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九 豔色動流光

顧承念低頭一看,頓時驚呆了。

什,什麽?!

——這是一套銀紅色的薄紗衫,銀色滾邊,深紅腰帶,從紗面細致的暗紋可以看得出做工精良,非市面上得見之物,尊貴非常。然而,它卻有一個讓顧承念絕對無法接受的特點。

它是透明的。

“這……怎麽……”顧承念彎下腰,想用袖子遮住下身,然而袖子也是透明的,根本起不到遮掩的效果。他求助一般地望向劉深,卻見劉深正一臉得意地看着他。

“怎麽樣?這衣裳很漂亮吧!這叫蟬翼紗,可是只有朕的宮裏能織得出來的最輕薄的紗。你要是仔細看一下……”他說着向前走來,顧承念一驚連忙往後退,卻仍被捉住了胳膊。劉深拉起他的袖口,用手撚着袖子上的紗,道:“這紗一共是十二層,層層輕薄異常,每層的花紋都不一樣,重疊在一起,才有了這樣讓人應接不暇的變幻效果。袖口衣擺都有金鈴墜角,為的是怕這紗質輕如蟬翼,見風飄亂。”

十二層紗,卻仍是這般透明?

顧承念只震驚了一瞬,卻無心去欣賞衣裳的華美,他根本受不了這種充滿誘惑意味的裝扮。“還,還是脫下吧……”他連低頭去看的勇氣都沒有,摸索着便去解腰帶。劉深一把将他攔腰抱住,道:“不行!這衣裳可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好不容易穿好,怎麽能讓你說脫就脫。再說,你光着身子的時候朕又不是沒見過,更何況現在還是罩着衣裳的嘛。”

顧承念幾乎窘迫至死,他扭過頭,盡力不去看劉深也不去看自己的身體,羞恥感讓他臉漲得通紅,抵在劉深胸前的手甚至在微微顫抖。劉深猶豫了片刻,又繼續哄他。

“今天不是給我過生日嗎,一年只有這一次,不是嗎?就這一次,乖,聽話,嗯?”

顧承念擡起頭看看劉深,對方眼裏又是興奮又是懇求,讓他無所适從。他又想起了那奏折,于是放棄一般的閉上眼睛。劉深高興起來,拉他的手,“走。”說着便往門口走去。

出,出去?!

“皇上!”顧承念又驚慌又羞愧,連聲音都變了調: “可不可以不出去……”

“不出去怎麽辦?”劉深回頭看他,“棋局還未決出勝負呢不是嗎,現在雨已經停了,我們去下完那盤棋吧。”

“就穿着這個……?!”顧承念忍不住又低頭看看那透明的衣服。

“沒關系,所有人都被朕趕到園外去了,沒人能看到你的。”劉深狡猾地笑。顧承念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皇上……莫非,今日原本就打算要讓,讓我穿這個?”

“是啊,”劉深點點頭,立即就承認了,“沒想到下了場雨,真真是天助我也。”

天啊……顧承念有些絕望地看看門外天色,剛下完雨的天空潔淨如洗,太陽已經偏西,微露橘黃色的光芒此刻看來如此讓人恐懼。他哀求地看着劉深,腿一彎就要跪下去,卻被劉深攙住。

“求皇上開恩……別,別讓我到外面去……”

“那棋局算誰輸?”劉深還不死心。

“我輸了。”顧承念垂着頭。

“你輸了?你是說你賭輸了還是棋輸了?”

“都輸了!……”顧承念想也不想便答,此刻他腦子裏只剩下一個想法,就是不要到陽光下去,沒想到卻落入了另一個圈套。劉深邪惡地笑笑,突然吻上了他的嘴唇。

許久,兩人才分開,顧承念呼吸淩亂,劉深肆無忌憚地透過衣裳觀察着他的身體,輕佻地道:“這樣的話,就是說今夜不論我做什麽,你都沒意見了?”

“……什麽?”

“什麽什麽?”劉深低頭去啃他的脖頸,“你該不會把剛才我們打的賭忘了吧?”

顧承念這才想起了兩人的賭注。那賭注他根本就是被迫下的,現在卻還要實行嗎?他被逼得進退兩難,幾乎有些絕望。

“跟我出去吧,好不好?棋局雖然很重要,我也很想要你,但是現在最想做的,還是帶着這樣的你去一個地方。”

要怎麽才能拒絕了這個人……誰來告訴我方法!顧承念的心裏亂作一團。

“怎麽樣?”劉深用額頭抵着他的額頭,溫柔地哄着,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見顧承念有些松動,他又提議道,“要不這樣,我繼續用帶子蒙着你的眼睛,看不見的話,你就不會這麽緊張了。”

說着他又拿起剛才的帶子,将顧承念的眼睛再次蒙住。然後,他繞到顧承念身後,環住他的腰,輕輕推着他向前邁步。

“好了。現在可以走了吧。”

臨近黃昏,暢清園內充滿了慵懶的氣息,連鳥鳴都緩慢而稀疏,帶着一日将終的倦意。靜谧無人的園林中,幽深漫長的曲廊上,伴随着唯一有着生氣的顫動鈴聲,顧承念在劉深的擁抱下,沿着廊道膽怯而猶豫地前行。那件充滿色|情意味的紗衫,如同飄動的銀紅色薄霧,身體的弧線在薄如蟬翼的衣料之下清晰可見,令見者不由神思飄蕩,為之傾倒。他的臉上蒙着大紅色的綢帶,臉被遮去了大半,只露出尖細的下颌,嘴唇因緊張而抿成一條線。身後的劉深一身大紅色,腰間系着金線龍紋的黑色錦緞腰帶,兩人的顏色在暮色中相襯,越發透出一種別樣的意境來。劉深從身後摟着顧承念的腰,随着他的步子向前走,細心地指揮着他的腳步。

“這裏有臺階。上,小心……好了。”

眼前只有忽明忽暗的光線,顧承念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帶到了哪裏,不能視物讓他內心充滿了恐慌,竟不由自主地攥着劉深放在腰間的手。劉深心內自然樂得如此,不動聲色地将顧承念的兩只手都握着,繼續向前走。

顧承念終于忍不住小聲問:“快……快到了嗎?”

“馬上。”劉深看看近在眼前的水軒,“再走幾步就是了。”

顧承念又抿緊了嘴,微微低下頭去,像是在試圖看什麽,最終又無奈地放棄。劉深松開懷抱,牽着顧承念的一只手向前走,扶着他坐下來,将他的手放在身前,他這才發現身前有桌子。他縮着肩與桌子拉近距離,試圖減少身體顯露在外的面積。

“放心,真的沒人會看見的。”劉深摟着他的肩道,“我們面前,是這暢清園內最大的一片水域,這水軒兩側都是分隔景色的回廊,對岸又那麽遠,你盡管放心就是了。”

這不只是別人看見看不見的問題……顧承念心裏想着,卻并沒有開口與皇上争辯。不論做事有多麽讓他無奈,畢竟那是皇上,他無權指責。他透過眼前的紅綢看着天空中唯一可見的物體,太陽,如今只有它的光亮可以印入他的視野範圍內。

劉深一個人忙忙碌碌地張羅,一邊抱怨起來:“今天不是給我做生日麽,你倒是坐得老神在在。”見顧承念聞言就要站起來,連忙過來按住他肩膀:“我就随便說說,你坐着就好。”

說話間也坐到了他身邊,顧承念隐約感覺到皇上似乎伸手過來,沒等他反應過來,劉深已經解開了蒙着他雙眼的帶子。顧承念驚慌的看了一眼劉深,又連忙低下頭,低下頭卻又看到自己一目了然的身體,只得擡起頭來,眼神慌亂的掃向四周,不知還能看哪裏。身前的黑色大圓桌上擺滿了貴重的金質盤碟,很多菜式顧承念根本沒見過,他也沒心思去細究。劉深笑呵呵的斟起兩杯酒,“來,先飲了這杯安席。這是竹葉清,最清甜可口了。”

顧承念只得端起酒杯。酒杯是金蓮瓣紋高足杯,杯口只有錢幣那麽大,一杯酒也并不多,然而一口下去,只覺濃香辛辣的味道湧進口腔,顧承念被酒勁一沖,禁不住捂着嘴咳嗽起來。劉深見狀,忙舉了菜送到他嘴裏。

“好吃麽?”

酸甜爽口,脆嫩細滑,只是這時節竟然已有鮮藕吃,不得不感慨天子無所不能。

“這暢清園的飯菜不及宮裏,所以我特意從宮裏傳了菜,只在這裏略熱了熱,怎麽樣?”

顧承念安靜地咀嚼着,默默點頭。

“好!”劉深顯然很高興,“那我們再喝一杯!”

三杯過後,劉深又拿出一套一副六顆的象牙骰子來。“我們擲骰子玩吧!”

顧承念自然沒有意見,劉深便定下規則,每人擲三次,三次總共七個紅一點就算贏,不用飲酒,少于七個則自飲一杯,多于十個則對方飲一杯。顧承念原本就沒有酒量,加上心裏困窘緊張,更是容易醉。幾杯酒下肚,他早就覺着頭暈目眩,卻仍然強撐着。偏偏他運氣也不好,明明只是簡單的擲骰子,卻也一直輸一直輸。

“三次十二個。你又要喝了!”

劉深說着,便給顧承念滿上。顧承念努力睜大眼睛,伸手想把酒杯舉起來,然而半天都抓不住那看起來近在咫尺的酒杯,劉深終于察覺出他有些不對勁,問道:“你怎麽了?”

“微臣……無——”顧承念話還沒說完,便一頭栽倒在桌子上。劉深吃了一驚,趕忙站起來撫他的背,“怎麽了,顧承念?”

顧承念用手遮着眼睛,以抵抗突如其來的眩暈。“頭暈……”

“啊?你喝醉了?怎麽可能!”劉深有些難以置信,雖然之前顧承念便說過,他是滴酒不沾的,但是——“你今天喝得還沒上次在那樂星堂多呢!”

說完才忽然想起來,今日的酒,可是有年頭的宮釀,本就容易上頭。劉深後悔不疊,又忍不住開始怨顧承念:“你個呆子,既然喝不了,就早點告訴我啊!”

顧承念搖搖晃晃坐起來,嘟囔了一句:“微臣無能……”又朝另一邊倒去,劉深連忙扶住他,道:“我看你喝得挺快,還以為上次老三還給了你那壇子酒,給你練出酒量來了呢……”

“武威王殿下賞的酒……”顧承念迷迷糊糊的答道:“……早被庚寅拿去喝光了。”

庚寅?庚寅是誰?……劉深這會兒也顧不上吃醋了,他将顧承念攙起來,走到亭子邊,“來,把喝進去的吐出來,這樣你能好受點。”

顧承念扶着欄杆幹嘔了半天,卻是什麽也吐不出來。劉深又拍拍腦袋,“我也糊塗了,沒喝過酒的人怎麽會出酒?”

顧承念趴在欄杆上,道:“沒關系,就算是喝醉了,但這是皇上讓喝的,所以父親應該不會責備我的……吧。”

這會兒又惦記起父親的責備來,看來真是醉了,劉深扶着顧承念,道:“你忍一忍,咱們先回去。”

說着,他将顧承念打橫抱起來,向涵秋館走去。顧承念難得這麽自然地靠在劉深胸前,合着眼,眼看就要睡過去,劉深急忙搖搖他。“先別睡,等我給你吃了醒酒的東西,不然醒來頭疼!”

顧承念迷迷糊糊應了一聲,呼吸沉緩,顯然已經睡着大半了。劉深急不過,便故意逗他說話。“顧承念,我從來沒聽你提起過你家裏,和我講講吧。”

“家裏?……我家裏,有父親和母親……”

“你是獨子?”

“嗯……”

“獨子還不好好養在身邊,出來争這些功名,有意思嗎?”

“不是這樣的道理……只因家父一生失意,因此很是看重我……再則我從小記性不錯,家父的意思,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我們是皇上的子民,有點什麽本事,總要為皇上,為天下蒼生盡點綿薄之力……就是去太學裏整理書庫,以後皇上找起什麽來,也省些心力……”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就沒什麽想做的事?”

“我?我啊……”顧承念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已似是夢呓,“我怎樣都好……皇上說什麽,我就……”

說話聲終于停止,只剩了鼻息聲,這下是真睡着了。劉深郁卒極了,“別睡,別睡啊……今天給我過生日,可我還什麽甜頭都沒嘗到呢,真是……”

到了涵秋館,他将顧承念輕輕放到矮榻上,脫了鞋,然後自己也坐在一邊,認真看顧承念的睡臉。酒勁讓他的臉上仍帶着一抹紅雲,劉深幾乎看呆了,不禁伸出手去觸碰,又用手指去撥他的睫毛。顧承念眼皮顫動了幾下,也不躲開。

“明明這麽聽話,可你越是聽話,我越是擔心。”

劉深低聲道,像是自言自語。

“這聽話的樣子可以維持多久?別只一味看着我的臉色說話好不好,稍微想想你的心裏……”劉深隔着衣料,用指尖觸碰他的胸口。

在這之下,幾寸肌膚那麽遠的地方,有一顆他十分想要的心。

“你的心在哪裏啊顧承念……”

顧承念聽不見,他睡得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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