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6-07
06
天色逐漸昏暗,指尖的痛感有些木然,何笑躺在塌上雙眸微眯,屋裏不能再熟悉的擺設越來越模糊。
無法撫琴觸及絲弦,何笑耳畔回響着心髒跳動的聲音,感到難耐。心緒猶如天色從明亮跌落成昏暗,猶如夢中墜崖再驚醒一般的惶恐。靈臺回響絲竹之音,手指懸空舞動牽動了還未愈合的傷口,詫異,指尖竟跟不上假想音律的節拍。
吱嘎一聲,把何笑心緒間迫着靈臺念起的音律打斷,一個人影背着微微黃昏之光出現在他眼前,睜開微眯的眸子去看的真切。
“何笑,你在麽?”抽絲剝繭一般從中挑出了急切和不安。
縱然了然幾分策澄煥的心思,他依舊眉目含霜:“你怎麽來了。”
策澄煥幾步來到何笑的榻前,手輕輕捏住何笑的掌心向上湊到他眼前,“笑笑,你的手怎麽了,這樣随便包紮一下怎麽可以,快些叫太醫來看看。”
“別這樣喚我,我這般微不足道的人哪裏請得動太醫?”分明是想見他,從未想過要怨他。可是話一出口……
策澄煥一把把何笑摟緊在自己懷中,緊緊得,窒息感給了何笑一分釋然,兩分安然。
“你……這是幹什麽……”喃喃地問,卻不掙紮任由策澄煥抱着,享着這屬于策澄煥特別的暖意。
“笑笑,疼麽?誰做的?”難得的憤然,策澄煥擁着懷裏的人,目中染上一分少有殺氣。
“不疼,沒有誰,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勞你挂心。你今日倘若不來,再過幾日怕是我都要忘了你是誰了。”字字如針,鋒芒,冷然。
“笑笑可是怪我太久未曾來見你?”心疼之色溢于言表,是他不好,這幾日是他疏忽了,那日月光下的情景依舊歷歷在目,全是何笑的形容再無其他。
“笑笑若是生氣了,如今打是不能打了,給你咬一口可好?”嬉笑讨好,說着還真的把手伸到何笑唇邊。
何笑靜靜得看着他,目光似水平靜,以平靜掩着的慌神茫然情哀。
誰也不能察覺這情哀,無論于何笑還是策澄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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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笑不知策澄煥的名,不知他的身份,不知他在何處,不知在哪才能再見他,只得日日等日日失望,夜裏總要到了疲憊至極才得以安眠。
是要懲罰這個讓他心神不寧的人,擡眼對上那綠色的眸子,一口咬下去,狠狠的,直到血腥味溢出了。
“怎麽這般傻,任着我咬?”
“不疼的,笑笑若是能不氣了,再咬上一口我都情願。讓我看看傷口。”也不顧虎口處還往外滲着血絲,細細解開何笑指尖的白色袖布。
“這四指,全是由着父親想要,才是四指。”那人眸子裏帶着疼惜,細細得看着自己已經有些凝結成深紅的血痕,緩緩開口,從前他問過,他沒說。
“……為何?”策澄煥手間動作微微一頓,蹙緊了眉頭。
“我家世代彈奏古琴,于彈奏古琴而言,尾指是禁指,唯獨舍棄了他才能達到琴藝的至高境界,他曾這般告訴我。”淡淡得,仿若被舍棄不是自己的手指,猶如這麽多年只為琴而活不沾染他物之人并非是他。
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輕咬嘴唇,細細得看着那深紅凝結起的血痕,顯然還未上過藥,只是這般任由何笑修養着怕是要留下痕跡。
策澄煥寧可傷的是他自己。
樂師的手不就是他的性命麽?他怎能如此不珍惜。
何笑傷成這般,策澄煥再回憶起今日初在門口見他時,何笑那心如死灰的目光……
“笑笑在這裏等我。”說罷起身。
“你……要走?”泛白的嘴唇抿出一點嫣紅。
“啊?”策澄煥是念着去給他尋些藥和白色絲布來包紮。
“……不要……不要走。”怕是再輕一分,策澄煥就會聽不見。
“替你拿些藥來,很快就回來。” 策澄煥伸手替何笑理了理有些淩亂的青絲,指尖拂過他的耳畔,只是這樣就讓何笑紅了耳尖,“乖乖待着。”
只一盞茶的時辰,策澄煥就回來了,斷了何笑心裏持續了一盞茶時辰的不安。
“哪來的?”
“偷來的。”拿着裝藥瓷瓶傾倒藥粉于何笑指尖,輕輕擦拭再緩緩吹氣。
此刻何笑眼中,這個人便是這個人,似乎也忘了曾經幾度猜想揣測:“快些還回去,怎麽這麽笨,倘若被人看見了還不知道怎麽被罰。”
“笑笑這般緊張我?”
“你……”
“沒事,無人會看見。”就算是有人見着了,還有人敢于開罪于他?這整個皇城都是他的,裏面的所有都是他的,何笑也是他的。
策澄煥摟過何笑,抱着他躺下,在何笑耳邊輕聲:“天色不早了,你傷着,早些歇息。”
“你……不回去?”帶着些顫抖連何笑都不清楚是由于歡愉還是緊張,只曉得自己是想他留下來的,不想他離開。
“笑笑方才不是還喚我別離開嘛?我留下。”
“嗯……”終在嘴角挂上淺淺的笑,合目昏睡。
誰都不曾發覺,就在策澄煥替何笑上藥的時辰門外隐着一個修長身影,靜靜看過屋中兩人親密舉止,夕陽已不再,暗暮遮住那人形容,矗立在何笑門前許久才祟祟得輕悄離開……
一夜再無話。
07
翌日,攬音閣外。
“喲,阿齊。這是有何要緊事,還要勞煩你來這攬音閣?”策澄惜身着華貴宮服,身旁跟着兩個與她貌合神離的侍從和一個貼身的婢女,玉手輕扶發上步搖,嘴角一個魅惑衆生的笑。
這般笑容阿齊是見得太多了,他從跟着策澄煥起最不願招惹的就是他主子的皇妹,“回禀公主,是陛下派我來給攬音閣下令加些沐休。”
“皇兄這般可是有何用意啊?本宮近日來可悶得慌,倘若連這攬音閣裏的樂師都去沐休了,本宮如何消遣啊?本宮可不依皇兄。”擡手遮住輕笑出聲的紅唇,賣俏一般的語氣。
“這阿齊怕是做不了主,還得勞煩公主殿下自己向陛下說說。”不冷不熱得回,他不願和這個女人糾纏過多,“倘若公主殿下沒什麽事的話,那阿齊就先行告退了。”說着躬身微微施禮,就要離開。
“阿齊,你這般急着走做什麽?好歹我們也是一同長大的,今日這攬音閣沐休了,不如你來陪本宮消遣消遣?”說着對着身邊那個婢女使了個眼色,婢女會意,上前幾步攔住阿齊的去路。
“今日怕是不行,陛下方才讓我下了旨就回去,我還有差事在身恐怕是不便了。”雖說語氣恭敬,形容卻是不假辭色。
“你不過是個下人,竟敢這般對公主無禮!”在策澄惜身邊的婢女顯然有些看不過了,厲聲道。
策澄惜一手攔下那個宮女,嘴角依舊噙着笑,“你這是什麽話,阿齊可也是半個主子,陛下可從未把他當下人看過,如今怕是本宮要見一見陛下還得經過他呢。”
“公主言重了。”
“罷了罷了,替本宮問皇兄好,各個方面的。荷兒,我們走。”策澄惜嗤笑,話裏藏着話。
“恭送公主。”
……
攬音閣後院。
“何笑,手上的傷好些了麽?”嚴瀚睿也不叩門,推開,走近半躺在塌上的何笑。
“嗯,好些了。”擡眼輕瞥,輕聲應了。
“那日絲弦……不是……”嚴瀚睿想要解釋那日并非是他要傷他,卻又覺得并無什麽能證明他的清白,轉念,“何笑,我是不會傷你的。”
“嗯,知道了。”垂目,眉毛微挑,“嚴樂師,你說我這手還能再撫琴麽?”
嚴瀚睿極少見過何笑眼中泛起這種波瀾,如同一葉小舟只要遇見驟雨疾風就定會沉溺于水底的無可奈何,“都想些什麽呢,定是還能撫琴的,這個給你。”從袖中拿出一個碧綠色的玉瓶放在何笑的桌案上,“這藥效果很好,日日上些待過幾日定和沒傷過一般的。”
何笑目光似水,掩着一種詫異,其實這個人一直待他親厚啊,起初自己待他倒是刻薄了些,“謝謝。”
何笑形容依舊疏離,何笑越是疏離,嚴瀚睿就越想離他近一些。
好奇是會将九命貓的九尾根根斷去的。
“司音接了旨意,說是給我們添了十日沐休,今日便可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可離宮。”在何笑塌邊坐下,見何笑也不反對,眼角帶上一些喜人的弧度,“就着沐休,不如和我出去散散心?”
靜默許久。
“何笑才傷着,不能操勞的,是我想得不周到了,那沐休之時我去府上拜訪。”
“嗯……”何笑心中念着別的事,于嚴瀚睿的話語沒有聽的真切,只道是不用與他外出散心了,輕輕應了一聲。
怕是又有十多日見不到那人了,緊緊蹙眉,輕輕晃首。
何笑克制着自己對那人的思念,不能再念着了,念得他都有些貪生怕死了,他不能這樣,“嚴樂師也該回去打理打理。”說着就要起身。
“何笑你躺着。”
“噗,我是傷着手,又不是傷着腿,日日躺着也難受得緊。”看着眼前之人緊張的模樣,和那人緊張的模樣,心境存着鴻溝般的差異,“謝謝你的藥,回去吧。”
“嗯……”離開之時,替何笑掩了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