,怎麽和仇人似的,連面都不想見了?”

“哪裏的話。”劉濯笑着道,“等回到越國,我哪日不是看着他大眼瞪小眼?只是眼看要回封地了,有時間還是願意和兄弟們多呆一會兒。再說,石崇也太沒主見。陳習就不必說了,皇兄一日都離不了他的。這次回來,我見你王府裏的事情,多是趙洛川作主吧?張方白沒有回來,如今在武威國也是可以獨當一面的猛将了。唯獨這個石崇,什麽事情都要請示,好像離了我,就什麽都做不成一樣。”

“這樣麽?”劉潇卻笑起來,話語裏帶上了戲弄的意味:“小的時候,反而覺得是四哥一刻都離不了石崇呢。”

“臭小子。”劉濯也笑:“鎮日戲弄三哥也罷了,如今玩笑都開到你四哥頭上來了。”

他二人正說笑着,前方路上又跑來一個傳話太監,說是武威王派他來催,兄弟倆只能快馬加鞭,向宮裏趕去。

劉深登基之後兄弟幾個都封了王,按照祖例宮內的住所均被撤換,改為在宮外居住。劉溯不同于其它幾個兄弟,他母親原本是太後白氏的宮娥,蒙先皇寵幸,生育了一子,然而卻在劉溯出生不久後染病過逝,所以劉溯是由現今的太後白氏撫育成人的。劉溯仗着白太後溺愛,回京便住在太後的懿安宮裏。劉濯和劉潇到了懿安宮,又不可不向太後問安,等問安過後到了劉溯這裏,他們那屁股着火的三哥立時就開始埋怨:“你們兩個慢吞吞的幹什麽去了?”

“慢吞吞?”劉濯不禁失笑,“三哥,我們從宮外進宮,本就有些遠,可剛出王府便聽人說三哥等不及了。我們二人插上翅膀也飛不了那麽快啊。”

劉溯心急嘴卻笨,這一下便再說不出來什麽,只得道:“行,你三哥我可是拿你那張嘴沒辦法……我叫你過來,是想說咱們幾個做弟弟的也該宴請二哥一次。”

劉濯想一想,道:“這理倒也不錯。不知是按家宴還是按君臣禮去請?”

“自然是按家宴,”劉溯不假思索道,“君臣那套麻煩的禮節我可受不了。”

劉濯搖搖頭,笑道:“三哥,你還是聽我一句勸吧。你如今也是快要成家的人了,成日只是不拘節,明白道理的說你不端架子,不明白道理的卻會說你不成體統。你總是這樣,太後臉上也不好看,弄不好,還有多事的人會說太後是嫌棄妒忌你母親,故意不好好教養你呢。”

劉溯向來怕人說教,劉濯一張嘴他早已老臉發熱垂下頭去,但是他一直将白太後視同生母,聽到有人說太後的不是,火立即上來了,雙目圓睜:“哪裏的話!太後待我,只怕比親生的二哥還要好呢!你聽誰造這些謠?”

“這可要如何去追究?”劉濯嘆道,“若這麽說起來,把這些告訴了三哥你,一并連我也有錯了。”

劉溯知道自己失言,連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可恨這些嚼舌根子的人……”

“畢竟身正不怕影子斜。”劉濯道,“三哥你以後好歹還是顧忌着一些,別人自然無話可說了。這次聽我的,我們兄弟三個一起,正正經經呈折子去請如何?”

劉溯認真想了想,垂頭喪氣道:“罷了,就聽你的吧。”

劉濯見他十分掃興,便笑着解勸道:“三哥不用太過煩憂,也不過是走個過場,不會太麻煩的,況且還有我幫着你呢。”

“我不是怕麻煩,”劉溯可憐巴巴看着劉濯,“四弟,你三哥我想喝酒啊。這樣就喝不開心了……”

“……”

劉深有點懵。早朝的時候,滿朝文武剛剛列齊,殿外禀報:“武威王、越王、梁王求見。”按說兄弟幾個哪天不見面,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只是劉溯一個人來的話,劉深真就要懷疑他是不是要搞什麽鬼主意了。但是劉濯也來了,老四是什麽樣的人他很清楚,決不會幹出什麽不妥當的事兒的。所以當下,雖然朝臣們還在竊竊私語,他卻略一點頭,道:“傳進來。”

于是他看見以劉溯為首,兄弟三人都穿着朝服,尤其劉溯,平日裏總是大大咧咧,今日不但面色嚴肅,身上穿的衣服劉深竟然從未見過,可見是用心準備了一番。到底是什麽大事?劉深還在迷惑,三人已經行了禮,由劉溯遞上折子來,道:“臣弟等,得錫皇恩浩蕩,封王賜爵,本已無以為報,更兼垂蒙古今未有之曠恩,每春歸京問候,母子團聚,心中感念,雖躬身事國,肝腦塗地,亦豈能得報于萬一!今已備薄酒寒馔,請皇上降恩駕臨,使臣弟等略盡兄弟之情意,君臣之禮節,望皇上恩準!”

這一番話,要說倒也不過是常有的恭維謙卑之語,只是居然出自一貫不修邊幅的劉溯之口,別說衆朝臣,連劉深都有些目瞪口呆。大殿裏靜了靜,才聽到有吏部尚書周靜出班禀道:“皇上,武威王等心誠意摯,臣等聽了亦嘆服,願皇上就此恩準,作天下兄弟和睦之表率,一舉兩得,未為不可。”

衆臣也連連稱是。劉深這會兒驚訝之感已消,反而覺得可笑,只得忍住笑意,命陳習接過折子呈上來,掃了幾眼,裏面更是稱功頌德,華麗詞藻數不勝數。這是怎麽了?劉深看看下面肅然而立的三個弟弟,仔細想想,笑道:“也怪了,本是你們要走了,該朕為你們餞行,反倒你們來請朕?”

劉濯上前回道:“臣弟等今日所有,也都是皇上歷來恩賜,皇上若肯纡尊降貴,賞光駕臨,一則盡了餞行之意,二則臣弟等亦略表感激之情,望皇上恩準。”

劉濯雖然年紀小,在一衆朝臣之中卻是有口皆碑,他一開口,附和者更多,劉深便也不再多說什麽,答應下來,命他們自己去準備。

筵席定在第二日,置于劉溯在宮外的府院中。這日正午,劉深到懿安宮禀明太後,便起駕向武威王府而來。

劉溯素來喜冷不喜熱,為了陰涼,他的住所密密麻麻種滿了各色花草樹木,若不是因在內城,不能引活水來,恐怕他這王府就要像山野別院一般了。及至王府門口,只見正門洞開,劉溯、劉濯、劉潇帶領大小人等跪拜,山呼萬歲。一路進去,劉深在步辇內向外看,心道原來老三也不含糊,這地方雖然小,但論景致倒也很是可觀。下了步辇,劉溯等上來将他請入正院正廳之中,才正式行禮。禮畢,少不得奉茶歇息片刻才宣酒席。劉深其實是用了膳才來的,這是宮中舊例,酒席也不過是應景,所以雖然各色菜式不少,兄弟幾人也不怎麽吃。劉深命将幾樣新鮮菜式送到宮中孝敬太後和幾位太妃,劉溯站起來板着臉回道:“太後和太妃以及郢陽公主的份都已另備好了,只等皇上降旨。”

劉深點點頭,劉溯繼續木着臉道:“啓禀皇上,酒席之間若無管弦,着實沉悶,臣弟等亦在花園裏搭了戲臺,置了戲班,若皇上尚覺合意,即時演來,也勉強算是助興。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從昨日起劉深便猜出劉溯這一整套說辭必定都是劉濯替他準備的。宮廷內外關于老三的閑言碎語劉深也略知一些,但他向來覺得人各有志,怎樣為人處事不過随己所願罷了,所以當面雖然總拿話刺激劉溯,說他是“兩岸猿聲啼不住”,其實打心眼兒裏并不十分在意他的種種無禮。四弟這一次,也是用心良苦,他也便着意配合,但是嚴肅的劉溯看起來不但沒讓人耳目一新,反倒是讓人忍俊不禁。當下劉深強忍着笑,也板着臉道:“不錯,難為弟弟們有心。”

于是衆人簇擁着劉深來到花園裏。戲臺擺在花園正中,正對的幾間大花廳早已備好了桌案椅榻,上面擺了酒杯匙箸和下酒的馔食,供聽戲時食用。落座後,劉溯彎腰低頭呈上戲單來,劉深略掃一眼,道:“嗯,《水浒》裏朕最愛的便是這一出,就先唱這個吧。”便點了一出《逼上梁山》,然後斜着眼看劉溯,道:“武威王意下如何?”

劉溯也不接劉深遞來的戲單,直楞楞看着劉深,劉深也笑着看他。

“二哥,你是在笑話我吧?”劉溯終于忍不了這不同尋常的氣氛,率先開口。

“沒有。”劉深不承認。

“不對,肯定是在笑話我。”劉溯也不傻。

“怎麽可能,”劉深仿佛聽到什麽天方夜譚一般連連搖頭,“難得三弟你這麽懂事,朕感動還來不及,怎麽會笑話你呢?”

“那為什麽點'逼上梁山',不是在說我今日表現都是被逼的麽?”

“哦~”劉深作恍然大悟狀,“原來你是被逼的!”說完臉一沉,“誰竟敢逼迫朕的三弟,你說出來,朕定不饒他!”

劉潇已看出來劉深是在開玩笑,而且這時除了兄弟幾個和随身侍從之外并無他人,所以他也十分配合地站起來,道:“這都是我的錯,我覺得這樣的三哥怪好玩的,便騙他演了這麽一出,皇兄要怪便怪我吧。”

“老五你!”劉溯剛要說什麽,身後劉深已經撐不住捧腹大笑起來。劉溯氣得直跳腳,“還說沒笑話我!沒有你還笑!”

一屋子的侍從都偷偷笑起來,連一向在這種場合很嚴肅的劉濯也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來,道:“三哥就這樣說什麽信什麽最有意思……”

“可不是這麽說!”劉深笑着笑着,看劉溯臉即将要黑,趕緊斂了笑容道:“你還真當真了?”

劉潇連忙笑咪咪上來攀劉溯的肩,道:“三哥你消消氣,你也不想想,你五弟我什麽時候在大事上開玩笑?再況且,真的只是為了開玩笑,從昨日到今日我和四哥犯得着這麽沒命地幫你收拾料理嗎?”

劉溯情緒一上來,總是半天緩不過勁,許久才悶悶地道:“話是這麽說,可是老五算計我,老四啊,我一直以為你是好人,居然也就不管?”

劉濯微笑着:“我偶爾也會想找點樂子的。”

“……連二哥也順着他倆編排我,太可恨了。”

“這不怨朕,”劉深又笑起來,“實在是你這假正經的模樣從昨日到今日讓朕難受得要命,才想逗你玩的。”

“三哥你相信了?”劉潇又開始使壞,“其實皇兄他們現在還在逗你呢。”

“唉,”劉溯一屁股坐下來,“我算是服了。對付別人,總可以扯皮耍賴,偏偏你們在我面前明明都不正經,還總來回說我不正經,我可該怎麽辦……兄弟姐妹怕也是上輩子欠的債吧?”

“你這話要是讓汀姐姐聽見了,你的耳朵估計是要不保了。”汀姐姐就是長公主劉汀,早已出嫁。劉深說完,又勸慰道:“這不也是為了你麽!四弟幫你辦這麽多事,無非也是為了讓你在那些肯多嘴多舌的大臣面前長臉。你成天叫嚷着要喝酒,一直這樣多規多矩也喝不開心吧?行了,該做的花樣也都全了,好好坐下喝幾杯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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