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二 伊人在一方

崇國寺正門前有家丁來趕人,所有人都往東西兩條街上擠來。劉深回身去抓顧承念的袖子,才一碰,書呆子的臉“噌”的紅了個透。詭計得逞,劉深心內暗笑,他把顧承念拉到身邊,道:“你臉紅什麽?我不過是怕擠散了找不到你罷了!”顧承念低着頭畏畏縮縮道:“自然皇上想得周到……”

劉深伸腿踢顧承念的小腿:“叫我的名字!”

大約京城的人都早已習慣了這擠得喘不過氣來的街道,雖然被從正門前趕了出來,大部分的人還是拼命地想擠到街口去看熱鬧。劉深也随着人流,拽着顧承念的胳膊興致勃勃往前擠。他本身身強體健,在這種人海中穿梭游刃有餘,而顧承念顯然适應不了,東倒西歪搖搖晃晃,要不是劉深拉着,估計早就一跤栽倒了。劉深趁機便将顧承念越拉越近,幾乎擁入了懷裏,偏偏在人群中也不太明顯。劉深自然是喜上眉梢,而顧承念滿臉通紅,窘迫得頭都擡不起來。

終于擠到了街口,大路盡頭已有好幾輛大車駛過來,從他們面前的路上緩緩而過。身邊的漢子們紛紛使勁吸氣,試圖從空氣中嗅到美人身上飄過來的味道,場面十分滑稽。劉深忍着笑看車隊走到寺門前,停了下來。

“哦哦!……”周圍的人騷動起來。“怎麽了?”劉深低頭問,然而顧承念此時根本沒心思管這些,只全心全意地對付劉深放在他腰間的手,劉深笑笑,又去問旁邊的人。

“平日裏這些貴人小姐們是要到山門才下車的,今日這位為表虔誠,在大門便下了馬車!只可惜咱們離得太遠,看不真切啊!”

果然後面的馬車上下來幾個丫鬟打扮的女孩子,來到第一輛馬車前,放下踏凳,打開車門。周圍的漢子們全屏住呼吸,翹首盼望。

一個綠衣女子在丫鬟的攙扶下,步下車來。遠遠望去,只見那女子身量纖纖,削肩細腰,步态輕盈,舉止不凡,雖然帷帽遮住了頭臉,仍覺得如仙女出塵,令人眼前一亮,只是——劉深看看左右垂涎三尺的男人們,突然覺得相當倒胃口。

那女子帶着随從緩緩步入了寺門,人群還不散去,繼續等着看美人出來。其實劉深對女人還是有正确的審美觀的,但看了這一會兒也覺得興味索然。正要拉着顧承念擠出人群,突然覺得背上涼絲絲的。

他轉過頭,看見身後有個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那人年紀大概三十來回,滿臉胡子拉碴,從衣着看來應該是跑江湖的,看什麽呢?

劉深擰回頭,頓一頓,再轉過去。

還在看!看也就算了,還從懷裏掏出一卷紙來比照着看!劉深心中不快,正待發作,那人卻收起紙卷,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像,實在太像了!”

像什麽?劉深有些納悶。對方的眼神看起來有些不善,他心裏忽然有了不祥的預感。此時,那人拿起腰帶上挂的酒壺,灌了一大口酒,緩緩湊了過來。

“小皇帝,”他眼睛裏閃爍着興奮的光,仿佛大雪封山時節餓了許久的野獸,“終于讓我抓到你了!”

劉深幾乎是下意識地,拽起顧承念往後一閃。

銀色的劍光從眼前閃過,周圍的人們立即尖叫着抱頭逃命。劉深差點就要罵人,将顧承念往角落裏一推,向另一邊奔去。

那人尾随着劉深沖了出來。劉深抽出自己的劍,格開對方接連刺來的幾劍,又往後退兩步,才用劍指着那人,厲聲道:“你是誰?竟如此放肆!”

那人冷笑一聲。“小皇帝,死到臨頭了,還如此虛張聲勢!我就讓你知道,殺了你的,江州何銘是也!”

說罷又迅速地貼了過來,兩人厮殺在一起。

劉深的劍術在兄弟幾個中僅次于老三劉溯,但對付何銘這樣的江湖人士,實力還是有些差距,幾回合下來,便越來越吃力。這條大街十分繁榮,除了兩邊一溜的兩層樓閣均是店鋪,街道兩側也密密匝匝地擺滿了賣小玩意的攤子。剛才在街口看熱鬧的人也還未散去,此刻因為飯館前的打鬥而騷動起來,大街上亂作一團,人們都在驚慌中跑散,一時間雞飛狗跳,哭叫聲、咒罵聲不絕于耳。劉深卻顧不上去管這些,他心中迅速盤算着,就算自己打不過這什麽何銘,外城的護軍也應該很快就來了,這麽想着又躲開何銘一劍,向側面一閃,突然腳步一滞,險些摔倒。待穩住身形,低頭一看,自己竟然被挂住了!

方才在路上到處買東西,有幾個花臉面具十分有意思,就被他順手拴在了腰帶上,一不小心,面具後的細繩竟然挂在了路邊攤的架子上。劉深心裏着急,使勁一扯,繩子卻纏得更緊了。他回身想用劍割斷這些東西,卻已來不及,眨眼的功夫,何銘已沖到了面前。

有一瞬間劉深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時間太倉促,他甚至來不及想一想這一生有沒有什麽讓他追悔莫及的事情,何銘的劍已直指着自己刺來。突然間,一個人埋着頭從斜刺裏沖了過來,一頭撞進何銘懷裏。何銘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跄後退,而那人死死抱住他的腰,不肯放開。

“……顧承念?!”劉深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顧承念。劉深将他扔下,本來是覺得這樣他比較安全,這家夥卻不知道何時跑了過來,這會兒還悶聲不響地上演了一出“舍身救主”。書呆子的方法簡單愚笨而頗有成效,何銘被他的突然攻擊弄得有些發懵,緊接着咒罵一聲,用膝蓋頂向顧承念胸腹。顧承念悶哼一聲,仍然不肯放手。何銘繼續用手肘和膝蓋連連捶打,而顧承念死死的摟着他,看那勁頭,沒有什麽能讓他松手。劉深趁着這時間拼命想拽開繩子,然而眨眼功夫後,只聽何銘低吼一聲,将劍反手握在手中,往顧承念身上劃去。

“呃!……”

血花四濺。顧承念吃痛,手一松,被何銘飛起一腳,踹了好遠。“顧承念!”劉深的心瞬間縮緊,怒吼一聲,終于扯開了繩子,沖了過去。

下一刻,他卻瞥見了一個人影,頓時愣住了。

何銘也正要作勢沖向劉深,卻見對方突然放緩了速度,視線投向他身後,臉上神情愕然。幾乎是同時,他的身體突然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他覺得心裏發冷,低下頭去,只見有劍尖從胸前伸出來。他被刺了。血浸透了衣服,以劍伸出的地方為中心越漫越多。

什麽人……?

意外讓他來不及感受疼痛,他想回頭去看,身後的人此時抽出了劍,頓了頓,從後面割斷了他的咽喉。何銘咳嗽着噴出大口的血,向前倒去,再也無法回頭。

劉濟将劍從何銘身上抽出來,有血滴濺到了臉上。他并不理會,而是向劉深走了兩步,跪下道:“臣弟護駕來遲,讓皇上受驚了。”

一切都在轉瞬之間發生,速度之快,讓劉深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然而他也顧不上管別的了,他連忙沖到一邊去,把趴在地上的顧承念扶起來。方才他緊緊的摟住何銘,何銘無法刺他要害,只能用劍劃他的後背,饒是如此,傷口仍然很深,鮮血染紅了他整個後背的衣裳,顧承念疼得臉都已經發白。劉深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扯下自己的衣裳想捂住他的傷口:“疼不疼?啊?撐不撐得住?啊?你說話啊,顧承念!?”

顧承念勉強擡頭看了劉深一眼,還沒說話,只聽另一邊忽然有人大喊:“在這裏!”

劉深回頭,看見陳習帶着內廷侍衛,以及一大撥護軍都趕了過來。陳習趕到他身邊,劉深急促的沖着他喊:“速宣禦醫來!”

陳習低頭看了眼顧承念的傷,單膝跪到劉深身側,低聲道:“請皇上先回宮吧,顧大人的事情,交給奴才就好。”

劉深急得額角冒汗:“這怎麽行!他傷得——”

“江淮王世子就在那邊啊皇上!”陳習壓低聲音吼,“您在這裏,要是被他看出什麽來,顧大人以後就難過了。走吧!”

劉深回頭看看四周,目光掃過仍跪在不遠處的劉濟,對方正安靜地看着這邊。确實很可疑,劉濟的住處離這裏并不近,他跑到這邊來幹什麽?而且和昨夜一樣,又碰到了自己,一切都像是有預謀的一般。他低頭想了想,又看了看伏在地上的顧承念,咬着牙點點頭。

送走了皇上,陳習小心翼翼扶着顧承念,問:“顧大人,還能走嗎?下官帶你去就醫。”

顧承念點點頭,低聲道,“有勞陳大人費心了,其實下官并不要緊,陳大人忙自己的事情就好,下官……”

“陳大人”,“下官”,“陳大人”,“下官”,陳習幾乎要被繞暈了,顧承念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整個人都彎着腰直不起來,話也再說不下去。看來真是傷重了。陳習過來時,這邊的打鬥已經收場,所以他并不清楚顧承念到底是如何受的傷。正待要問,身後的劉濟忽然道:“陳大人還是快點找個大夫給這位大人看看吧,他被刺客劃了一劍,不要中毒才好。”

陳習回頭,向劉濟行禮,道:“事态緊急,下官先走了,今日之事詳細情形,改日恐怕還要請教世子殿下。”

劉濟視線在顧承念身上掃過,又回到陳習臉上,表情淡然的點點頭。

劉濟走到仁政殿外,便看見了剛從裏面出來的劉溯。他又向前走了幾步,劉溯也看見了他,走了過來,兩人在臺階上一上一下,相遇了。

“劉濟見過三王爺。”劉濟雙手作揖,劉溯也不回禮,只道,“劉濟哥,許久不見。這是要去面聖?”

“是的。回來後還未正式向皇上禀報呢。三王爺恐怕快要離京了吧?”

“是的。”劉溯看着劉濟,道,“前日的事情,我們都聽說了呢。皇上微服私訪,遇到刺客,多虧了劉濟哥,才能平安無事。劉濟哥可是立了大功了啊。”

“三王爺過譽了。”劉濟微微颔首一笑,“皇上遇險,做臣子的自然要拼死保護,平安無事,才是好的,果真有了什麽不測,死也難逃其責。所以劉濟不敢居功。”

“哈哈。”劉溯也笑起來,“不過……也許劉濟哥已經聽說了,我還是要知會一下,那刺客,據說是江州人呢。”

“是嗎?”劉濟臉上的表情也說不來是吃驚還是不吃驚,“竟有這等事,父王的屬地裏出了這樣的逆賊,劉濟改日定修書給父王,托他徹查此事。”

“也是該徹查此事了。”劉溯直視着劉濟的眼睛,“畢竟俗話說得好,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啊。”

劉濟笑笑。“三王爺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從何說起?我是個粗人,這些我也不太懂。”劉溯笑道,“只是我這還有一句更難懂的,劉濟哥想不想聽?”

劉濟不動聲色。“願聞其詳。”

劉溯下了兩級臺階,來到劉濟身邊。他個子高,微微地低下頭,如同相親相愛的兄弟般湊到劉濟耳邊,将帶着敵意的話一字一字清晰地吐出。

“誰敢把我二哥怎麽樣,先問問我劉溯準不準。”

說完頭也不回,下了臺階漸漸走遠。劉濟望望他的背影,低下頭來,仍只是淡淡一笑。

原本以為受傷,應該是在最初受傷的時候最痛,沒想到愈合的過程,卻讓顧承念苦不堪言。皇上遇刺那天,陳大人為免引起過多人注意,便先幫他止了血,送他回到在鐵獅子街的住所,然後在內城找了個郎中給他治傷。那郎中看了,說後背肉厚,沒傷着要緊地方,給他上了藥,包紮了便了。然而當夜,顧承念疼得一眼未合。不光是背上的劍傷疼,身上被踢打過的地方都在作痛。那個刺客下手很重,每一拳每一腳,都仿佛是直接踢在了骨骼上,身上到處都是淤青,雖然抹了跌打藥酒,但是稍微動一動,就都疼起來。饒是顧承念這般閑不住的性子,也再一動都不想動。

第二天,陳大人又親自送了許多藥和吃食來,道:“顧大人,皇上如今不好出來探望,囑咐下官叮囑大人,一定好好養傷。”

“多謝皇上,勞煩陳大人……”

“這怎麽是勞煩呢。若不是顧大人護得皇上平安,陳習的腦袋,現在恐怕都不在這脖子上挂着了。”陳習笑道。“只是近來宮中有些亂,下官也不能來得很勤,顧大人自己保重,皇上可挂心着呢。”

陳習說得關切,可顧承念卻覺得赧然。

好在如今還在節裏,官署還未開印,他才可以成天在床上趴着。皇上時時不忘他,雖然沒能出來探視,但是一直關照陳習給他送這送那,所以他雖然不能動彈,倒也沒餓着。

但把他吓了一跳的是,幾天後,四王爺上門拜訪來了。

這日他仍然趴在床上,聽見有人敲門:“請問顧承念顧大人可是住這裏的?”

“是的。”他勉強支起身,坐起來,道:“請問何事……”

來人推門而入,顧承念看到那人,覺得有些面熟,想了想,一驚,連忙站起來行禮。

“見過越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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