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八 猶疑難行
馮長辰被吓了一跳,松了手。顧承念立即逃開,轉過頭來已是滿臉通紅,胸口劇烈起伏着,瞪着眼看着馮長辰,好半天,才突然反應過來。
“庚,庚寅,我剛才……”他臉漲得更紅,卻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剛才的失态。馮長辰和他開玩笑不是頭一遭了,每次也都會點到為止,從來沒讓誰不痛快。可他最近和皇上過于親密,對于身體接觸十分敏感,一時間竟失控至此。正在尴尬間,屋外有人喊道:“誰啊?吵什麽吵,喊那麽大聲!知道這是哪兒嗎啊?”
“哦,劉哥,是我~”馮長辰轉身出了門,“玩過頭了,不好意思~”
“哎喲,是馮小三爺!今天怎麽有空來這兒逛了?”
“咳,我是個閑職,每天都是閑着,到處瞎轉……”
“可別這麽說,三爺你可是前途無量啊!……”
馮長辰再進來時,顧承念正坐着發愣,聽見簾子響,擡起頭來,兩人相視,馮長辰沖他笑笑,用口型道:“走,啦。”
說着走進來,笑問:“這下信藏好了吧?唉唉真可惜。”
他低頭不語,看着馮長辰又在剛才的位子上坐下來,低聲道,“剛才……得罪了。”
“你居然跟我說這種見外的話,真是。不過說實話老顧,你後來怎麽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上次見你笑,恐怕就是剛認識你的時候吧?”
……那是在圍場的時候。從那之後不久,他的人生軌跡就轉入了詭谲的方向,到現在完全一發不可收拾,根本不知道自己會走向何方。不明白皇上的心思,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不明白為什麽讀書考取功名,到現在仍然不能同他年少時想象的一般,為君王排憂,為百姓解難,反倒成了……類似取悅人的工具。
“有什麽為難的事,可以叫我幫你啊~”馮長辰拍拍胸脯,“當年我馮小三爺也是京中一霸,沒有我擺不平的事~”
顧承念收緊放在膝上的手指。“庚寅。”
“嗯?”
“你說……一個人,被別人逼着去做一件事,明知是錯的,卻無法拒絕,那他有錯嗎?”
馮長辰看着他,道:“有什麽是不可以拒絕的?只要你不願意,別人就算打死也勉強不了的。”
“那如果他有着讓人絕對無法拒絕的理由呢?”
“有這種理由存在?”
“比如你父親讓你做的事情。”
馮長辰的父親,襲封神武大将軍,神武軍總統領馮況,教子之嚴與顧承念的爹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早些年,馮長辰十幾歲的時候淘氣了些,幾回都被往死裏打,至今仍然動辄罰跪打板子。然而聽了顧承念的問題,馮長辰仰頭想了想,困擾道:“我爹很少會錯啊……錯了他也不會承認的。”
他望着房頂,“不過這樣說來的話……”
“咳!如果真是我爹這樣的,那我就把它當作我做錯事的理由,先就這麽着得了。”
大魏都城近郊皇家園林暢清園內,正是春末夏初最好的景色,花香四溢,百鳥聲喧,一幅詩情畫意的美景。園內一泓活水青碧如玉,水面上的蓮花葉子已盈尺許,有些地方已有細長的花梗探出水面。顧承念來時,這個國家至高無上的天子,正一個人在亭子邊的空地上踢球玩。顧承念躲在荼蘼架後,看劉深身着秋香色龍紋錦緞的曳撒,頭上只戴了網巾,兩腿靈活擺弄,那小小的皮球便如同黏在他腿上一般,怎麽都不掉下來。顧承念悄悄看着,不想打斷他,劉深卻擡起了頭,看見顧承念,他咧開嘴,忽然擡起一腳,喊道:“接着!”便将球向顧承念踢來。
顧承念憑本能将雙手往前一舉,正好接住了球。他愣愣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劉深卻走了過來,笑道:“這位官人接了我家繡球,可是要入贅我家做女婿的。”
沒想到皇上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明知道他是開玩笑,可顧承念也不敢笑。劉深走到顧承念身邊,問:“傷好全了吧?”
他連忙躬身斂衽道:“已經徹底好了,多謝皇上挂心。”
劉深仔細端詳着他的臉,然後笑起來:“今日神色倒是好多了。那日哭成那樣,把我吓了一跳。雖然給你遞了書信,還想着你今天會不會躲着不來?我都和陳習說好了,過了未時,他就去鐵獅子街把你硬抓來呢。”
看皇上的神情,奏折應該還沒送到他手上,顧承念暗暗松了一口氣。其實如果可以拒絕的話,他真的不想來,只是不知為何,一想起那奏折,他心裏就有些內疚,仿佛自己背叛了皇上一般,所以想了很久,還是按信上所說,午後到了暢清園。
那日書下按着的那封信,正是出自劉深。時到春末,不久就是他的生日了。因着去年就沒做生日,所以太後的意思,今年宮裏是一定要擺壽筵的,劉深恐到時候不得閑,便提前把顧承念叫到暢清園來單獨陪自己過生日。顧承念心下覺着一年過兩次生日其實不太吉利,但卻也不敢說出來。
人少沒什麽好玩的,加上顧承念本身就是個無趣的人,想了半天,倒不如安安靜靜下棋。趁着風和雲清的好天氣,劉深就擇了個露天的石棋枰,兩人下起棋來。
然而不久,劉深擡起頭來狐疑地看着對面的人。
“你留了一手是不是?”他明顯有些不高興,“故意輸給我?”
“沒有,”顧承念低着頭不敢看劉深的臉,“實在是皇上棋藝驚人,我……”
“不對。”劉深指着棋枰的某處道:“剛開局你一直壓制着我,這一片都被你吃死了……這之後,你應該是發現了我的水平在你之下,就開始故意亂下……”他指了指另一處,“前後棋風差太遠。你在讓子,這可不行,咱們再來一局。”
第二局顧承念仍是輸。他躲避着劉深直直打到自己臉上的目光,兩手緊緊捏着衣擺。
“哼。”劉深撿起一枚棋子,轉過頭看着水面,一邊将棋子在手裏抛着玩。“好歹說個理由啊。贏一局又能怎麽樣?”
顧承念抓着衣擺,道:“臣……不能和皇上争高下。皇上就是皇上,您掌握着天下最至高無上的權力,沒有人可以超越,在棋局中也是一樣。如果我蔑視君權,贏了皇上,那就是身為臣子的失職。”
“這套謬論是誰教你的?”
“無需別人教,我确實是這麽想的。”
“哼?……”劉深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音,“總覺得,這幾天沒見你,你整個人就又變回那個迂腐不化的讨厭家夥了呢。”他站起來,手支着棋枰彎下腰來,湊近顧承念,在離他臉最近的時候露出了微笑。
“書呆子,”劉深伸出手指在他嘴唇上輕輕一點。“你腦袋裏的這些東西必須要清理清理。現在,給你兩條選擇。”
手指撫過他的下颌,滑過他的脖頸。
“如果你贏了,那我可以滿足你任何要求,如果你再輸一局……”
手指在胸前停住,憑着對書呆子身體的熟悉,劉深的指尖準确地按住了胸前的突起。
“——那今天一定會做到讓你哭着求饒為止。”
顧承念瞪大了眼,驚愕地看着劉深,對方臉上仍是使壞的笑容:“嘿嘿。”
他的臉頓時憋得通紅。
這是何等荒誕而有效的威脅!
第三局的棋下得很艱難。顯然顧承念被劉深的威脅吓得夠嗆,一開局便氣勢淩厲,将劉深逼得很緊。但劉深也不是好對付的,對手越強,他的鬥志也就越高,對着好不容易認真起來的顧承念絞盡腦汁,步步為營。
棋局拉得十分漫長,兩人全神貫注,誰也沒注意到頭頂已是烏雲密布,直到起了風,直到雨點打到了棋盤上,才發現暴雨已經來臨。
劉深跳起來,也不管落在那裏的棋盒等物,一手用袖子遮頭,一手拉着顧承念就往回跑。然而等跑進回廊裏,兩人已被澆了個透心涼。外面仍是狂風暴雨,劉深看看身邊如同落湯雞一般的顧承念,又看看自己還在往下滴水的衣袖,“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繼而忍不住開懷大笑。顧承念看着開心的皇上不知所謂,低頭将袖子上的水擰出來。
“我從來沒被雨澆成這樣,原來是這種感覺的啊,爽快爽快!”劉深一甩手,一串水珠從袖子上飛出,混進了回廊外的雨幕中。劉深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轉過頭去看認真和自己袖子對陣的人,“多有意思啊,你不覺得嗎?”
顧承念攥着袖子看看劉深,再看看廊外的瓢潑大雨。“是、是挺有意思的。”
“哈哈。走,衣服濕透了,趕緊換了去。”
“呃?”顧承念愣了,不由低下頭去,“這裏……可沒有我能穿的衣服。”
“怎麽沒有!”劉深突然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我特意為你準備了衣服呢。”
“為我?皇上……知道要下雨?”
“怎麽可能!”劉深上前拉起顧承念的手,“跟我來。裏面伺候的人都被我趕出去了,咱們倆穿起來可能比較費事,不過沒關系,慢慢來。”
涵秋館內,劉深一臉不好意思地站着,雙手平伸,身上披着一件華麗的三色金夔龍紋滾邊的大紅色深衣。顧承念幫他系好帶子,整理好衣襟,系上腰帶。
“……好了嗎?”
“好了。”顧承念蹲下來在他腰間系好玉佩,然後站起來看着劉深。劉深有些羞澀地笑笑:“還是不會穿……要是你不在,還真不知該怎麽辦了。”
“皇上政務繁忙,于小事上自然操心得少,這些瑣碎事物自然有人替您——”
“停!”劉深伸出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繼而手指前伸,按住了顧承念的嘴唇。
“把那個‘您’字也改了。”他說着湊過來,趁顧承念不備順勢在他嘴上輕啄了一下,然後像占了多大便宜一般得意地笑起來。“好了!該我給你更衣了,我去把衣裳拿過來。”
劉深轉身就要走,突然又停下腳步,警覺地轉過頭來。顧承念茫然地看着他。“皇上……有何吩咐?”
劉深神神秘秘地又走回來,從一邊的托盤中拿了條用剩的綢帶,二話不說便蒙了顧承念的眼睛。
“別動。”劉深在他耳邊說,“這樣會給你驚喜之感。”
顧承念只得站着,聽着劉深越走越遠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劉深回來,放下東西便上來解他中衣的帶子。顧承念一驚,連忙按住劉深的手:“皇上!我……中衣并沒有濕,就不必……”
“那可不行,這衣裳從裏到外都是成套的,中衣不一樣也不對。”劉深不容置疑地拿開他的手,解開了中衣,繼而又褪掉了褲子。顧承念渾身再無一件遮蓋之物,只得抱腹瑟縮着。
劉深突然停止了動作。涵秋館裏一時安靜至極,顧承念只感覺劉深站在面前,緩緩伸出手放在自己胸口,輕輕地摩挲着,往下,再往下。只聽耳朵裏“嗡”地一聲,他的腦袋立即充血,身體再也不聽他的使喚。
這是,要做什麽……
就在他快要撐不住的時候,劉深終于抽回手,将一件衣物披到他身上。緊接着,忽然上前緊緊擁住了他。
“顧承念……”劉深将頭埋在他頸項間喃喃道,“為什麽你總是這麽的,這麽的……真怕有一天,我再也無法離開你,你卻還是一副欲拒還迎的姿态……”
我沒有欲拒還迎啊……顧承念在心裏無奈地暗嘆。可以的話,真希望一切不是這樣。他只是個憂心天下的書生,只想以自己所學做些盡力之事而已。而現在的他,卻只能聽從庚寅的話,将這個錯持續下去。他沉默地維持着僵立的姿勢,不去回應劉深的擁抱。被綢帶覆蓋的視野裏只有一片模糊的光亮。隐約的,似乎還聽見了細碎的鈴子響。
許久,劉深終于松開了他,嘆了口氣,自嘲一般地笑道:“再這麽下去,還不如不給你穿衣裳了,直接抱到床上……”說着扶起他的胳膊。顧承念這才暗暗松了口氣,順從地擡起胳膊,套上袖子。劉深一言不發地給他系帶子,整理好,又拿來一件外衣套上。
“皇……上,”顧承念猶豫着道,“這……是不是少了下面的一條褲……”
“沒少,”劉深非常自信,“這是仿古的式樣,沒有褲子。”
沒有褲子?就算是古人也不可能不穿褲子吧?顧承念不知該如何辯解,但他又看不見,只得任由劉深忙活,在他身上這裏整一下,那裏弄一下,許久,才終于噓了一口氣,笑道,“好了。”
他取下遮着顧承念眼睛的帶子。“看看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