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8-09
08
明正殿,煙霧缭繞,策澄煥深吸一口氣,神色見舒緩幾分。
阿齊眼中他的陛下像對這紫檀香染了阿芙蓉之癖一般,無香不得靈臺清醒。
阿齊入了明正殿也不喊人通報,直直走到策澄煥身側,在他耳畔低語幾句,策澄煥微眯的綠眸瞬得收縮,呼出一口氣來平緩心緒。
阿齊說得自然是方才遇見了策澄惜之事,于策澄惜說得一字一句都如實告知策澄煥。
告訴策澄煥會惹他心下憂煩,但是如若不說,這後果怕是他擔當不起。
“阿齊,她這般言語你如何思量。”策澄煥擺弄着手上染着朱砂的京楂,細細得看,玉杆金邊的筆似乎含着什麽天大的秘密用他來參悟一般。
“怕是,已經知曉了何樂師的事了……指不定那也……”
“指不定也是策澄惜傷的笑笑。”不再專注于手中京楂,擡眼看了一眼阿齊,眼色複雜。
阿齊不對上策澄煥看他的目光,垂目立于一旁,只是微微颔首以表立場。
“吩咐你尋的東西可尋到了?”
阿齊從袖中拿出一張紙書遞到策澄煥面前,上方草草幾個字,策澄煥只看一眼便扔進了香爐:“藏書閣裏載着的地方改改,不要再讓旁人得以查了去。”言下之意便是不原讓旁人知道,特別是策澄惜。
“是。”
“朕喚你安排的事,可安排妥當了?”似乎念及什麽歡愉之事,嘴角帶起一個不似方才陰郁的笑,在阿齊眼中這笑能沁人心神。
“都好了,陛下寬心。”回了策澄煥一個笑,只是這個笑卻不如策澄煥的純粹。
“那就好。”不知覺得策澄煥臉上笑意漸漸擴大,方至見了貝白都還在擴大,向阿齊伸出手,接過一套簡衣,“今日便放你半日沐休了,不用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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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沒什麽好做的,回去偷閑做做白日夢罷了。”看着皇帝于屏障後換衣的影子,阿齊懶懶出聲。
“啊,想來你都到了娶個內子的年歲了,不如朕替你物色一個?”阿齊小他兩歲,如今也已二十有一。
“陛下你這般愛拿我打趣?”聽不出情緒,無悲無喜得開口一句。
“朕可是真心想給你物色的,反正朕也不能和那皇後做些什麽,不如你日後有了孩兒,朕封他做太子。”能說出這般話,着實是策澄煥從來就不把阿齊看作侍從,而是親人。如今策洪已故,太後身子也不太好,策澄惜又……只剩阿齊于他最過親近。
“陛下現下是不怕那些個肱骨閣老叨叨不完的規矩禮數了?于他們眼中阿齊不過是一個卑微之人……”策澄煥在屏風之後,見不到此刻阿齊的沒落模樣。
“他們怎麽看是他們的事,待你成了家朕給你封個王。”換上最後一件外衣,手間系着帶子。
“阿齊可不稀罕什麽名利,此生便是伺候陛下的命。”最後言說到便是伺候策澄煥的命時,阿齊眼中竟染淡淡暖意。
“不成,這怎麽成。”換了身簡衣,那踱步行路的姿勢還是帝王的,何笑縱然再愚笨也看的出他并非侍從了罷。
“那……全聽你的。”阿齊目光鎖在策澄煥的身上,眼中不留別他。
“好。”策澄煥走到門邊,轉頭,扶門,笑,“今日放你沐休,快去躲懶。”
“得嘞。”
攬音閣後院。
輕叩木門,“笑笑。”
何笑聞了門外喚自己的身下,腳步間快了幾分:“你來了。”神色間卻不露端倪。
“笑笑不盼着我來?傷還疼麽。”拉過何笑讓他在塌上坐下,自己拖過一個矮凳坐在何笑身邊。
“不疼。”離得有些近了,何笑覺着不管手放哪都有些便扭,低頭,“愛來不來,為何我要盼着?”
“笑笑盼着的。”語氣肯定萬分,就像說一句天顏色湛藍一般,“今日我還睡笑笑這可好?”策澄煥似乎一點都不覺着自己有些得寸進尺。
“不好。”何笑故意嚴肅着板了臉,其實他有如何不願那人留下來陪他?他該離他遠一些,縱然他只當自己是摯友也罷,倘若哪日東窗事發,也要害他傷心……他不願這般。
“笑笑,管事的把我趕出來,說我昨日沒回去今日也不讓我回去了。”似乎說得很在理,策澄煥自以為說得很在理,可一般犯了事不被打也要被送去做苦力的地方罷,哪能如他現在這般輕松。
“好啊,你睡地,我睡床。”何笑也不揭穿他,戲谑道。想他這般金貴的人怕是不能習慣睡這陰冷的地上。
“好啊。”怎料策澄煥應得如此快。
“過了今日你別再來這了,攬音閣從明日起要沐休十日,我回家……”
就再放縱今日一日罷,這十日好好算着些下手的事,不然他……怕太過于貪戀活着能見眼前人的時辰,違背了父命。
“噢,過了十日我再來尋你。”一絲狡黠被策澄煥好好得藏在了僞裝着的落寞之後。
夜了,彎着的月高挂于朗空。
“我睡床你睡地。”
“可是笑笑,地上陰冷的很……萬一凍着。”
“外面蟬還未死絕呢。不冷的。”
“笑笑……我就占你一點點的地方,真的。”
“……”何笑輕嘆一聲,誰他都能拒得毫無猶豫,唯有這個人縱然無賴一般,自己卻對他也興不起一點厭煩,罷了也就沒有幾日了……身子往內挪了挪。
策澄煥伸手把何笑爛在懷裏,策澄煥指尖的溫度透過亵衣達到何笑的身子,輕輕顫抖。
“笑笑,你怕冷麽?”作勢要抱的更緊一些。
“手拿開。”
“我給你暖暖。”
“熱。”
“我冷。”
“……”
09
何笑第二日晨起之時,策澄煥依舊不在身邊,掩不住的心頭有一襲失落,對于策澄煥身份的好奇日漸變得更濃,只是這些已于他毫無意義,不問也罷。
昨日策澄煥替何笑換過了藥,見到桌案上的瓷瓶問了一句,何笑也就回了一句‘嚴瀚睿送來的。’何笑見了策澄煥的形色,竟覺得只存一須臾便隐去的是不快。
何笑也不知曉,這種心緒于策澄煥而言也是陌生得很,從未有過。
解開指尖上包紮着的白色絲布,許是藥粉奏效的緣故,傷口已不再覺得疼痛只有些許麻癢。
何笑靜靜得站在那,看着那伴了他許久的古琴,雖不能彈卻依舊拿起包琴布細細得包好,揣在懷裏,離開前再看一眼屋裏老舊的陳設,揚一楊嘴角,合上木門。
來時,去時,這宮門到他家那座有些老舊的古屋的路,縱然是失憶了怕是身子都會記着。何笑從六歲起,為了練琴整日不踏出這房子一步,直至十五歲那年他娘親離世,含恨而終。他永遠不能忘記他娘親臨終前那空寂的眼神,嘴裏喃喃的那句她曾恨他,如今卻也不恨了。
從何笑開始習琴之日起,他父就不許他娘與他多言一句話,只許日日照看他的起居。
如此也就罷了,甚至都不曾為他自己所做所說的一切解釋一句。
女人都有心緒萬千,又怎麽會看不出那個男人的心從不在她身上,直到她臨終那一日都不曾見他回來望她一眼。
那個男人誤了她終生,她雖不曾體會了人間疾苦卻也承受病痛多年,郎中言為心病無藥可醫,她是恨他,如若不是有了何笑她豈會茍活如此之久?
六歲起何笑就不曾體會人世裏百種情懷,教他情緒的只有冷冷的琴譜,還有那些言說空然大義的書冊。
他父最後一次訓罵他是兩載之前,蹙眉聲音低沉,彈了十年的琴還這般空洞,沒有情緒,簡直是廢物。可他父又可曾想過,倘若沒有心緒情愫又如何溶于琴曲以感惑他人?他父又何曾記得他自己的琴音也是在遇了那一帝王的那一日起,才能催人淚下,讓人黯然神傷的。
那日先帝亡故之後,他父哀莫大于心死,不再過問何笑琴藝精進與否,縱然沐休也不再回去,那方屋子只剩何笑一人。
時隔兩載之久,再見他父,不過是讓何笑立下一個這般的誓言,親為何?愛為何?何笑不清楚,只道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說什麽便是什麽,哪有兒子可以違拗父親的道理?
再熟悉不過的屋子現下讓何笑感到唏噓,久久未有人問津,桌案上矮凳上滿布灰塵,角落裏布着稠稠的蛛網,一股黴味引得何笑胃間一陣翻滾。
有些冰冷無情的事物,縱然常伴身側再久,就如同無法焐熱的冰石,讓人厭怠讓人想要逃離。